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3章 兩個棄權,一個請賞 文 / 剎時紅瘦
一聲冷哼後,難為孔妃還能找回「善意」調侃的語氣。
秦妃微挑眉梢,似乎等著看好戲。
三皇子府的宴會,旖景是真不想登門,不過孔妃當面邀請,她還真不好當眾拒絕,再者此類宴會,拒得了一次也拒不了一世,若是別的府邸都不推辭,單單避過三皇子府,更像是心虛一般,難免引人議論,不如光明正大赴請,便回以一笑:「既承盛情,卻之不恭。」
孔妃也是一笑,挺著脖子又側了臉,自與白妃說笑去了。
秦妃見旖景竟欣然應諾,眉梢挑得更高,卻也沒說什麼,可不斷剜過來的冷眼,飽含諷刺。
旖景熟視無睹,愛剜就剜吧,橫豎也不會真覺得痛。
倒是另一個三皇子側妃寧氏一掃重前的冷傲凌人,對旖景盈盈一笑:「阿景,聽說今日你是判者?這可不是好差使,若讓我看這麼多詩詞,先就眼花繚亂了,哪還評得出好壞。」
「我就是初審,誰能奪魁,還靠太后與皇后兩位娘娘作主。」旖景謙遜了一句。
又有南陽王妃插言:「這會子正在案上賦詩的可是韋十一娘的胞姐七娘?」
南陽王妃是康王妃的二兒媳婦,年齡卻比平樂還小著幾歲,性情也有些跳脫,冷不丁地就會蹦出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這時她便毫無預兆地問道:「韋七娘瞅著也有十七、八了吧,怎麼還不婚配?」
旖景忍不住看了一眼孔妃,果然,她的眉目間瞬息罩滿冰霜。
上一世,三皇子早早婚配,正妃側妃俱全,那年秦相受挫,金相威望更漲,黨羽韋記總算得了機會調任吏部尚書,嫡女韋七娘正當及笄,在芳林宴上得見三皇子「妖顏」,頓時心旌神搖,當眾懇請太后恩典,寧願為皇子府一個沒有名份的侍妾。
而這一世,三皇子遲遲「無主」,韋七娘得見「妖顏」後,當然不甘只為侍妾,雖未在芳林宴上請求賜婚,可依然有傳言滋生,都說韋七娘非三皇子不嫁。
至於傳言來自何處,一時無果。
但旖景因為知道韋七娘那一世的執著,對傳言信之不疑。
眼下韋記拜相,韋七娘也水漲船高,三皇子妃自然是當得的。
也難怪孔妃勃然變色。
但只不過,孔妃雖與皇后同族,也只是個偏支,又早定了側妃之位,絕不可能扶正,三皇子妃位不會一直空缺,她這般動輒妒恨,還是讓人有些難以理解就是了。
對於南陽王妃的問話,旖景自是不會多事解答,秦妃卻不放過這刺激旁人的機會,冷冷一笑:「難說呢,不定今日奪魁,太后便會當眾賜婚,相府千金嘛,自是會與眾不同些。」說完居然又興災樂禍地掃了旖景一眼,似乎頗帶意味深長:「阿景,你與韋十一娘交好,可知七娘才情如何?」
旖景實在不想和秦妃這般陰陽怪氣下去,乾脆起身,笑吟吟地對康王妃說道:「我擔著這個判者的名兒,還得入職行事,暫且失陪。」
在場諸人,秦妃與旖景品級相當,側妃就不消說了,唯有康王妃是長輩,又高一品階,旖景離坐,只消與她交待一聲足矣。
秦妃見旖景將她當作空氣,氣得滿面青漲,膝上的指掌狠狠一握,重重冷哼一聲。
