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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盡煙消 文 / 葬魂梅香

    慕容博哈哈一笑,正要回答,忽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走上一個人來,正是鳩摩智。他向慕容博合什一禮,說道:「慕容先生,昔年一別,嗣後便聞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原來先生隱居不出,另有深意,今日重會,真乃喜煞小僧也。」又轉向慕容燕道:「二公子武藝高強,棋藝超絕,自擂鼓山一別之後,小僧甚是掛念,一直想找機會當面請教一番。」

    慕容燕道:「大師過獎了。」

    慕容博抱拳還禮,笑道:「在下因家國之故,蝸伏假死,致勞大師掛念,實深慚愧。」

    鳩摩智道:「豈敢,豈敢。當日小僧與先生邂逅相逢,講武論劍,得蒙先生指點數日,生平疑義,一旦盡解,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要旨相贈,更銘感於心。」

    慕容博笑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向蕭氏父子道:「蕭老俠、蕭大俠,這位鳩摩智神僧,乃吐蕃國大輪明王,佛法淵深,武功更遠勝在下,可說當世罕有其比。」

    鳩摩智道:「慕容先生謬讚。當年小僧聽先生論及劍法,以大理國天龍寺『六脈神劍』為天下諸劍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憾事。小僧得悉先生噩耗,便前赴大理天龍寺,欲求六脈神劍劍譜,焚化于先生墓前,以報知己。不料竟在緊急關頭,被人從旁劫了去。小僧雖存季札掛劍之念,卻不克完願,抱撼良深。」說到《六脈神劍經》被人劫走時,還看了慕容燕一眼。

    慕容博道:「大師只存此念,在下已不勝感激。何況段氏六脈神劍尚存人間,日後若有機緣,自能得見。」

    便在此時,人影晃動,藏經閣中又多了一人,正是慕容復。他落後數步,到得寺中,便失了父親、二弟和蕭峰父子的蹤跡,待得尋到藏經閣中,反讓鳩摩智趕在頭裡。

    此時慕容博一方有四人,蕭氏父子一方只有兩人,勢力對比已明顯是慕容氏大佔上風。蕭氏父子只怕非但殺慕容博不得,反要斃命於藏經閣中。

    但此時慕容博突然提議要和蕭氏父子做一筆買賣,只要蕭氏父子答應自己的一件倡議,自己便束手待斃,讓蕭氏父子報了血海深仇。此言一出,除了慕容燕之外,其餘人等都均覺詫異,不明他明明大展上風,為何還要和蕭氏父子做這等生意。

    接著慕容博向蕭氏父子說出了三十年前假傳訊息的原由,是為了挑起宋遼紛爭,伺機復國。並讓慕容復拿出大燕國的傳國玉璽和大燕皇帝世系譜表給眾人觀看,已證實身份。他的倡議就是讓蕭峰帶兵南下攻宋,慕容氏則建一支義旗,兵發山東,為大遼呼應,同時吐蕃、西夏、大理三國並起,遼燕兩國以黃河為界,瓜分了大宋。

    他這提議一出,蕭遠山有些意動,但蕭峰以兵凶戰危,百姓將慘遭橫禍為由,嚴詞拒絕了慕容博的提議。

    這時,一名身穿青袍、白鬚枯瘦的掃地老僧突然出現,他先將蕭遠山、慕容博三十年來在藏經閣中每晚的作為說得絲豪不錯,隨後又將蕭遠山、慕容博和鳩摩智三人因強練少林七十二絕技的而所受的傷患盡數說出。三人中除鳩摩智認為這掃地僧是故弄弦虛,不以為然之外,蕭遠山和慕容博都是駭然不已。

    此時,少林寺的數位玄字輩高僧和神山、神音、道清、觀心等幾位外來高僧也都追到了藏經閣,見蕭遠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鳩摩智等都在閣中,靜聽一個面目陌生的掃地僧說話,均感詫異,但也不上前打擾,站在一旁,靜聽他說什麼。

