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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巴掌甜棗,俱都給之 文 / 剎時紅瘦

    更新時間:20131211

    如果說宋嬤嬤起初還認為這個計策甚為粗陋,不過是因為事敗也有夏雲頂著,怎麼也得空出個一等丫鬟的缺兒,這才勉強為之,那麼冬雨對這個計策的期望,從一開始就是信心十足、十拿九穩。

    依她所見,張姨娘好歹還算是半個主子,底下丫鬟銀釵做了那樣的事,都被連累得去了莊子,大長公主雖說還賞了銀釵一個葬身之地,不過就是看她已經死了,懶得計較而已,如果銀釵還活著,真不知要落得個怎麼收場了,可見,大長公主極厭惡底下奴婢行為不端,招蜂引蝶。

    故而,一旦馬二上門,手裡還拿著春暮親手繡的小衣,又專程避開了五娘不在家的日子,直接就捅到了大長公主跟前兒,好教大長公主大發雷霆,就算五娘想要包庇,也是無可奈何。

    祖母可是說了的,這綠卿苑裡丫鬟的晉等,還輪不著五娘作主,櫻桃雖說討好了五娘,到底是個沒有靠山的賤婢,國公夫人哪裡瞧得上眼。

    要論身份,綠卿苑還有哪個下人能比得上自己——祖母地位牢固,連國公夫人都不敢怠慢了她,父親也是國公府的總管,櫻桃那賤婢拿什麼和自己爭?

    因此,這個下午,眼瞧著櫻桃像沒頭蒼蠅一般急得打轉,冬雨身心愉悅,看到夏雲心神不寧,便拉了她去屋子裡好一番開解:「你放心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可以算成了,等風頭一過,祖母就會在外頭尋人,就說是你的爹娘,這些時日在外頭髮了筆小財,有意贖買你出去,太夫人仁慈,定會一口答允,到那時候,你成了自由身,以良人的身份抬進去給我表哥做個良妾,再不受奴婢之苦。」

    炎炎夏日,這一番話就像加了碎冰的蜂蜜水,聽得夏雲週身舒泰,意氣風發。

    甚至於瞧見櫻桃掀了竹簾子進來,夏雲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老實脾性,為了哄冬雨開懷,破天荒地竟然開口挑釁:「往日五娘在府裡,櫻桃你都是勤勤懇懇,就差沒把屋子裡活計全攬在身,怎麼今日趁著五娘不在,春暮也去了遠瑛堂,你就開始躲起懶來?大半天裡連人影都不見,可見也是個表裡不一的。」

    冬雨心頭熨帖得很,卻還是不願做壞人,連忙扯了一扯夏雲的袖子:「姐姐可別錯怪了櫻桃,她不過擔心春暮姐姐罷了。」

    櫻桃受了旖景的囑咐,心裡未免還是有些疑惑,暗自思量:難道小主子是懷疑春暮的事是冬雨搗的鬼,正七上八下呢,聽了這話,不由蹙眉:「我擔心什麼,有什麼好擔心的?冬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冬雨微微一怔,夏雲卻沉不住氣了:「自打春暮隨了宋嬤嬤去遠瑛堂,你就心神不寧,又急吼吼地四處打聽,難道不是在擔心,以為我們都是瞎子沒長眼,連這都瞧不出來麼?」

    櫻桃看了夏雲兩眼,心想她一貫不是個刁鑽的,怎麼今日竟像變了個人,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怪事迭出,委實詭異得很,腦子一轉,淡淡說道:「春暮是出了些事,說是有個叫馬二的鬧了上門兒,要贖買了她出去,我家就在府後巷,對這馬二也有些瞭解,那人就是個登徒子……都是一個院子裡當差的丫鬟,難道我不該替春暮擔憂,反而要興災樂禍才好?」

    夏雲心裡本就有鬼,聽了這話就像被蠍子蟄了一下,毛毛躁躁地從炕上直跳了起來,喘著粗氣兒,瞪著眼睛:「你說誰興災樂禍?」

    冬雨暗暗叫苦,心裡罵著夏雲真是頭豬,怎麼這般沉不住氣,連忙息事寧人地笑著調和:「夏雲姐姐剛才還抱怨著天熱,果然有幾分焦躁,櫻桃不過隨口一說。」

    櫻桃也笑道:「我還說夏雲往日就是個溫吞的性子,今兒竟像變了個人,原來是因為這悶籠一樣的天氣。」眼看著夏雲紅了臉,又笑了一下:「還好五娘回來了,一聽說這事兒,當即就去了遠瑛堂,有她作主,春暮姐姐必定會安然無恙。」

