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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1章 我必親迎,再無遺憾 文 / 剎時紅瘦

    這一夜月色如水,照在朱幡紅氈,一抹不太真實的綺艷。

    關睢苑裡,一處紅亭。

    朱燈燃艷,照得碧樹庭花,柯枝分明。

    亭中男子,負手而立。

    今夜難眠,未知數重青牆後的她,是否仍在倚窗望月?

    虞渢輕牽唇角,緩緩一笑。

    過了這夜,便是朝夕相處,眼下觸目所及皆是燈影輝煌,明艷喜慶,可他依然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如此心緒,一如當年。

    猶記得日夜期待,盼得婚期,無奈的是體內殘毒未清,臥床難起,故而親迎禮,竟然不能親迎。

    讓她,這麼孤單地,獨自乘坐儀與,在眾目睽睽之下,禮樂相伴,出坊繞城。

    縱是繞耳喜慶,可儀與之側,應由他相伴的朱駒之上,只有一副空置的金鞍,她應當也從圍觀人群的目光裡,品到同情的滋味。

    沒有新郎迎娶的新娘,偏偏還要繞城展示孤清。

    便是參拜天地,叩謝天恩,也是強撐病體,當入洞房,同牢合巹後,已是冷汗浸身,賓客們不及散去,他便難耐病痛,昏迷過去。

    他聽見她在驚呼。

    醒來時,龍鳳雙燭已燃燒近半,她趴在床邊,已經睡去,臉上還殘留淚痕。

    他帶給她一個糟糕的婚禮。

    是他強求的,所以她一直無法幸福。

    只是旖景,我知道我們已經重新開始,我知道現在的你,也如同我一般心懷期待。

    這一次,我會親自相迎,而洞房花燭,也不會再讓你流著眼淚,守在病榻。

    待明日,我再不會回憶從前,請你,也不要再深陷舊事。

    重新開始,旖景,我們一起。

    「來了來了。」

    綠卿苑裡,七娘提著裙子一窩風地跑了進來,銀鈴般的聲音從院門一直往裡。

    銅鏡之前,新娘已經妝成,一雙翦水秋瞳,兩靨燕脂緋麗。

    「五姐,世子已經進了正門,卻被擋在了儀門,眼下正和長兄下棋。」七娘微微地喘著氣,兩眼發亮。

    而陪坐閨閣的六娘一聽「下棋」兩字,摁捺不住,站了起身。

    旖景微覺懸心,這宗室婚儀,雖與通俗有所區別,但到底不比皇室婚儀那般嚴肅拘禮,仍少不得「攔郎」這遭,不過幾位兄長、姐夫頂多就是「文攔」,不比得……旖景瞄了一眼已經磨拳擦掌的七娘,與炯炯有神的小姑姑,還有擁在門外前觀望,在一眾千嬌百媚的丫鬟中,顯得尤其「孔武有力」的鮫珠姑娘——調虎離山計徹底被七娘洞悉,那丫頭因為「打姐夫」了上癮,好幾日前就「磨刀霍霍」,今日更是與小姑姑「狼狽為奸」地商量了好一陣子,讓旖景心驚膽顫。

    「咱家世子棋藝可是上佳,不會這麼一下,便就好幾個時辰吧。」春暮憂心忡忡。

    蘇漣笑得打跌:「新婦在這還沒擔心呢,你這丫頭卻擔心起來,倘若不知就理的人見了,還以為是你待嫁呢。」

    此言一出,春暮大躁,一掃往常穩重持禮,跺著腳喊道:「漣娘明知奴婢是擔心誤了五娘的吉時,還出言打趣。」

    「小篆快去打聽戰況如何?」六娘恨不能再旁眼觀,不過轉念一想,將來有的是機會,遂又淡定下來。

    而七娘已經拉了幾個丫鬟,準備在二門處「排兵佈陣」。

    旖景不僅怨念——都是長兄,他娶了一回親,卻讓七娘開了竅。

    四娘這時十分同情旖景,在她耳畔小聲說道:「五妹有所不知,鮫珠那丫頭可是身手靈活,你四姐夫當日險些沒有被她迎面一棍子嚇得奪路而逃,雖說打在身上是不疼的,又疏忽了腳底下,摔得好不狼狽。」