    慕容博因為掃地僧的話,心神震盪之下,傷痛陡生,猛覺陽白、廉泉、風府三處穴道之中有萬針攢刺之痛,身子抖得兩下,咬緊牙關強忍劇痛。在場諸人都看出他的傷病發作了。

    慕容復向蕭峰父子一拱手,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日暫且別過。兩位要找我父子報仇,我們在姑蘇燕子塢參合莊恭候大駕。」伸手攜住慕容博右手,道:「爹爹,二弟,咱們走吧!」

    慕容燕道:「慢,大哥,爹爹受此徹骨奇痛,我們怎能一走了之。」走到掃地僧跟前,深深一拱道:「請大師慈悲為懷,解除家父身上的煎熬。」

    蕭峰也上前道:「家父病根已深,還祈慈悲解救。家父所犯下的殺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懇求神僧治了家父之傷,諸般罪責,都由在下領受,萬死不辭。」

    掃地僧微微一笑,說道:「兩位老施主之傷,乃因強練少林派武功而起,欲覓化解之道,便須從佛法中去尋。佛由心生,佛即是覺。旁人只能指點,卻不能代勞。」

    之後掃地僧問蕭遠山是否願意為慕容博治傷,蕭遠山自是不肯,掃地僧又問他是否一定要見慕容博死於非命不可,蕭遠山答正是。

    那掃地僧點頭道:「那也容易。」緩步向前,伸出一掌,向著慕容博頭頂輕輕拍落,正好擊在慕容博腦門正中的「百會穴」上。慕容博全身劇震,登時氣絕,向後便倒。

    慕容復見父親被掃地僧打死了,大驚之下,一掌向掃地僧打去,向要為父親報仇。但掃地僧輕而易舉的就化解了慕容復的攻擊。隨後掃地僧問蕭遠山慕容博已死,他是否以平了心頭只恨,大感快意。但蕭遠山心中卻一片茫然,說不出的寂寞淒涼。掃地僧又問他慕容氏兄弟要為父報仇,該怎麼辦?蕭遠山說掃地僧是代他出手的,有人要報仇,殺他就是了。

    掃地僧道:「慕容少俠倘若打死了你,你兒子勢必又要殺慕容少俠為你報仇,如此怨怨相報,何時方了?不如天下的罪業都歸我吧!」說著踏上一步,提起手掌,往蕭遠山頭頂拍將下去。

    蕭峰大驚,大聲喝道:「住手!」雙掌齊出,向那掃地僧當胸猛擊過去。慕容燕斜刺裡閃至,雙掌封擋,波的一聲響,兩人掌力相互激盪,衝將上去,屋頂灰塵沙沙而落。掃地僧沒了干擾,右掌一掌拍在蕭遠山的頂門上。蕭遠山頓時呼吸停閉,心不再跳,氣絕身亡。蕭峰見父親已死,一時悲痛填膺,渾沒了主意。

    掃地僧向慕容燕點了點頭,道:「是時候了,該當走啦!」突然右手抓住蕭遠山屍身的後領,左手抓住慕容博屍身的後領,邁開大步,竟如凌虛而行一般,走了幾步,便跨出了窗子。

    蕭峰和慕容復齊聲大喝:「你……你幹什麼?」同發掌力,向掃地僧背心擊去。就在片刻之前,他二人還勢不兩立,要拚個你死我活,這時兩人的父親雙雙遭害,竟爾敵愾同仇,聯手追擊對頭。二人掌力相合,力道更加巨大。那掃地僧在二人掌風推送之下,便如紙鳶般向前飄出數丈,雙手仍抓著兩具屍身,三個身子輕飄飄的,渾不似血肉之軀。