旖辰與太子妃在一處,見旖景來了,連忙衝她招手:「眼看著就有詩作呈上,正想去尋你。」旖景行了禮,這才入座,見太子妃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兒,連面頰都凹陷下去,使得顴骨輕突,即使這般,瞧著倒也比秦妃要溫和許多,不至於怨形於面。
尤其當面對旖景,太子妃更是喜笑顏開,親親熱熱地寒暄,雖說只是客套虛辭,但總比冷言冷語要強得多,旖景頓時覺得「如沐春風」,心情好轉一些。
今日與宴貴女眾多,光是閱卷,也足足耗了一個時辰,詩作自然參差不齊,旖景倒覺得一首極有「奪魁」之相,遞給旖辰與太子妃過目,不想兩人卻笑了起來。
「怎麼?」旖景只覺莫名其妙。
「你看看署名。」旖辰提醒。
旖景定睛一瞧,見堂而皇之上書杜均益三字,也覺失笑——這位可不是貴女,其才名旖景早有耳聞,但是在映像當中,她早升級為貴婦,眼下女兒都五、六歲了,卻還有與閨閣們「爭雄」的興致。
旖景微微頷首:「太后與皇后娘娘也沒限定婦人不能參賽,看詩句倒是極佳的,呈上去也可助興,算作對貴女們的激勵也好。」
太子妃贊成:「正是如此,阿景果然公正。」
韋七娘所作詩詞也算上佳,雖不如杜氏大氣磅礡,卻也別出心裁。
但旖景翻閱了所有詩作,卻沒瞧見她家六妹妹的,暗自詫異,也沒看見黃江月的作品,更覺疑惑,她以為江月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擇出前十,由旖辰呈給太后皇后過目,果然,皇后笑著詢問:「讓你們姐妹作評,想是為求公正,反而將自家姐妹的詩作扣下了不成,衛國公府六娘與建寧候府七娘的才華我是知道的,兩人竟然都沒有入選。」
聽旖辰解釋旖風與江月都未參賽,連太后都覺好奇,著人請了兩位上前,當眾詢問。
旖風滿面沮喪,據實回稟,稱她今日極想把詩詞寫得與眾不同,反而沒有半分頭緒,只好服輸,太后一笑置之,江月卻誠惶誠恐一福,謹小慎微地解釋:「家裡祖母患疾,臣女滿腹憂思,今日本是慶宴,怎敢作悲辭掃興,但實在寫不出歡愉情景,故而不敢落筆。」
旖景在一旁聽聞,唇角微微一揚——江月是怕她這個判者不公,寫了也是白寫,猜測著皇后今日有意抬舉建寧候府,乾脆棄權,得個出眾的機會,這心思,倒也還算靈巧了。
皇后果然當眾稱讚江月至孝,還賜了一支金簪為賞,引得眾貴女十分羨慕。
底下小謝氏目光微閃——她今日一番心急火燎地探話,反引得幾個貴婦避之不及,只覺灰心喪氣,見黃江月這番作態,倒像真有些腦子。
太后點出「狀元」卻是杜均益,引得一幫貴婦抱憾——早知不限閨閣,妾身們也願意獻醜,博太后賞賜。
太后甚是開懷:「均益當年也是芳林宴選出的才女,尤擅詩詞,你們有幾個比得上她的才華?難得她嫁了人還不疏四藝,正當褒獎。」
韋七娘得的是「榜眼」,秦子若高中「探花」。
太后言有深意:「待將來殿試,大隆朝就會真真選出三鼎甲,到時,可行御道經正陽門出宮,受萬眾恭賀,這是聖上隆恩,也是天下士子莫大榮耀。」
待太后打賞了今日的「三鼎甲」,杜均益與秦子若叩恩後滿面笑容地退下,唯有韋七娘起身有個十分明顯的猶豫,出乎所有人意料再度匍匐在地!