    「四姐,我當日親眼目睹……」旖景心慌意亂:「原想著給鮫珠『下藥』,一時心軟……」

    悔之莫及。

    「五姐放心,到時我會拉著鮫珠,還有子若也在場,讓她拉住七妹妹。」六娘見義勇為。

    旖景重重頷首——擁躉多有擁躉多的好處。

    八娘在身邊小聲提醒:「今日七妹妹與小姑姑可是差遣了一幫丫鬟,尤其小姑姑身邊幾個,身手比鮫珠可是過無不及。」

    憂心忡忡呀。

    忽聞小篆入內:「奴婢才到儀門,就見咱家世子已經輸了棋局。」

    董音睜大了眼:「這麼快?還沒一刻吧……」旋即推了推旖景:「看來新郎卯足了勁兒。」

    卻又有七娘跑了回來,笑著說道:「五姐,五姐夫可真厲害,二姐夫拿當日咱們出的字謎考較,五姐夫掃了一眼,就給了答案。」

    二娘重重一哼:「你二姐夫就是個呆子,往日裡就知道之乎者也,哪會猜謎,白讓你們訛了百兩銀子。」

    「聽說這會子正在對大姐夫出的對子,大姐夫也厲害,一出就是十個對子。」七娘又說。

    六娘大喜:「可用筆寫下來了?小篆,你再去看,若留了筆墨,可得給我截下來。」

    七娘拉著蘇漣就跑:「估計儀門是要失守了,咱們快去二門。」

    旖景連忙看向六娘。

    六娘會意,重重頷首,緊跟著蘇漣鏗鏘有力的步伐往外。

    春暮與夏柯也在旖景的暗示下,去了二門「觀望」,不久,夏柯就跑了回來:「五娘,世子已經進了二門。」看著四娘與旖辰笑了一笑,才又說道:「也不知世子怎麼說服了福王與四姑爺,讓他們擋在了前頭,結果……」

    六娘也跑了回來,兩眼發亮,笑著說道:「鮫珠才一掄棒子,就被我攔腰抱住,但小姑姑的丫鬟太厲害,沒攔得住,結果四姐夫又挨了打,大姐夫才一進門,就被兩個丫鬟牽的紅線給絆倒了,長兄緊跟著進來,斥退了丫鬟僕婦,新郎毫髮無損。」

    旖辰與四娘面面相覷,半響才無奈地歎了口氣。

    旖景默默:好吧,白擔心了,看來她家世子不僅有少女擁躉,和姐夫們也是「手足情深」,人緣真好。

    少傾,司儀女官與十二贊禮入內,女官手捧一條朱錦翟繡霞帔,在贊禮聲聲祝禱中,披在旖景那身大紅金鳳禮服上。

    無論是冠戴,還是喜服,親王世子妃皆區別於普通貴族的新婦。

    沒有沉沉金玉花冠將滿頭青絲罩住,也不是圓領大紅嫁衣,更不用頭遮喜帕。

    烏絲如雲挽成高髻,底部飾以小巧卻精緻的掐絲金翡冠,六對十二支長簪勻稱地佈於髮髻,流蘇寶珠懸垂,耀耀生輝,禮服雖也是大紅,卻是上衣下裳對襟大袖,雲紋金鳳的紋繡,青錦翟紋繫腰,同色雙鳳蔽膝,裳裙籠步,只露出微翹的鞋尖,兩粒明亮的東珠。

    親迎禮有別於普通婚儀,不由長兄背著新娘上轎,而是由新郎親自於青廬相迎,拜別高堂。

    當霞帔加肩,旖景四顧閨房,她知道到了離家的時候。

    姐妹們這時都站開一排,剛才的嬉笑歡言攸而靜默,便是一慣開朗的七娘,都略略泛濕眼角,八娘更是已經紅了眼圈兒,還是旖辰為首,溫婉笑容:「恭祝喜樂,五妹莫要不捨。」

    「正是,五妹便是出嫁,卻也在京都,將來與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時候。」四娘也說。

