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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8章 驚悉真相,天子「惡意」 文 / 剎時紅瘦

    那幅畫旖景並不陌生,決非因為畫中之人便是她自己,而是那一世,當他畫成,曾邀她共賞。

    何故此生,多年之前,便有這麼一幅前世舊作?

    「五娘,世子對你早懷情意,千真萬確,五娘可不能懷疑,便是那宋嬤嬤,世子也早囑咐了灰渡暗察,定是疑她不懷好意。」晴空依然「盡職盡責」,全不察覺旖景震驚的神色。

    「宋嬤嬤?」旖景喃喃自語,心頭浮現的那個想法,實在讓她心驚。

    「世子一直對五娘暗中關注,起初小人也不明白為何就讓灰渡盯緊宋嬤嬤,直到後來,當知五娘也察覺宋嬤嬤的蹊蹺,小人才知道世子是為五娘著想,擔心您被刁奴蒙蔽,世子暗中做了這麼多事,卻不願讓五娘知道……」晴空自顧喋喋不休。

    「是他一片心意。」旖景閉目,過了許久,才囑咐晴空:「世子既然囑咐你不要張揚,當知你口無遮攔,必然怪罪。」

    晴空瞪目結舌。

    「所以今日所言,便是包括我詢問字帖這事,你只守口如瓶,莫告訴世子。」

    晴空感激涕零,壓根沒有察覺,他已經洩露了主子一個天大的機密。

    旖景恍恍惚惚出了楚王府,在綠卿苑裡呆坐半日,將晴空的話翻來覆去琢磨多回,再想這些年間,點點滴滴、蛛絲馬跡。

    起初的疏漠冷待。

    關睢苑裡滿庭碧竹。

    這一世他所中之毒早解。

    安瑾母女的出現。

    清谷的提前出現。

    并州疫情……

    關鍵在於——佛國寺,同濟大師!

    旖景拍案而起,甚至不及報請黃氏,逕直囑咐門房備車,趕往佛國寺。

    來意,當然是與同濟大師對弈。

    飛速地輸了一局,趁著同濟心花怒放,旖景似乎隨口一問:「大師可還記得,遠慶九年,京都發生的一件大事,以致人心惶惶?」

    同濟自然滿頭霧水,想到世子曾有囑咐,但且敷衍:「當然記得,委實心驚。」心裡暗自緊張,生怕旖景追問。

    旖景不需追問了。

    上一世,同濟在遠慶六年便已喪命,如何會知後事?

    經歷重生的並非同濟。

    是他……

    遠慶十年元宵夜,他服下她親手呈上的毒藥,氣絕身亡。

    醒來,在她茫然不知的年月。

    所以,會有同濟大師的「預知天機」,所以,清谷先生會提前出現。

    所以,才有最初的冷漠相待。

    可是當她歸來……卻恬不知恥地出現在他面前,屢屢示好,妄圖贖罪。

    都做了什麼?

    親手繡的一個筆套,是當年他所求畫作。

    他早知道了,早知道這一世的自己,正是害他殞命之人!

    所以,當知事漏,才會請求同濟大師轉圜。

    可笑的是自己,還以為正在慢慢償還當年虧欠,自以為是地「以情為償」。

    他早說過了,湯泉宮時,他說過什麼——藉著文君的故事,他坦言相告,只接受真心,不接受勉強,不接受同情!

    她卻從不曾體會當他說這番話時,心境有多荒蕪。

    而這一世,對於他的情意,他的真心,她卻坦然無拘一一接受,尚且以為是在「補償」。

    面對當年的他,她原應無地自容,還有什麼面目再說「補償」二字。

    虞渢,你究竟是有多傻,才會如此待我,這個曾經背叛,又將你親手毒殺的罪人,明知是我,明知是我歸來,卻故作不知,仍以情深意重予我。

    你應當恨我入骨,應當質問我緣何狠心絕情,應當……應當將我棄之如履,應當讓我以命抵償,狠狠地踐踏與報復,縱是如此,我也終究還是虧欠了你。

    一路歸去,旖景斜靠車壁,唯有閉目,才忍住眼淚決堤。

    心一直絞痛著。

    當知真相,應是無顏以對。

    可她想見他,想立即見他,想告訴他……

    是我醒悟太遲,我早應察覺,早應明白,終其一生,也難以補償一二。

    我便是這麼厚顏,就算到了這個地步,最希望的事,竟是真正成為你的妻子。

    便是如此,也再不想與你錯過,便是如此,也奢望與你共老。

    會否太遲……你究竟去了何處,又為何不辭而別?

