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1章 聲名掃地,暫扣死獄 文 / 剎時紅瘦
施蘭心眼見霍升如此知趣,才徹底鬆了一口長氣,心裡繃著那根險些斷裂的弦一鬆,想到剛才所受的那些個屈辱,只覺滿心不甘,竟在這時,還想將碎成一地的「名譽」掃攏重塑,幽幽一歎:「想不到是這奸商瞞天過海,世子,他既不辯駁,定是默認了罪行,但不過家父雖有失察失職之責,卻當不得瞞疫禍民之罪……」
話沒說完,已被旖景打斷:「施姑娘,敢問你從我手裡購得的萬劑黃花蒿,現在何處?」
施蘭心話被打斷,十分不滿,見這貴女還在糾纏那萬劑黃花蒿,又想到自己身上「侵吞善款」的污水,只恨得咬牙,用指甲狠狠掐著掌心,才沒失了閨秀風範:「小娘子既為女子,想來那賈拙政也非真名,不知應如何稱呼?」
這也是在場權貴們心裡的共同疑惑。
剛才三皇子稱她為「五妹妹」,難道說,竟是宗室女不成?
「施姑娘,那是我行五的孫女兒,你稱她一聲五娘便是。」說話的當然是大長公主。
竟是衛國公府的女兒!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暗自訝異,唯有施蘭心吃了一驚——她上回拜訪公主府,可是與那「蘇氏五娘」比試了一回詩才,且還嗤之以鼻,沒想到盛名遠揚的京都雙華,卻是才學平平之輩,看來是徒有虛名,難道說那人竟是假扮?國公府是一早就盯上她施家!——遂也徹底打消了「詭辯」的念頭——大長公主前頭才無償捐助了萬劑良藥,她家孫女兒怎麼會「借災牟利」,但這衛國公府,何故偏偏與她過不去!
施蘭心強抑不服,遂回答道:「自是當即送去了疫區。」
「若我記得不錯,當時這霍升還沒有歸來并州吧?」旖景又問。
「是……」
「敢問施知州,送去疫區的藥,霍升是否有可能動手腳?」旖景卻忽然棄了施蘭心,再問施德。
顯然,這話裡有陷阱,但若說區區一個藥商,手腳能伸到疫區,也委實太匪夷所思,他這個知州「失察」的程度就悚人聽聞了。
「當然無此可能,這奸商定是交藥之時,就已經以假充真。」施蘭心搶著回答。
旖景輕笑,看向虞渢:「世子,請讓三順上堂。」
施蘭心滿懷孤疑,不知三順又是何方神聖。
上堂的卻不僅僅只是三順,還有一個蓋了南洲衙門禁印的木箱。
「施姑娘,我也不賣關子,你既說施知州無辜,為何當日我售予你的萬劑黃花蒿,卻出現在霍升往南浙押運的船上?」也不待施蘭心再分辨,旖景面向眾人,侃侃而談:「實不相瞞,當知并州瘧疾暴發,祖母便極為擔憂,因國公府產業裡也有藥鋪,便先讓人將庫存的黃花蒿運往并州,豈知卻被拒之城外!」
這套說辭自然與事實稍有出入,可卻能簡單清楚地將真相說明,故而,旖景與虞渢商議之時,便決定不提世子早有參與,更不會提及五義盟諸人:「若非祖母及時趕到東陽鎮,這些黃花蒿想必已然被施知州『強奪』,而國公府的諸位管事,也許現在與孟高一樣,擔著個殺人的罪名,身陷死獄。」
旖景冷笑一聲:「施姑娘原說我與藥商串通,卻也不錯,因心疑施知州心懷叵測,才故意下了這個套子,放出風聲,引你與我交易,你當日一番言之鑿鑿,以勢相壓,平價購得黃花蒿,卻欺哄眾人是以重金購得,為的是侵吞善款,此點已經證實,施姑娘可還有話說?」
那幾家權貴籌款的話是施蘭心自己親口而言,用六十萬購藥的事也是她再三強調,旖景手裡卻有白紙黑字為憑,當日是以二十萬交易,事實清楚、黑白分明,施蘭心再無從反駁,額頭上便滲出了一層冷汗,卻還有一絲饒幸,強辯道:「就算如此,五娘如何證明那萬劑黃花蒿在霍升手中,不曾為疫區所用?」
到了這個地步,名聲掃地在所難免,不過就是擔著言辭指責,總歸不能坐實以假充真之名,那可是貪樁妄法的重罪,性命難保。
「因為我售予你的並非黃花蒿,而是青蒿。」
這一句話,再度引得滿堂大嘩。
「假若你真將從我手中購得之藥送去疫區,萬劑青蒿流入,疫病所的醫官卻毫無察覺,何故?」旖景略微揚聲:「醫官們必是早得了叮囑,明知州衙送去的不會是黃花蒿,才裝聾作啞。」
也就是說,不管施蘭心換不換藥,那一萬劑只能是青蒿,假若施德沒有下令醫官隱瞞,「假藥」之事早已揭露,施德怎會毫不知情?