    這話更讓夏雲惶惶不安,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如果不是春暮也有那層意思,馬二怎麼會想到要替她贖身,這原本也是件好事。」

    櫻桃的笑容便冷了下來:「在夏雲眼裡,只要能除了這奴婢的身份,怎麼都算是好事吧?」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冬雨,櫻桃轉身出了屋子。

    如果這還看不出,春暮這場禍事是誰在後頭搗鬼,那就真是個睜眼瞎了。

    夏雲怔怔地看著櫻桃揚場而去,膝蓋一軟,又重新坐回炕上:「五娘果真要替春暮說情的話……」

    冬雨實在恨鐵不成鋼,眼睛裡就帶著絲不耐,斜了夏雲一眼:「論這事如何,只要姐姐按我說的那般做,都能落到好處,別被那賤婢幾句話就嚇得六神無主。」

    可胸有成竹的冬雨,當瞧見五娘與春暮一行,有說有笑地回到綠卿苑時,心頭的那份篤定也「轟」地一聲瓦解了,更別說夏雲……剎那間就白了臉,看著春暮眼神發直。

    旖景淡淡看了兩人一眼,笑著對冬雨吩咐:「把院子裡下人都集中在堂前,無論是粗使丫鬟還是婆子,一個也別缺。」

    冬雨頓時冷汗濕襟,卻半分不敢猶豫,乾脆應諾了下來,卻在轉身之時,丟給了夏雲一個警告味十足地眼神。

    聰慧如她,當能瞭解,事情有了意外。

    櫻桃瞧見春暮雖說眼瞼微腫,額頭略青,可神情卻甚是平靜,只看著呆呆怔怔的夏雲時,眼光裡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厭惡,便知道五娘已經解決了這件「意外」,春暮定能無恙,而有的人……只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不由想起哥哥的話——小主子雖說年幼,卻十分睿智,她既然看得上咱們,咱們也要竭盡所能,論是什麼情況,都要對五娘盡忠,主子定不會虧待了我們,妹妹要謹記,切不能自作聰明陽奉陰諱,做出背主求榮的事。

    櫻桃抬眸,看向五娘——豆蔻少女神情淡然,坐在秋月搬出的交椅裡,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下人們齊集,清新秀麗、尚帶稚氣地眉目,看不出喜怒,可那黑白分明的烏眸深處,自然凝聚著一種含而不露的威勢,讓人敬畏。

    這也許就是高高在上的貴女,與生俱來的威勢,彷彿能洞悉一切,卻讓櫻桃心安。

    對這樣的主子盡忠,才會有光明前途,至此,櫻桃對自己的選擇十分篤定。

    冬雨的效率值得稱讚,不過片刻間,就讓院子裡的奴婢齊集,一個不漏,都屏息垂手,靜立在堂前。

    旖景毫不吝嗇地給了冬雨一個讚許的眼神,冬雨心中一喜——雖說事情有變,看來小主子並沒有疑她,似乎還對她頗為肯定,這樣就好,也算是達成目的,春暮是去是留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五娘的信重。

    「春暮,今日發生了何事,你給大家仔細。」旖景不動聲色,語音婉轉,並無肅意。

    春暮福一福身,又上前一步,有條不紊地把在遠瑛堂的經歷一一道來,聽在眾僕婦耳裡,卻無不忐忑惶恐。

    這是陷害呀,還是這麼齷齪的手段,已經犯了為奴為婢的大忌!

    夏雲聽到後來——大長公主說的那句話——今日有人勾結外人,陷害春暮,保不住來日就有人暗藏禍心,陷害諸位小娘子!