    當回國公府裡,旖景尚且不及避開旁人痛哭一場,卻聽說祖母回府的事。

    「五娘,太夫人請您歸後,立即去見。」春暮提醒。

    旖景猜測,應是宮裡有了決定,她那一番「猶豫不決」或者會引天子厭惡,更有可能會被識穿,無論如何,聖上都應當明白,她並非三皇子之良配。

    不是哭泣的時候,既是她惹的麻煩,原應由她平息,總算是,做對了唯一一件事。

    「鬼丫頭!」迎面便是一句,大長公主正襟危坐,佯裝惱火,把天子的評價原辭照搬。

    旖景垂頭喪氣,倒不是裝的,而是她現在真的便是這般心境。

    「你在聖上跟前說了什麼?難作決斷?『殿下於你有救命之恩,世子更是才華出眾』?」大長公主肅顏厲色:「你且跟我說說,你當真這般以為?」

    「祖母……」才一說話,已帶哽咽之聲,心裡酸澀夾雜著鈍痛,塞滿腔喉,旖景再忍不住眼淚:「孫女兒被逼無奈,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渢哥哥為難,更不能違背心意……我擔心聖上會下旨……到時便再難轉圜,唯有如此,讓聖上厭惡,認為孫女兒不識好歹,不配為皇子妃。」

    「所以,你就說了那話,之所以猶豫是因欠三郎恩情,心懷愧疚,卻還難捨渢兒的才華出眾?」大長公主見聖上所料果然中的,當真哭笑不得。

    卻不得不承認,旖景這般作為,對虞渢而言,才是萬無一失。

    無論天子怎麼認為——若真以為旖景三心二意,固然心生反感,便是識穿,也明白旖景心意已定,天子縱然再疼兒子,也接受不了將來兒媳心裡始終記掛著旁人,橫豎如何,怪罪介懷都在旖景身上,與虞渢無涉。

    大長公主很是無奈,一把將旖景摟在懷裡,重重拍了她兩下:「真讓聖上厭惡了你,怎會允你為世子妃?還有太后與我為你打算呢,你一個小孩兒家,主意倒比咱們都大。」

    當見旖景窩在懷裡,哭得昏天黑地,大長公主又是長長一歎:「好了好了,聖上心明眼亮,還看不出你那點子心眼兒?倒被你氣得哭笑不得,這就入宮吧,可不能再胡言亂語,謹慎些說話,讓聖上消了氣,才能成全了你與渢兒。」

    這一日真是起呈轉合,千回百轉。

    淨面更衣,描眉妝靨。

    當馬車到了神武門,旖景尚且還沒平復情緒。

    當然先去見了太后,又挨了一番埋怨,才被如姑姑送到乾明宮。

    天子當見旖景可憐兮兮的模樣,狠狠才忍住了捧腹,故作嚴肅的咳了一聲,眼看旖景就要下跪,冷冷一句:「給朕站直了!」

    可憐的小孩兒立即站得筆直。

    天子唇角一抽,眉梢輕佻:「怎麼,景兒總算是有了決意?」

    聖上你明知故問!當然這話只是在心頭滾了過去,旖景一副霜打的沮喪,聲如蚊吟:「聖上恕罪,臣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旁的詹公公狠狠抖了抖眉梢,滑下一滴冷汗來。

    「你當真對三郎沒有半分動心,朕倒奇怪了,都說女子心軟,他這番為你捨生忘死的,你倒是狠心。」天子神色微肅。

    話已至此,旖景明白這回不能再以虛辭敷衍,那些磨稜兩可的話,再說便真是犯上了,暗吸了口氣,方才硬著頭皮說道:「殿下之恩,臣女銘記於心,因我之故,累得殿下犯險,心裡更是十分愧疚,正因為此,更不該欺瞞敷衍,殿下當得一心一意之人,方為良配。」

    天子心下輕歎,連最後一絲為兒子爭取的希望都煙消雲散,那一雙微挑的鳳目,卻恍過一絲狡詐來:「景丫頭,你因信不過朕,不願直抒心意,而以狡計矇混,應也沒料到會弄巧成拙的吧?」

