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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9章 赤子不悔 文 / 鵜鶘桑

    「第一式,慈航普度。」清芳在祭台中站定,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猶如河堤邊一顆最最普通卻堅韌的小白楊一般,她以指為劍,從身側慢慢起勢,那一刻,從她的身體中彷彿奔湧出無限熟悉而又溫暖的氣流來,彷彿,這是她已經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一般,手到擒來,駕輕就熟。

    席蓮之往後了幾步,靠在一棵樹幹上,視線卻一直盯著祭台中飛舞的女孩,一刻也沒有鬆懈。

    清芳的動作果然如她所說的,與席蓮之方纔所使的劍法無一重疊,但她就那麼從心所欲地上下飛舞,身姿輕得如蝶,如風,如終年積雪不化的北崑崙上一朵飄瑩的雪花。

    「佛音梵唱!」她的嘴角不知何時掛上了自信的微笑,身姿更是輕柔飄逸得好像下一刻便要扶風而去一般,長髮在勁風中烈烈起舞,空氣中水澤暗湧,空中大團大團厚重的墨雲中有瘖啞的雷聲陣陣。

    「很好。」席蓮之讚許地點了點頭,果然資質根骨都是俱佳,曾經的古書上果然沒有說錯,置之死地,方能復生,也只有歸墟裡的人才能做到吧。

    此刻,清芳交疊雙手,雙腿微屈,在祭台中緩緩盤坐而下,雙手合攏與胸前作蓮花狀,眉宇間皆是清明一片。

    嘩啦——空中一道驚雷劈下,四圍場景驟然光明一片,悶鬱的雷聲響徹天際,雨點便那麼一點一點打在了翠綠欲滴的嫩葉上,嬌如絲絨的紅花上,還有的雨絲便細弱無聲地潤澤進了土地中,而清芳便坐在那一片雨簾中絲毫不動,心中滿滿的,都是對於未知的新奇與感動。

    直到,那身形頎長,面色慘白的藍袍人倚著樹幹倒了下去,清芳才猛然睜開雙眼飛身衝下祭台,口中驚慌地喊道「師父!」

    「師父……」她從一片泥濘的水窪中托起那個素日整潔的蓮之君子,小心地呼喚他,「師父,你怎麼了?」

    那個人沒有回應,只是緊密著雙眼,那平日帶著嚴肅表情的臉上,此刻卻放鬆得猶如初生的嬰兒一般,原來不帶著嚇人的刻板表情的師父,看起來竟然這樣美。

    素白的光暈籠罩在他被雨絲輕拍的臉上,五官無一不美,他就那麼無助地緊閉著雙眼,再沒有了從前俯視眾生,悲天憫人的高高在上,此刻,他又變回了一個普通人,一個好像也渴望被關心,被愛護的普通人。

    「師父,我,我應該做些什麼,你不要嚇我啊。」清芳手足無措,一會兒扯過袖子來給他遮著雨絲,一會兒將他努力往大樹下乾燥的地方拖去。

    「清芳。」就在清芳急得快要落淚時,一隻冰涼的大手抓住了清芳為他遮雨的小手,「師父,怕是不行了。」席蓮之睜開眼,勉強撐著將話一字一句對她說了,「撐不到把你托付給西海之濱的君主之時了,清芳,如果我沒有辦法離開這裡,你把這個交給見苑,他會明白的。」他脫下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這是掌門印信,你交給他,他就知道了。」

    「不行!」清芳一抹臉上的雨水,小臉上滿是憤怒,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白玉扳指,又為他套回手上,「我不許你死!」

    席蓮之聽她說死時滿面的絕望和痛心不由得一愣,「清芳,歸墟之人,沒有死,只有輪迴。」

    「我不管!」清芳將他的戴著扳指的手牢牢攥在兩手之中,「我說,我不允許你死!就算不是死,是輪迴,也不可以!你是我的師父,我不能允許我的師父,在我的眼前又一次消失!」說最後一句話時,她將額頭貼上了席蓮之的額頭,「師父,總有辦法的,是不是?」

    那一刻,席蓮之只覺得一陣小小的火苗從他的額頭處燃燒了起來,讓他不由不又打起精神去審視面前的這個女孩,她的膚色很白很白,雙眼卻漆黑如墨,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用法術遮去了她的瞳色,此刻,只怕自己也要陷入她那雙沉碧色的雙眸裡吧。

    像,太像了,她和自己塵封了多少年的記憶中的那個人,簡直如出一轍吧,熱烈得如同一團紅蓮業火,恨不能將自己燃燒殆盡,以去溫暖身邊的所有人。就是這樣一顆悲憫的玲瓏心啊,席蓮之摸了摸清芳的腦袋,「沒有辦法的,清芳。」

    「誰說沒有,你分十年自己的壽命給他就是了。」密如漁網般的暴雨中,方纔的女聲如同驅不散的陰魂一般傳了過來,「席蓮之,你也太小看我了,當年我的本事就是你教的,這崑崙上下連接的幾個秘境,你以為我會不知道?」