「五娘,這只是你一面之辭!」施蘭心大急,連著那管輕脆悅耳的嗓音,都變得尖利起來:「你如何證明售予我的是青蒿?假若是黃花蒿,醫官們自是不會反饋。」
旖景也料到施蘭心會「死不認罪」,再度莞爾,這回,卻問那癱軟在地作死狗狀的霍升:「兀那藥商,你可認得我身旁之人。」
三順被點名,大無懼地挺了挺胸膛。
霍升依然沉侵在「聾啞狀態」。
旖景卻也不作理踩,笑面朝向施蘭心:「這位原本是國公府家奴,我令他與霍升接洽,提出收購黃花蒿,霍升果然中計,將十一萬劑押運南浙,其中,十萬劑是真,卻有一萬劑是假,那便是我售予施姑娘的藥,假若施家沒與霍升串通,如何解釋早該送往疫區的藥,會在霍升手中?」
「就算有一萬劑是青蒿,也有可能是這奸商混入其中,並非五娘之藥。」施蘭心漸漸底氣不足。
「施姑娘,我既然對你父女兩人早有疑心,怎麼會不作準備?」旖景搖了搖頭:「我售予你的萬劑青蒿,盛裝的麻袋上,盡都做了記認。」
再不顧施蘭心滿面蒼白,令人將那盛放青蒿的木箱啟開,親手拎出一袋來,騰空麻袋,置於一盆皂水中,須臾,麻袋上便現出了一個藍色的「衛」字來。
這些藥既然是在南洲扣押,箱子上便有當地官衙封有禁印,旁人在不能做手腳,事後倒換。
玉郎得了衛冉「傳授」,學會分辨青蒿與黃花蒿之竅門,當在途中,就找出了其中的一箱青蒿,在箱子上做了記認,備的就是今日堂上作為確鑿罪證。
「施德,你可還有話說?」虞渢這時繞過公案,踱步堂前,眼睛裡風平浪靜之下,黯沉漸深:「這些罪證,便已足夠,並且!」說完一伸手,一個羽林衛大步靠近,呈上一封公函:「霍升手裡的免檢公文,可是你簽章下發,依大隆律令,若非戰備之用特例,唯有宮廷採辦或者賑災物資方能簽發免檢,霍升區區一介藥商,如何能得你簽章免檢?如此,你還敢狡辯與他無干?」
這才是真正的罪證確鑿!百口莫辯!
「世子何須多問,定是這狗官與奸商串通一氣!」眾貴族齊齊聲討。
「施德狗官,當將他五馬分屍,方才解恨。」百姓們個個喊殺。
「羽林衛聽令,將一應人犯扣押死獄,待我上書請旨,再作懲斷。」虞渢果然不再多問,冷聲下令。
施德已如剝筋去骨,而那幾個同知、吏目也大都面無人色,卻當羽林衛押解施蘭心之時,如夢初醒的「才女」才掙扎著質問:「世子,家父就算有罪,聖上尚無聖斷之際,也不當涉及家眷!」
「施姑娘,你不僅僅是家眷,更加是同謀,國法可沒有規定,只因身為女子,便能赦免罪責。」虞渢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向眾人:「今日在座者,無不目睹施氏蘭心一番巧言令色、詭辯賴辭,顯然深諳內情,可還有人以為她無辜?」
這時,有誰還會為這并州明珠求情?施蘭心雙目四顧,所見無不是諷刺滿面、厭惡憤恨,更有那些百姓毫無顧忌之破口大罵,直言指責,不乏污言穢語不堪入耳之辭,委實讓這「嬌身慣養」曾經飽受讚譽的知州千金「滿腹委屈」,正待要不甘地喊出一句——世子,這事不會善了,如你之慧,當知我施家身後有誰撐腰!