    旖景自是一怔。

    「當日你之所言,遠揚也在場親聞。」

    立即便想到了他不辭而別的緣由。

    原來是因為她那一席話……他當時聽在耳裡,心裡該是怎生淒涼?以為她到底還是背誓,到底還是負心……又聽天子說道:「遠揚自請去了藩地楚州,應是被你那話徹底傷了心。」

    旖景這時已經忘了持禮,一雙眼睛直盯天子,半響,方才顫抖了語音:「可他若是去了楚州……怎麼會……新歲將至,便是楚王也會不允。」

    「朕也不准,奈不住遠揚堅持,只好用了個借口,先打發他去香河務公,想著拖延一陣,讓他慢慢舒解心結。」天子見旖景如遭雷擊的模樣,一個握拳,稍掩唇角笑意:「朕便給你個機會,看你能不能勸遠揚歸來,若他打消了赴藩的念頭,朕便下旨賜婚,成全你們這對有情人,記住,朕只給你三日時間,三日之後,若你無功而返,你們的婚事只好作罷,朕便在楚州替遠揚擇個名門淑女婚配。」

    天子甚是好整以暇,眼看著旖景膝蓋一軟,似乎又想下跪的模樣,重重咳了一聲兒:「還有時間講究虛禮,罷了罷了,朕再助你一回,許你不需回國公府,連夜趕路,姑母那處朕與你交待一聲兒,三日為限,可包括了來回。」

    果然,話音一落,就見旖景匆匆一個屈膝,轉身就跑。

    天子這才大笑起來。

    詹公公是好人,立即上諫:「聖上,郡主她到底是個弱質女子,連夜趕去香河,這路上安全……」

    「調一隊羽林衛跟著吧,讓賈文祥隨同,他是景丫頭的姑父,應會保她妥當。」天子揮一揮手,心滿意足地離了寶座。

    旖景奉了「聖旨」,當真不及回府,只打發了隨行侍衛回去稟報,在賈姑父的護持下,連夜往香河疾趕,一路之上,想著他當日聽聞她「三心二意」的那番話,心裡又急又悔,便連馬車都棄了,急鞭緊摧,風馳電掣。

    急速快馬加鞭,夜裡便能趕到香河,可才一出城,暮色逐漸四合,官道上黑燈瞎火,又因路有積雪,大大影響了速度,出城五十餘里,大約亥正,賈姑父到底還是勸阻了旖景,一行在半途客棧落足,只等次日天亮再往前趕。

    再說虞渢,這日才抵香河,在縣城一處客棧賃下安置之處,便往底下村郊,途經衛國公府那處田莊,難免憶起舊年,在此渡過的那個生辰。

    因是冬季,當日她執筆畫成的一把折扇並未隨身,可那枚翠玉扇墜卻拆下貼身攜帶,時時把玩,耳邊依稀有她當日言辭——不要擔心習以為常,我會銘記這日,所以,會在你身邊……從那日開始,心裡有了切實的企盼,相隔十年,經歷生死,得她一句承諾,實為不易。

    倘若她依然還有猶豫,最終選擇了放手……

    從此陌路,唯有各自安好。

    他已經竭盡所能,倘若改變不了結局,也只能忘卻。

    再度謀面,也許是真正的別離。

    他知道還沒有準備好,開誠佈公地與她一談。

    所以,還是暫且迴避了,給她時間,也是給自己機會。

    夜闌風聲入夢,恍惚間,霜雪飛白裡有她驀然回首,在咫尺之距,雙唇翕張,他聽不清她的話,心下焦灼,想要靠近,袍裾卻纏於荊棘,解脫不得,用力掙扎,一聲清脆地裂帛。

    「原諒我。」

    他終於聽清。

    「渢哥哥,就此別過。」

    她的身影遠去,天地間,唯有一片蒼白。

    驚醒,窗外朦朦天光,一室昏暗。

    胸腔裡悶堵得難受,澀痛逼喉。

    以溫熱的清泠淨面,思維卻還纏繞在那個夢境之中。

    騙不了自己,虞渢垂眸,看著晃晃的銅盆裡,一張模糊的臉,扭曲的痛意,從眼睛直落肺腑。

    終是眉頭一蹙,推門而出。

    「世子,今日……」灰渡立即跟上。

    「去找那裡長,請他一同往縣衙。」虞渢輕攏肩上披風,頭也不回地再向村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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