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話 微生說 如果我輸了... 文 / 站在邊緣的蝸牛
手上的黑袍已經毀壞,活生生地被尖銳的鐮刀劈成了兩半。他纖長的手指寸寸收緊,指尖開始泛白,忽地一下,尖銳的指甲驟然伸長,刺穿了薄薄的黑袍,同時也刺穿了他的手掌。
血,從手心滲透而出,將黑袍浸染,再一顆顆滴落而下。
先是手掌開始顫抖,慢慢地蔓延至了手臂,全身……
手腕一收,將黑袍抱進懷中,頭隨之埋下,鼻子緊緊貼在絲質的黑袍上,呼吸著根本就沒有的味道。
厚重的呼吸聲在周圍迴盪,猶如一隻受傷的野獸,嚶唔著,又憤怒著。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連這件風袍都無法保護。陸桐雅就算了,那是個人,是一個有思想的人,可手中的風袍,這是他的啊,是陸桐雅親手做給他的。
它的存在,對他來說那麼重要。
這是他與陸桐雅的回憶,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回憶。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再別無其他。
記得曾經,有人對他說過,回憶是一座橋,卻是通往寂寞的牢。
他早已被鎖住,除了陸桐雅無人能救。
不該的,他不該穿著它,在微生面前晃蕩,如果無法保護,就不該炫耀。今天晚上,微生給他上了震撼的一課。
沒有什麼比陸桐雅更重要,微生就是抱著這視死如歸的氣勢,把他逼到了絕路。那個男人,那個死神明明是他的子孫,沒有他,必然也沒有微生。
可他今晚,卻輸了。輸得徹底,輸得心服口服。
「啊!」猛然仰頭,對著蒼穹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手腕一緊,用力撕扯,黑色的風袍便碎成了無數塊,在空中猶如墜落的花瓣,飄散而開。
他看著飛舞的碎片,裡面蘊藏著一幅幅畫面,陸桐雅在笑,陸桐雅在鬧,陸桐雅在說話,陸桐雅,全部都是陸桐雅……
與他不同的是,另一邊的天空下迴盪著駭人放肆的笑。
「哈哈哈~」鋒利的死神鐮刀扔在腳下,他腳步踉蹌,右手捂著胸口,那裡被撕裂了一個恐怖的傷口,薄薄的衣衫已經碎成了幾片,不成形地掛在他的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沾滿了紅色的鮮血。
他赤著腳,踩在沙灘上,仰頭注視在遠方的家。高高在上的家啊,裡面住著一個他用盡力氣也無法觸及的人呢,為什麼呢,就算擁她在懷,卻覺得她隨時都會離開……
「咳~」咳嗽一聲,鮮血從口腔噴湧而出,一路而來的沙灘都被他的血給染紅了。他彷彿踩著鮮血從地獄中爬出的修羅。
他笑著,可面色卻陰沉的可怕。
最先發現他的是李優美,當看見微生步履蹣跚走在沙灘邊時,她迅速脫離了李姨的身體,回到自己的身上,然後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他的身邊。
「微生大人……」踩著細碎的沙,她快步向他靠近,從來沒有見過微生受到這麼嚴重的創傷,他頭也破了,鮮血從看不清傷口的發中緩緩流下,將他半張臉都掩蓋在了血紅之中。
殘破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形狀,幾塊布條耷拉在他的肩膀。
他的左腳似乎已經斷了,奇怪地扭曲著,可他還在努力撐著自己的身體,拖著自己的殘腳,不願倒下。
「微生大人……」當她再次喊出這句話時,淚已經流了出來。這一刻,她恨透了隆迪,是他,一定是他把她心愛的微生傷成了這樣,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具備這樣的能力。
她也恨透了陸桐雅。那個賤貨,那個禍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微生往地獄裡脫,李優美從很早以前就有一個預感,陸桐雅會害死微生,她一定會害死微生。
她要殺了她,就算是為了微生,她也要殺了她。
微生慢慢抬起頭,冰冷又傲然的目光射向李優美,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具有如此平靜卻又威脅力度十足的眼神。
哪怕他已經傷到無法走回家,哪怕他已經傷到昏迷的邊緣,他也可以讓所有的生物敬而遠之。這,是她愛他的原因之一。
沒有誰比他更具有凌駕萬物之上的氣勢。
只有被這樣的男人愛著,寵著,護著,才會有最滿足的幸福。最得意的愛情。
「微生,我扶你回家。」她知道,這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有個最脆弱的地方,你只需輕輕一戳,他就會不一樣,「小三兒在家裡等你很久了。再不回去,她會……」
微生一動,伸手捋了捋被鮮血沾染貼在額前的頭髮,「她會跑的。」說著他對李優美伸出手,意思是她可以過來了。
李優美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碰過他,還是挽著他的手,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重量和他血液的溫度。
沒有太濃重的血腥味,裡面反而夾雜著一股濃郁的玫瑰花香。她不禁想到,如果是春天,必然會引來無數的蝴蝶。
她開始幻想,五顏六色的蝴蝶圍繞在他們周圍時的情景。如果,微生的眼中只有她,那該多好。越是想,就越憎恨陸桐雅。她嫉妒得快要癲狂。
微生太虛弱了,他們走了很久,才走了一點點的距離。儘管她非常享受現在這種場景,可她害怕,因為微生的血越流越多……
「微生大人,我們先止血再回去,你這樣我好擔心。」李優美停下腳步,伸出如白玉般的手,放在微生的胸口,用力壓住他的傷,盼望著這樣能夠止血。
可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血從她的指縫當中流出來,再滴落而下。她好心疼,心疼得淚水隨著他的血水一同往下流。
微生愣了愣,垂頭看了看她壓在自己胸口的手,又抬頭看了看她的臉,視線最終定格在她的淚痕上。
「為什麼哭?」
或許是他太虛弱了,以至於讓李優美覺得他這句問話中流淌著柔情似水般的溫柔。
李優美斂眸,臉上升起一抹紅暈,「我,我擔心你。」比陸桐雅更擔心你。在她的心中陸桐雅是不夠愛微生的,至少她沒能做到像微生一樣的愛。所以,她鄙視她,厭惡她。這樣一個女人,憑什麼得到微生那獨一無二的情?