旖景正開導著六妹妹,讓她莫為今日靈感忽然地堵截傷感,只聽一片低低地驚呼,才一回頭,就聽一個清泠又突兀的聲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懇求恩典。」
接著就見正接受著一幫誥命恭候的韋夫人,臉上的笑容瞬息凝固,摁捺不住地站了起來,喊出凌厲地一聲:「明玉!」
旖景也是背脊僵直,此情此景分外熟悉,隔世又非同年月,卻如「昨日重現」。
「臣女對三皇子殿下早生傾慕,甘冒不諱,懇求賜婚。」
在場鶯鶯燕燕盡都凝固,雍容華貴的婦人目瞪口呆,太后與皇后面面相覷,正往坐席的秦子若停滯步伐,一個用力地轉身,有些驚異、又有些瞭然,雙目熠熠,卻看向旖景。
「光當」一聲,孔妃手裡的杯盞墜地,但在絲竹樂音裡並不明顯,四周仍是歌舞昇平。
旖景卻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旖辰,當年,韋明玉忽然提出甘為侍妾的話,跌了杯子的是旖辰,旖景猶記得她滿面震驚,眼睛裡卻盛著黯然的神情。
但是今晚,旖辰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反而被旖景過份關注的目光搞得有些訝異,沒再注意韋明玉,只輕聲問道:「怎麼?」
「還真率性,但是莽撞。」精簡的評價,來自於從自己哀怨的情緒裡醒來的六妹妹。
正當一眾女眷集體呆若木雞,韋夫人率先清醒過來,跌跌轉轉地上前,簡直就是摔倒在地:「太后、皇后娘娘恕罪,小女言語無狀……」韋夫人慌亂地解釋,卻被韋明玉毅然決然地打斷:「娘,若不讓女兒遂願,情願一死以明其志。」
「孽障!」韋夫人氣急怒急,罵出的話裡帶著哭音:「還不住嘴,請娘娘寬恕!」
韋妃也是又急又怒,待要上前,卻被太子妃冷靜地阻止:「今日宮宴大慶,太后與母后必不會怪罪。」看向韋明玉的目光裡淡然無波,太子妃暗忖,倒是個膽大心細的女子,可惜,竟然將膽識才華用在兒女私情上,還是錯付給皇家,尤其三皇子這麼一個荒誕不羈的男子。
旖景這才反映過來眼下旖辰再不會為三皇子的「桃花債」黯然神傷,有些促狹地笑了:「我被嚇傻了。」
正如太子妃所料,短暫震驚旋即清醒的太后與皇后都沒有怒形於面,太后沉默不語,皇后只是輕斥一聲:「中秋佳節,怎敢出不吉之辭。」一個眼神,宮女連忙上前,欲扶韋夫人母女起身。
韋明玉卻是一個掙脫,堅持又再叩首:「請兩位娘娘成全。」
旖景揉了揉眉心,這姑娘,還真豁得出去。
邊上漸有議論之聲,看向韋明玉的目光十分複雜,有不屑,有冷硬,有憐惜,讚賞只是少數。
「無恥」不知是誰輕輕嘀咕一聲。
早有內侍見情形不對,將事情稟報了聖上,黃袍越眾而來,身後雲紋錦靴跟在咫尺,朱紅大袖對襟長袍上,一朵金雲隨著袍裾輕揚而舒展。
旖景下意識地避開目光,她感覺到兩道視線準確地向她而來,壓力只有數息。
「韋相的女兒,倒比勳貴出身的女子更要大膽。」天子低沉的語音裡,喜怒難辨。
但這一聲後,才起的議論竟像一條點燃的引線被生生截斷一般,那聲預料之中的轟然炸響久久不至,使四周更是死寂。便是絲竹樂音也無知無覺地收之一盡,舞女們識趣退下,更多的目光變得無遮無擋,都集中在地上匍匐著的女子身上,一襲錦衣,綻開的棠色芳菲分外艷麗。
韋明玉似乎也知道多說無益,這時只是伏身,並沒有貿然說話。
男賓席上,最焦急之人當數明玉的父兄,因天子無諭,兩人不敢跟隨,這時垂手立於一畔,無奈的眉眼,滿面冷熱交流的汗滴。
「三郎,你的正妻之位,總不能空懸。」依然是天子的話。
皇后連忙笑言:「正是如此,今日韋氏七娘中了『榜眼』,雖所求甚為冒昧,不合禮法,可歎的是一片赤誠之心。」
佳節不益動怒,今日這場中秋宴其中一個目的也正是為了撮合良緣,不得不說韋明玉選了個合適的時機,總比當年更有成算。
旖景記得,當年那妖孽一臉戲謔,甚至對太后說道,既然佳人早生傾慕,孫子不忍拒絕,便請娘娘成全了吧。
於是韋明玉成了三皇子侍妾,似乎後來還產下一個女兒。
而這一次,她求的是賜婚,是正妻之位。
底下眾位對三皇子暗懷企圖的閨閣們心都懸在了嗓眼,倘若三皇子覺得韋氏七娘與眾不同,一時動意,求得聖上賜婚……早知還有這等方式,何妨豁出去一試。
人便是這樣,往往自己不具備他人的膽色,卻羨慕他人的收穫,悔不當初的遺憾就是這般滋生。
那些暗暗關注的眼角,當見三皇子揚起唇角一笑,心裡都是一沉,懊惱更添十分。
卻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