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二章 除夕之夜 文 / 亙古一夢
而這時,最無憂無慮的就是孩童了。
院子裡,蘇若離和顧章心事重重地忙碌著,顧軒和顧雪娘兩個則拉著顧墨堆雪人。
顧軒和顧雪娘身上穿著一水兒簇新的大紅綢子棉襖棉褲,兩個正在總角之年的孩子,粉妝玉琢的,在那皚皚白雪的映襯下,跟金童yu女一般。
他們拿著鏟子掃把堆了一個一人來高的大雪人,還讓顧墨拿了一個辣椒插在雪人的臉上當鼻子。
雖然那雪人不過是一堆雪而已,並沒有什麼形象可言,可對於童年的孩子來說,依然是其樂無窮。
院子裡,到處飄散著小孩子嘰嘰呱呱的說話聲和歡笑聲,銀鈴一樣悅耳。
顧墨也是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了,雖然不樂意,但看到弟弟妹妹興興頭頭的,也就勉為其難陪他們玩起來。
只是大哥大嫂都不苟言笑,他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晌午時分,預備的菜餚都收拾妥當了。顧雪娘和顧軒兩個也顧不得玩了,兩個孩子就圍在蘇若離身邊,流著口水看她炸肉丸子。
平時一年也難得吃上一次的五花肉,被顧章剁成了肉餡,摻上雞蛋麵粉,蘇若離用靈巧的雙手團成了丸子。
顧章刮了半罐子的豬油放在那口燒水的大鍋裡,坐灶前把劈柴燒得旺旺的。
雪白細膩的豬油很快就化成了清油,滾熱地都翻起了花兒來。
蘇若離飛快地把團好的丸子下進泛著油花的鍋裡,鍋裡發出「嗤啦嗤啦」的聲響,不多時,那丸子上就裹了一層蜜糖般的顏色,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她拿起鐵笊籬撈了上來,放一邊兒的瓷盆中冷著。
顧軒和顧雪娘兩個瞪著葡萄般圓溜溜黑晶晶的大眼睛,手指不自覺地伸嘴裡吮著,口水稀里嘩啦地往下流。
蘇若離不由輕笑,搖著頭從瓷盆子裡夾了兩個金黃酥脆的丸子,用小碗盛了遞給倆孩子。
倆孩子伸手就去抓那丸子,卻被蘇若離用筷子給擋了回去,對上那兩雙不解急躁的眼睛,她笑了笑,道:「我怎麼告訴你們的?吃東西之前要怎麼樣?還有,能不能用手抓?」
兩個孩子這才恍然大悟,為了吃上噴香酥脆的肉丸子,倆孩子樂顛顛地趕緊洗了手,這才規規矩矩地走過來,拿起筷子就去夾。
雖然夾不好,但蘇若離也不讓他們用手,耳提面命地給他們講著道理,「這丸子幸好是才冷涼的,要是剛出鍋就用手去抓,可不得燙個好的?」
兩個孩子只顧著吃那丸子,嘴裡被燙得發出吸溜吸溜的吸氣聲。
顧章瞥一眼蘇若離,又看看那兩個孩子,滿眼都是笑意,卻不動聲色地提點這兩個孩子,「謝過你們大嫂了沒有?」
倆孩子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道謝,「謝謝大嫂!」
蘇若離摸了摸他們的頭,笑了笑,繼續忙活去。
顧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兩個規規矩矩的弟弟妹妹,心裡熨帖極了。
若是擱在以前,他娘羅氏在家裡,這倆孩子絕對沒個人樣,整天頭髮亂糟糟地蓬亂著,眼屎鼻涕糊得滿臉都是。
要是有了好吃的,也是沒規矩地搶著,那滿身滿臉滿嘴滿手都是油,哪裡還有個好樣兒?
如今再一比對,只覺得這倆孩子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身上頭髮也沒有異味,渾身上下利利索索地就像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少爺小姐,就算吃東西也規矩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麼一對照,他娘和蘇若離的形象在他心裡立馬分出了高下!