微生竟然還笑了。看著她笑得那麼溫柔,如果他在繼續往下笑,她會誤以為,微生對她動心了。可是……
「謝謝你,提醒了我。」抽出自己的手,將她推開,「女人,似乎都是同情心氾濫的動物呢。」他輕輕笑著,想著曾經那一次……他不是沒利用過陸桐雅對他的同情心,有好幾次,他明明還沒有到氣到要吐血的地步,他是裝的,也沒裝幾次,就一兩次而已。不過,他確實因此留住了陸桐雅。
而這一次,他受了這麼嚴重的傷,被隆迪。
也怪他自己,嫉妒和憤怒刺激了他,讓他失去了理智。腦中和眼裡只有那一件陸桐雅為隆迪做的衣裳,他都沒有過,他都沒有過耶。
所以,他一門心思要毀了它,完全沒有防守,也沒有注意到隆迪那招招致命的攻擊。
拖著殘破的身軀又走了一段路,李優美緊密地跟在他的身旁,隨時防備著他摔倒,可是微生比她想像中堅強了許多,他從未倒下。
直到,前方出現那抹雪白的身影。
長長的黑髮隨著飄揚的裙角飛動著,她宛如黑夜裡的精靈,充滿了靈動又柔美的氣息。那麼遠,微生卻在第一時間鎖住了她。
然後,他愣住了。止步不前,身體開始顫抖。
陸桐雅越來越近,她朝著他飛奔而來,一路奔到他的面前。微生對她伸出雙手,等待她撲到自己懷裡。
可她卻愣住了,那雙深幽又明亮的眸在微生身上來回打轉,李優美看見,她開始顫抖。紅唇張了張,又合上。臉上和眼角的肌肉在輕微的抽搐。
陸桐雅也從來沒見過如此虛弱,受到這種嚴重傷害的微生。她害怕了,她明明想撲倒他的懷中,卻怕觸碰到他的傷口。只能愣在原地,心疼和害怕的情感交織著,一時之間竟讓她無法回神。
微生對她笑了笑,然後往前一邁,可腳步一晃,虛弱地跪倒在地。
李優美一顫,她原本可以馬上扶住跌倒的微生,可此時的她,心裡跟明鏡似得,她看穿了微生,知道他在演。如果她不是一路跟著他走來,她也會被微生漂亮完美的演技給嚇到。
驕傲的微生,不允許自己跌倒的微生,只有在陸桐雅的面前才會展露他的這一面。在她的面前,他不需要那些根本不重要的東西。尊嚴也好,頑強也罷。
李優美扯唇,嘲諷地笑笑。然後轉身,默默離開。
那兩個人,她完全沒法涉足,她插不進去,微生沒有給她一點的機會。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那個男人說對了,哪怕陸桐雅突然死去,微生的心仍然是無法撼動的。
「三兒……」他在倒下的最後一刻,還是喊出了這個他心心唸唸的名字。陸桐雅急忙上前,伸手扶住他,很奇怪的是,哪怕微生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他的身上卻還是溫暖的。
如同朝陽。
「微生……」話語被堵在咽喉,她問不出,「你還好嗎」這樣的話,他很不好,他肯定很疼,很疼。
「三兒,抱我。」他攤到在她的懷中,嘴角的笑依舊很美。那雙手伸了好幾下,固執地想要抱住陸桐雅的腰,「三兒,我贏了哦,我真的贏了……」
陸桐雅眼睛一閉,一滴眼淚緩緩流下,她的微生還是像孩子一樣,彷彿與其他頑皮的小孩為了她打了一架,受了很重很重的傷,最後依然幼稚的,固執的,在她懷裡告訴她,「他贏了,他沒有輸。」
「我知道,我的微生不會輸。」伸手將他抱在懷裡,感受到他的血在一瞬間浸濕了她的衣襟,她的心痛得無法自己。
「三兒,如果有一天,我輸了,我不再是無往而不勝的死神,你是不是,是不是……」他想贏,他想成為最強的人,因為他還記得曾經給她的承諾。
如果有一個男人凌駕在他之上,他又要怎麼給她萬人之上的感覺。又要怎麼去保護她不受到傷害?
已經走到遠處的李優美忍不住回頭,這樣看去那兩個人已經合為一體,成了一個小小的黑影。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
——陸桐雅,你或許還沒有意識到,自由後的隆迪是無敵的。如果你不讓微生愛上我,和我在一起,微生將會一直被隆迪壓制著,無法翻身。
他是你們的先祖,你們只是他的子民。
……
懷中的微生那麼柔軟,似若無骨。這樣的他讓她不安,她寧願讓他變回那個霸道的死神,也不要看到他在她的懷中流血。
「微生,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微生慢慢仰頭,看了一眼漫天的星河,這一次不是裝的,他突然覺得真的很累,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悠悠地說出一句話,「為我做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