    她已經是冷汗淋漓,搖搖欲墜,下意識地用眼光向冬雨求救,當然,接觸到的是陰沉與警告,頓時萬念欲灰,唯有暗地祈求:只望那張顯家的沒交待了自己……

    這當然是個奢望。

    春暮說到大長公主明辨是非,已經將張顯家的交給國公夫人發落,並把那馬二送官衙審問,略略一停。

    旖景便微笑著接口:「起初我還信以為真,多虧了宋嬤嬤敏銳,發現那張顯家的實在蹊蹺,用話一嚇,她就交待了出來,原來是綠卿苑裡出了刁奴,勾結外人,陷害春暮。」

    話音不重,卻已經讓人膽顫心驚,僕婦們發出了一陣小聲地議論,打量著春暮,卻見她只狠狠盯著夏雲,一時頓悟,各色眼光都集中在面色蒼白如紙的夏雲臉上。

    有人暗疑,夏雲往日那般老實,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有人冷笑,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這話真是絕了;有人驚異,不是說宋嬤嬤因為春暮拒絕了親事,心懷惱怒麼,怎麼這次竟然幫了她一把?

    冬雨鬆了口氣,暗忖道:難怪五娘對自己那般態度,原來是祖母的功勞,難不成祖母從一開始,就打算要利用夏雲,為自己鋪路?不愧老而彌辣,還是祖母高明。

    「夏雲,我往日待你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你究竟為何要用這般陰毒之計,陷我於不義?」春暮再也忍不住了,咬著牙,質問出口。

    院子裡頓時寂靜。

    夏雲身子一晃,惶然四顧,只用微弱得有如蚊吟的聲音分辨:「這是何意?我……」

    「還想裝糊塗,張顯家的一口咬定是你買通了她,跟馬二商量好這個毒計,我的貼身物什,就是你讓她轉交到馬二手裡。」春暮心底大恨,這一次,若不是五娘回來得及時,自己只怕真要以死證明清白了。

    「夏雲。」旖景這才正眼看著那丫鬟:「你如果覺得冤枉,可願與張顯家的當面對質?還有那馬二,只怕這時在官衙,也已經交待了,他與你無冤無仇,甚至都不認識你,應當不會獨獨冤枉了你吧。」

    這話就好比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夏雲立即崩潰,癱倒在地:「五娘,奴婢是……」戰戰兢兢地看向冬雨,卻接觸到了兩道凌厲與陰冷的目光,讓夏雲打了一個激靈——事到如今,只能咬牙認罪,若是把宋嬤嬤祖孫倆說了出去,更是絕了最後的希望。

    耳畔又想起冬雨的話:「如果事漏,也不算什麼,國公府何曾出過打殺奴婢的事,最多把你交給人牙子賣了出去,你放心,祖母一定會想辦法,買了你送去寧海。」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橫豎自己也沒想在綠卿苑為奴終身。

    夏雲穩了穩神,跪在階下:「奴婢不敢狡辯,這事的確是奴婢所為,但憑五娘懲處。」

    旖景歎了一聲,這個丫鬟,看來早已打定了主意,如此也罷。

    「你為何要害我?」春暮尚且不甘。

    「你我同為一等丫鬟,眼看著你得了五娘歡心,又被太夫人看重,就連宋嬤嬤……也高看你一眼,我不服,也不甘,這才想除了你這個眼中刺。」夏雲咬一咬牙,卻使終不敢與春暮對視。

    春暮憐她孤弱,年節下得了假,不忍看著她形只影單,屢屢邀她回私家;同個屋簷下,這麼多年,春暮從不曾苛待過她;之所以能晉等,也多虧了春暮在五娘面前美言,在太夫人耳旁提點……可這又如何,為了將來,為了脫離這奴婢的卑賤身份,她還是毫不猶豫就背叛了春暮……誰教她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奴婢,什麼恩義,什麼德品,對她來說本就是奢侈物……人不為己,是要天誅地滅的。

    旖景也覺得沒了再問的意義,意味深長地看了夏雲一眼:「你既然都認了,就這樣罷,綠卿苑留不得你,自己去夫人面前領罪。」

    雖是輕描淡寫地一句,卻讓一眾僕婦膽顫心驚!國公府的一等丫鬟,甚至比那不高不低的姨娘還要得臉,尤其是五娘身邊這幾個。她們原本以為,不過是奴婢間的勾心鬥角,就算當罰,也是降等,或者打發去莊子裡,夏雲畢竟也侍候了五娘好些年呀……

    可看這情形,五娘卻是要將夏雲按府規處治,一點情面都不留。

    犯了錯的罪奴被交給了人牙子,再想去高門望族享福是不肖想的,樣貌好的,或者被那些暴發戶看中了,買去做個侍婢,像夏雲這樣的,多數會淪落到小門小戶為奴,那樣的門庭,可比不得衛國公府,活計粗重不說,連月錢都不會有,能吃一口飽飯,給你一件蔽體的衣裳就不錯了。

    夏雲在綠卿苑裡也算是養尊處優,哪裡能受得了這樣的苦楚?