過了晌午,顧墨帶著倆孩子貼了桃符和春聯,裡外都喜氣洋洋的。
蘇若離和顧章兩個一直在廚房裡,炸好了丸子,一家人簡單地吃了點兒飯,又忙活起來。
傍黑時分,用飯的耳房裡,那張顧章親手打製的紅漆大方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
一海碗紅燒獅子頭、一海碗燒雜拌兒、一海碗魚頭豆腐湯,一海碗山雞燉蘑菇……
七八個大湯碗相雜其間,五顏六色,真是色香味俱全。
家裡人口多,蘇若離用的都是大海碗。
顧軒和顧雪娘早就等不及了,貼在蘇若離身邊不停地磨蹭著,「大嫂,什麼時候開吃啊?」
顧章從耳房裡找出一掛鞭炮來,讓顧墨挑在竹竿上在外頭放了,一家人虔誠地拜了拜灶王爺,這才坐在方桌邊兒上。
顧章樂呵呵地拿出一罈子從鎮上沽來的米酒,先給顧鴻鈞滿上一杯,又給蘇若離面前的杯子倒滿了,這才望著她的眼睛,深情地說道:「這個家要不是你,不會這麼圓滿!」
當著公爹和小叔子小姑子,蘇若離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桌子底下,她狠狠地踩了顧章一腳,面兒上卻不鹹不淡地笑著,「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弟妹們都餓了,開始吧。」
顧章笑了笑,暗地了捏了捏蘇若離柔嫩的小手,這才舉起酒杯敬了顧鴻鈞一杯酒。
顧墨帶著顧梅娘也敬了顧章和蘇若離一杯,說了幾句客氣的話。顧章就示意大家開始吃菜。
又細心地給顧鴻鈞挑了些軟和的肉食放在他面前的小盤子裡,這才轉回頭來給蘇若離夾了一個丸子。
顧軒和顧雪娘有了好吃的,兩個孩子不知道有多快活,嘴裡不停地吃著不停地說著。
角落裡點著兩個大火盆,一大家子和樂融融的,沐浴在溫暖如春的新春氣氛中。
外面,又飄起了雪花兒。鞭炮聲不絕於耳,新的一年很快就要來臨了。
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京都卻亂成了一片。
胡人的金戈鐵馬長驅直入,多年未有戰亂的邊關措手不及,再加之兩個叛亂的節度使,胡人就像長了雙翼一樣,撲向大周的京都方向。
大周天子天順皇帝在除夕之夜,倉皇出逃,僅帶著寵妃王貴妃及其一家子,在十萬大軍的護送下,往西南而去。
宮中諸多的嬪妃皇子公主們都被撇下,做了胡人的刀下之鬼。
一時,亂象紛跌,撲朔迷離。
太子坐鎮京都,帶兵抗胡,由於大周兵士死傷眾多,太子
急令下面的府縣數日內徵兵十萬。
清泉府也接到了密令,在除夕之夜,知府大人徹夜不眠,在衙門裡坐等結果。
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裡,清泉鎮上兵荒馬亂起來。
周邊的每個村莊裡都是人喊狗吠的,那些兵丁們跟在裡正後頭,拿著花名冊,只要是年滿十六的丁壯一律帶走。
這股火,很快蔓延到了顧家村。
正其樂融融圍著方桌而坐的顧章一家,吃得正酣時,聽見外頭的大門被拍得山響。
蘇若離臉色不由變了變,這麼晚了,還有誰來?
顧章起身,面色也是有些不好。
顧墨卻笑嘻嘻的把他給摁下去,道:「哥,你陪爹和大嫂坐著,我去看看。」說著,已是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帶起來的風把棉簾子給吹了起來,一股寒流竄到了屋裡,讓蘇若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一霎時,外頭已經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顧墨驚慌失措的喊聲傳了進來,「哥,官府的人來了……」
蘇若離和顧章對視了一眼,不由面色大變。
官府的人,除夕之夜為何來此?出了什麼大事兒了嗎?
正惶惶不安間,蘇若離的手已經被顧章溫熱乾燥的大手給握住了,他貼在她耳邊道:「別怕,萬事有我呢。」
拍拍她的手,顧章起身迎了出去。
屋內,眾人都跟石化了一樣。
很快,院子裡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顧家大郎,如今朝廷有難,我等良家子理應報效朝廷。顧家只有你一個男丁年滿十六,怎麼樣,這就走吧?」
聲音怪腔怪調的,帶著一股子酸溜溜的官腔,聽得蘇若離恨不得上前幾個巴掌扇死他。
這人,蘇若離可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顧家村的裡正王文儒。
半夜三更的,聽見他那陰沉沉的話,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屋內,顧鴻鈞明顯也聽見了,嘴裡「啊啊」叫了幾聲,無奈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急得不行,只好看向蘇若離。
蘇若離捏了捏拳頭,一把拉開簾子衝了出去。
院內,一隊旗甲鮮明、執刀佩劍的兵士打著燈籠,照得滿院子跟白晝一樣。
前頭,一個小校模樣的人,正上上下下打量著顧章。
顧章一臉平靜地站在那兒,不卑不亢。顧墨則滿臉驚慌地站在他身後,急得快要跳腳。
亮光中,王文儒那雙吊梢三角眼滴溜溜地轉著,彎腰控背地站在那小校面前,陪笑道:「官爺,您看這小子如何?」
那小校沒有理他,只是突然伸出一拳對著顧章的胸口打去。
蘇若離嚇得「啊呀」失聲叫了起來,卻見顧章立在那兒一動不動,硬生生地接了那人一拳。
「好小子,倒是有兩下子,是塊當兵的好料子!」那小校似乎很是滿意,笑道,「小子,跟老子走吧。」
這就定了?這就要走了嗎?
蘇若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刻還和她坐一起有說有笑的顧章,下一刻就要奔赴沙場,還不知道這一去會不會有命活著回來?
她捏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都不自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