那些羽林衛卻再不給她機會,毫不憐香惜玉地將蘭心姑娘胳膊一扭。
有人聽見蘭心姑娘發出一聲「野狼」般地痛呼。
而今日「有幸」目睹公審的百姓,散去之後,自然在市坊間廣為傳揚,不到傍晚,并州城中無人不知施德的喪盡天良,咒罵之聲有如洪水怒湧,恨不得將施德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而那十萬劑貨真價實的黃花蒿,當日便運往疫區,負責壓運的賈文詳軟甲金鞍在前,險些沒有被百姓們夾道稱頌的熱情掀翻下馬,更有不少美嬌娘,遠遠地衝他拋去花枝,羞得這有婦之夫滿面紅光,可巧居高臨下時,見到人群中那個行五的外侄女衝他「別有深意」的笑臉,當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一派磊落正直,無視道旁野花。
旖景混在人群裡,目送著長長一列車隊出城,方才歸去公主府,身後作「小廝」打扮的夏柯與秋月尚且興致勃勃。
「可惜奴婢不能跟去公堂,親眼目睹五娘與那施蘭心對仗。」哀歎的是秋月:「夏柯你是不知,她那副虛偽造作,明明心裡惡毒,表面還裝得跟觀音菩薩似的。」
「我怎麼不知,施夫人領著她拜訪過太夫人,可讓秋霜出了一身冷汗。」夏柯這些時日少見旖景,現在得了親近的機會,話也比往日多了一些:「才一見面,當即就說要請教詩詞,自吟了一首長詩,又讓秋霜合上一首,秋霜只聽明白似乎在詠蓮花,還好她記得一首五娘的舊作,背來敷衍了過去,不知何故,奴婢便見施姑娘似乎有些鄙夷,口頭上卻極盡讚賞之詞。」
秋月便問是哪一首,夏柯回憶了幾句。
旖景失笑,那還是她六、七歲時作來玩笑的,必然會讓「才女」不恥。
「不過五娘,眼下事情已了,我們快返回錦陽了麼?」秋月又問:「奴婢倒是覺得,在并州比京還有趣,至少出門兒更容易一些,世子安排的那些暗衛真有本事,奴婢一直留心,都瞧不見他們蹤影,有時簡直懷疑他們有沒跟著,不像咱們府裡的親兵,跟著出門只在眼前晃來晃去,瞧著都添堵。」
一聽秋月說有暗衛跟隨,夏柯也開始四顧,果然沒發現蛛絲馬跡。
卻聽旖景說道:「當沒這麼快,總得等疫情完全平息,患瘧者盡都痊癒,祖母才會安心。」
并州多數官員眼下都被押死獄,朝廷繼任尚且不會那麼快至,虞渢身兼「賑災」之職,眼下又得兼理政務,當然還得在并州留滯。
三人邊行邊閒聊,足有兩刻才到了公主府的角門,又聽身後揚揚灑灑一聲呼喚——五妹妹!
卻是三皇子打馬而來,遠遠就是一嘴角的笑。
「三殿下怎麼來了?」旖景且只好上前見禮,「大家閨秀」地問了一句。
「我可住不慣那州衙,只好請姑祖母收留些時日。」三皇子眼角微斜,看向牆內伸出的一枝玉桂:「這麼一看,果然是公主府比較合我的情趣。」
旖景咬了咬牙:「殿下可是欽差,瞧著今日那些權貴,可不像是服軟的人兒,殿下要籌集『善款』可沒這麼簡單。」
黃花蒿的事情雖說解決了,三百萬兩的「藥款」也不需再籌,可據聖上之意,依然要將疫民的治療經費以及災後「重建」部份,算在權貴帳上,三皇子肩頭擔子仍在,可得防著那些權貴貪奸耍滑。
「所以,我才要住在公主府,既有姑祖母提點照顧,又能與遠揚時時協商。」三皇子一本正經地說著,不由分說抬腳就進了門檻,徒留旖景在身後,好一陣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