    慕容燕跟著縱身急躍,追出窗外,只見那掃地僧手提二屍,直向山上走去。慕容燕急忙追上前去,但不論慕容燕如何加快身法,離掃地僧背後始終有兩三丈遠近。其時蕭峰也已趕上,只見他連連發掌,都打入了空處。

    那掃地僧在荒山中東一轉,西一拐,到了林間一處平曠之地,將兩具屍身放在一株樹下,都擺成了盤膝而坐的姿勢,自己坐在二屍之後,雙掌分別抵住二屍的背心。他剛坐定,蕭峰和慕容燕亦已趕到。

    只聽那掃地僧道:「我提著他們奔走一會,活活血脈。」蕭峰詫異萬分,順口道:「活活血脈?」那掃地僧道:「他們內傷太重,須得先令他們作龜息之眠,再圖解救。」

    過不多時,慕容復、鳩摩智以及少林諸僧等先後趕到,只見兩屍頭頂忽然冒出一縷縷白氣。

    那掃地僧將二屍轉過身來,面對著面,再將二屍四隻手拉成互握。慕容復叫道:「你……你……這幹什麼?」那掃地僧不答,繞著二屍緩緩行走,不住伸手拍擊,有時在蕭遠山「大椎穴」上拍一記,有時在慕容博「玉枕穴」上打一下,只見二屍頭頂白氣越來越濃。

    又過了一盞茶時分,蕭遠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時微微顫動。蕭峰和慕容復驚喜交集,齊叫:「爹爹!」蕭遠山和慕容博慢慢睜開眼來,向對方看了一眼,隨即閉住。但見蕭遠山滿臉紅光,慕容博臉上隱隱現出青氣。

    眾人這時方才明白,那掃地僧適才在藏經閣上擊打二人,只不過令他們暫時停閉氣息、心臟不跳,當是醫治重大內傷的一項法門。許多內功高深之士都曾練過「龜息」之法,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將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委實匪夷所思。

    漸漸聽得蕭遠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響,愈來愈粗重,跟著蕭遠山臉色漸紅,到後來便如要滴出血來,慕容博的臉色卻越來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觀眾人均知,一個是陽氣過旺,虛火上衝,另一個卻是陰氣太盛,風寒內塞。

    突然間聽得掃地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內息相應,以陰濟陽,以陽化陰。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消於無形!」

    蕭遠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來交互握住,聽那掃地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緊,各人體內的內息向對方湧了過去,融會貫通,以有餘補不足,兩人臉色漸漸分別消紅退青,變得蒼白;又過一會,兩人臉色如常,同時睜開眼來,相對一笑。

    蕭峰和慕容復各見父親睜眼微笑,歡慰不可名狀。只見蕭遠山和慕容博二人攜手站起,一齊在那掃地僧面前跪下。那掃地僧道:「你二人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遍,心中可還有什麼放不下?倘若適才就此死了,還有什麼興復大燕、報復妻仇的念頭?」

    蕭遠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旁耽了三十年,沒半點佛門弟子的慈心,懇請師父收錄。」

    那掃地僧道:「你的殺妻之仇,不想報了?」

    蕭遠山道:「弟子生平殺人,無慮百數,倘若為我所殺之人的眷屬都來向我復仇索命,弟子雖死百次,亦自不足。」

    那掃地僧轉向慕容博道:「你呢?」

    慕容博微微一笑,說道:「庶民如塵土,帝王亦如塵土。大燕不復國是空,復國亦空。」

    那掃地僧哈哈一笑,道:「大徹大悟,善哉,善哉!」

    慕容博道:「求師父收為弟子,更加開導。」

    那掃地僧道:「你們想出家為僧,需求少林寺中的大師們剃度。我有幾句話,不妨說給你們聽聽。」當即端坐說法。

    蕭峰和慕容復、慕容燕見父親跪下,跟著便也跪下。諸僧聽那掃地僧說到精妙之處,不由得皆大歡喜,敬慕之心,油然而起,一個個也都跪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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