    旖景終是屈膝一福。

    贊禮已經聲聲誦唱,兩個司儀女官微微落於旖景身後。

    「吉時已近,請郡主移步青廬。」

    旖景深吸口氣,最後一眼環顧閨房,緩緩轉身。

    青廬便在院門前,廬前朱氈長鋪,直通和瑞園。

    靜坐其中,不過一刻,便聞禮樂之聲漸近。

    少傾,一切又歸於寂靜,忽而又有贊禮祝誦,廬前錦簾左右挽起。

    依禮,新婦需得垂眸。

    錦簾之外,紅氈之上,一雙玄色雲紋錦靴漸漸踏近,仍是大紅下裳,蔽膝卻是玄黑,繞以紺緣。

    旖景心跳忽而急促,呼吸紊亂,雙頰更是熱燙。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凝視。

    司儀女官上前見禮,再退步往內,扶起旖景。

    雙手平疊胸前,步伐輕踏,越漸接近時,見他玄腰上雲紋閃亮,朱袖上金蟒滕空。

    三步之距,垂眸而立。

    贊禮長長一聲,請——

    那禮靴輕讓,於左。

    兩雙步伐一致,新人並肩,共踏朱氈。

    禮樂之聲再起,明媚的陽光迎面而來,旖景微微抬眸,雖不能側面,但知道他便在身旁。

    和瑞園內,正堂階下,蘇荇候於東階,等新人被禮官簇擁而至,贊禮「奠雁」,迎新郎往東階聚足而上,頓足待新婦登於西階。

    新人並肩而入,於茵席上三拜稽首,旖景上前,受父母「訓誡」,一一「答言」。

    虞渢方才上前。

    衛國公與黃氏分別「祝詞」。

    於此,禮成,禮官分列階下,待新人並肩聚足行下正階,高聲唱禮。

    朱氈一直鋪呈出正門。

    盡頭處,是高高的朱檻。

    旖景駐足。

    見身邊的人先邁步而出。

    禮樂喜炮齊鳴,耳邊一片轟鬧。

    低垂的視線裡,手掌攤開,伸於面前,指節修長有力,掌心清爽,紋路分明。

    待出了朱檻,從此便是別家婦。

    但看著他的手掌,心裡一片靜和安寧。

    旖景覆掌上去,這才抬眸。

    他發戴爵弁,眉梢平靜,墨眸如玉,唇角輕卷笑意,與她目光一對,微微握牢了手。

    門外階下,候著朱駒儀與,駒上金鞍灼目,而與車四面,金鳳檀梁間,垂落的朱紗在艷陽曛風裡,煥發出波光一般的綺艷。

    指掌相纏,直到她登上儀與。

    宗室婚儀區別於民最明顯處,便是新婦乘與,經由欽天監算出的「吉路」,環繞內城,受萬民恭賀。

    沿路禮官持仗開道,禮樂車與隨後。

    更有王府親隨,壓在儀仗之後,向圍觀慶賀的百姓,撒下喜錢與如意銀裸。

    恭賀聲與禮樂聲夾道繞耳。

    旖景端坐與內,眸光一角,不斷睨向朱紗隔幔外,他端坐金鞍的身姿。

    大紅禮裳上,玄擺如墨。

    時而,也能感覺到他望來的目光。

    於是一切喧囂攸而靜止了,心裡的一個角落,溫軟如同春波。

    這一路漫長。

    但當儀與返回祟正坊,軋軋停穩時,她卻恍惚未察。

    直到司儀女官扶她行出朱幔。

    再度與他手掌相攜。

    一樣的朱氈,載滿初夏金輝。

    宗人令在階上手持金卷,聲音響亮悠長,宣讀聖上冊妃旨意。

    一雙新人並肩跪席,向北叩謝天恩,三跪九叩。

    跟著便是步入正堂,行三拜之禮。

    一路往關睢苑,旖景尚覺恍惚。

    贊禮「送入洞房」的嗓音,十足喜氣,有意拖長。

    這才讓她微微回過神來。

    黃昏時的夕照,將兩人的身影拉得斜長,早已依依。

    對坐喜床,方才迎面。

    他見她的面頰染滿窗外霞照。

    她看他的雙眸似乎漆夜幽遂。

    喜果仿若雨點而下,落滿了衣襟。

    同牢合巹。

    相交的杯盞裡,清酒曛烈,讓她醉意隱約。

    四目相對時,她在他的眼睛裡,看到自己艷麗的嫁衣,與模糊的容色。

    忽聞一陣喜笑聲。

    緊接著司儀滿帶笑意的贊禮:「一仰一俯,大吉。」

    旖景這才有了幾分真實感,微微四顧,見房中除了儀官禮讚,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禮成了,世子與世子妃真是一雙璧人,實為美玉明珠。」小謝氏不太自然地恭祝聲。

    安慧微微地側著身,眼光不知看向何處,唇角是捲著的,但沒有笑意。

    旖景避開目光。

    康王妃上前,說了幾句「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祝詞,虞渢托揖而謝,旖景垂眸含羞。

    緊跟著是幾個郡王妃、宗室婦紛紛上前,有人去拉新娘的手,有人笑著說一些打趣的話。

    這麼鬧了片刻,又有贊禮來稟,請新郎出宴敬客。

    賓客們這才漸漸散了,洞房裡,唯有兩人。

    指掌便又相纏,虞渢垂眸,看牢她明澈的眼。

    一隻手輕輕抬起,微冷的指尖,擦著她的鬢角。

    旖景俏面發紅,看向隔扇輕垂的紗幔外,贊禮綽約的身影,聲如蚊吟:「渢哥哥……莫要多飲。」

    他輕輕地笑了,指掌離開她的面頰,卻忽然抬起她的手背,印上親吻:「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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