    「呵呵,小妹妹,你當真想要救他?」那女人裊裊婷婷地端著腰身搖擺而來。

    「止步!」席蓮之眸中厲色一閃,方纔還按在清芳腦袋上的手一揚,一道白色的光圈便在他們中打開了去,行成一道屏障。

    「哦?還有力氣吶,我倒是小看你了。」那名叫莞爾的女人抬手觸了觸那白色的屏障,登時感覺到手臂一陣發麻,「不愧是蓮宗啊,就算是油盡燈枯了,還有力氣來和我一個小小的逆徒置氣呢。」

    「你說,怎麼樣才能救他?」清芳抬起頭來,一雙眼中竟是流星劃過般的剎那光華,又似有斧鉞鉤叉相撞之時的錚錚鐵響,多美的一雙眼眸啊,此刻她含怒瞪著那女人,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方才激怒了師父,師父又怎麼會這麼虛弱!

    「你一定恨我方才傷了你師父對不對?」那女子狀若無辜地攤了攤手,「可你也看到了,我並沒有對他做什麼啊?」

    「你,你方才不是,不是……」清芳漲紅了一張臉,卻也沒辦法將那女人方才輕浮的動作再複述一遍,「清芳,不要和她爭論了。」席蓮之歎了口氣,清芳性子剛直,哪裡是莞爾哪個妖女的對手。

    「我剛才怎麼了?哦,我想起來,我剛才坐在你那神仙似的師父身上嗎?」莞爾眉眼細細,妖嬈如蛇,「難道你不想嗎?你不想撕下你那個冷若冰霜的師父的假面具,看看他心中所想,看看他失態的模樣嗎,小丫頭?」

    「你,簡直無恥!」清芳攥緊了雙拳,眼中劃過一絲碧色。

    「咳——」席蓮之只覺得胸中劇痛,糟了,自己給清芳設的桎梏,只怕要破,「清芳,別理她。」

    「怎麼,你就這麼偏愛你的這個新徒弟?為什麼,為什麼?」莞爾嫉妒欲狂,不管不顧地敲擊著那屏障,直到雙手酥麻難當,一絲力氣也無,才也跌坐在地,「墮入魔道,也是為你啊。在你眼裡,我就那麼不堪,我就那麼不值得一提嗎?我為你盜過天靈劍,我為你受過江湖黑白兩道的全力緝捕啊,師父,師父,我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但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席蓮之擺了擺手,「莞爾,往事已矣,我對你從未有過男女之情,你莫要再執念了。」

    「我執念?」那女子又哭又笑,素手一指,「那你呢,你為何又收了女弟子?你瞧瞧你們的模樣!你為何抱著她,為何能允許她與你肌膚相貼,你的那些清規戒律呢,啊?你當年對我說的那些大道理呢?」

    「清芳的心,是赤子之心,與你不同。」席蓮之索性不再看向莞爾,卻也拍了拍清芳示意她別怕「她心中無魔,而你心中有魔。」

    「借口!都是借口!」那女子一把拔出袖中一把造型詭異的彎刀,「你真的以為我破不了你的障?」

    「你的愛,簡直太自私了!」清芳見她揚手就要將彎刀劈向那團白色的光圈,心中一驚,不假思索地開口大喊道,「我問你,你堅持的真的是愛嗎?除了用傷害自己,還有將自己付出過的事編成枷鎖套在別人身上強制別人給你回應外,你覺得你對我師父的,真是愛嗎?你愛他,還是愛自己?」

    「你不許叫他師父!」莞爾聽她開口叫席蓮之師父更是嫉妒,「你行,你高尚,好啊,那你去救他,我倒要看看你願不願意拿出十年的壽命來為他續命!」

    清芳被她一句反問,心中豁然明朗,原來不是沒有辦法救師父,是師父仁慈,不願告訴自己吧。

    「師父,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清芳轉過頭看著渾身袍子都被泥水浸透,唯獨一張臉卻皓如明月,不沾垢污的席蓮之,「你以為我也同她一般自私嗎?」她有意指了指高舉著彎刀的莞爾道,小女兒家的傲嬌性子此刻暴露無遺。

    「師父,能夠為你做點什麼聊表謝意,清芳很願意。」便在那莞爾圓瞪的雙眼中,她復又衝回席蓮之的身邊,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他的額上,口中喊道,「天上諸神聽著,今日我閻清芳自願以十年陽壽換取靈絕真人一世無憂,此言既出,諸神作證,絕不更改!」

    「清芳!」席蓮之猛地睜眼,這裡是秘境,也是離歸墟最近的地方,雖無諸神,可是每個人所說的誓言都會被銘記,若是她是一番真心,那她的誓言便會成真。若成真了,那她便會正如她所言,短去十年陽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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