    因此眾人眼看著夏雲舒了口氣,拜了幾拜,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一時都面面相覷,忍不住滿肚子訝異起來。

    若是換了常人,只怕寧願死在衛國公府,也不願這麼出去的!

    唯有春暮若有所思,忽然看了冬雨一眼,神情十分複雜。

    秋霜與秋月目送夏雲離去,也是滿滿地鄙夷。

    這一日晚膳,櫻桃依然與幾個一等丫鬟一同留在屋子裡侍候,除了這四人以外,旖景又特意叫上了冬雨。冬雨自是欣喜不禁,端茶遞水忙得不亦樂乎,春暮心裡尤其疑惑,卻也不露聲色,直到旖景吃完了飯,撤了膳桌,冬雨又陪著花言巧語了一番,哄得旖景喜笑顏開,先讓春暮幾個下去填肚子,單留了冬雨一個說了好一陣話,直到春暮幾個回來,才依依不捨地放了冬雨去吃飯。

    秋月見沒了「閒人」,忍不住說起今日的事,痛罵夏雲忘恩負義。

    「春暮,你怎麼想?」旖景問道。

    春暮微微一怔:「夏雲不是個心窄的人。」

    她的心非但不窄,還十分地大。

    「姐姐你可是親耳所聞,難道還可憐著她?」秋霜十分疑惑。

    春暮苦笑:「你們想想,夏雲若真是出於妒嫉我,又何需等到這時才行那陷害之事?再說今天,她一句哀求的話都沒有,顯然有了退路。」

    秋月腦子轉得快些,不由冷笑:「必是宋嬤嬤,還記恨著姐姐你拒絕了她的提親,夏雲想來是得了她的保證,趕著出去與官家子為妻呢。」

    櫻桃搖了搖頭:「宋嬤嬤是個狠人,夏雲這一去,可算是把自己送入了虎穴狼窩。」

    秋霜也明白了過來,有些黯然:「也是她自己選擇的,怨不著旁人。」

    「五娘,您一定早看穿了宋嬤嬤才是幕後主使,為何卻要對冬雨……」春暮忍不住問道。

    櫻桃卻接口:「宋嬤嬤陰毒得很,她針對春暮,只怕目的沒表面這麼簡單,五娘應該是想給冬雨一線希望,看她們究竟要玩什麼花樣吧。」

    旖景讚許地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依宋嬤嬤的地位,冬雨原本不用為奴為婢,偏偏就進來侍候了,還楚心積慮地討好我,想得我歡心,我實在是不解得很,既然她上趕著獻媚,我也不能絕了她的殷切不是?不過這些事,你們心知肚明就好,別與人說道。」

    四個丫鬟齊齊稱喏。

    「你們是我身邊最得用的,想來都成了冬雨的絆腳石,今後可得萬分謹慎,莫讓她們再抓住了什麼把柄。」旖景又說:「經過今日之事,宋嬤嬤就算不甘,想來也會收斂著些,近期應當不會再有什麼行動,我今日當眾發落了夏雲,也是要給其他人提個醒,今後這院子裡,若有人再存了花花心思,可得掂量一番了。」

    「五娘放心,經此一事,奴婢必然會處處留意,尤其是那個冬雨……」秋月連忙說道,一陣盤算,要怎麼發展幾個忠心的小佃作,盯著冬雨的一言一行。

    旖景笑而不語。

    夏雲已走,一等丫鬟有了空缺,今日她有心對冬雨示好,就是為了迷惑宋嬤嬤祖孫,讓兩人心中保留幻想。

    宋嬤嬤定會以為冬雨晉等十拿九穩,原本丫鬟的等級高低,與受不受信重沒有絲毫關係,旖景也不在乎,可她就是不願讓宋嬤嬤這般順心。

    給個巴掌,再喂顆甜棗,讓人失望之餘,又心懷憧憬的事兒……不怕多為。

    旖景心裡長著尖角的小生靈,一陣張牙舞爪,摁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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