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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5章 廖大破產,朗星挨踢 文 / 剎時紅瘦

    若有一雙眼睛,從這晚幽黯的雲層上俯瞰錦陽京,也許能見到楚王府裡華燈高舉、彩幡艷張,新郎倌一直冷沉的面色,敷衍般地與賓客們觥籌交錯;新房裡除去鳳冠霞帔的新婦接受了以朗星為首的丫鬟們匍匐叩首後,正拉著朗星的手一邊說著客套話,唇角帶著溫和的笑容,眼睛裡卻是全計較;也許能見到王府西苑的孤寂院落裡,芷姨娘正與明月竊竊私語,一個神情哀漠,一個暗自籌謀;也一定能看見小謝氏眉飛色舞地接受著貴婦們客套的恭賀,老王妃樂呵呵地與康王妃等女眷寒暄,旖景忽然起身尋了個安靜的所在,一個人自在地品著茶水,不久衛昭湊了過來,兩人其樂融融地說著話。

    當然也能看見千嬈閣裡正在萌生的陰謀詭算。

    還有外城一處院落,焦灼難安的廖大與黃陶,相對長歎。

    或者甄府,雖獲請卻並沒去王府赴宴的甄夫人,一個人坐在暖閣裡,將甄蓮襁褓時穿著的衣裳牢牢摁向胸口,眼睛裡的淚水乾涸後,坦露無疑的是怨毒與不甘。

    多少人的喜怒哀樂、生死榮辱、在悄然無聲中醞釀。

    命運輪盤緩緩轉動,導向局中人難以預料的將來。

    稍晚,宴席漸漸散了,陸續有人告辭,原該「洞房花燭」的新郎倌卻頻頻貪杯,以致席上留下來的平輩賓客諸如南陽郡王等越發添了興致,群起而攻,虞洲仍是來者不拒,這讓兩個儐相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向新郎倌的長兄世子虞渢討主意:「再讓二郎這麼飲下去,非得醉了不可,就怕冷落了新婦……如何是好?」

    同席的三皇子笑意微微,掃一眼虞洲,又睨向虞渢。

    「二弟一貫千杯不醉,不需擔心。」虞閣部也是笑意微微。

    忽地起身,轉身往外。

    三皇子緊隨幾步:「遠揚——」

    正與福王說話的四皇子往這邊看來,眉梢高高一挑。

    而內宅裡,女眷們也紛紛告辭,旖景親自送了依依不捨的衛昭隨衛舅母登車離開,直接回了關睢苑,竟發現虞渢已經先她一步回了屋子,似乎已經洗漱過了,散著頭髮,靠在炕上看一疊子厚厚的紙張,分外詫異:「你怎麼這麼早?雖你今日不是主角兒,來的可有不少紈褲,能放你這麼早走?」

    實際上他是真的險些被三皇子絆住了,多得四皇子緊隨其後,反而拖了三皇子進宴廳敬新郎倌兒,這才得以脫身。

    「今日多得二弟自己爭氣,倒不需我替他擋酒,而我的酒,卻有四殿下代飲。」虞閣部老神在在。

    旖景就更驚異了:「四殿下怎麼替你擋起酒來?」

    「世子妃猜。」

    旖景往憑幾上一靠:「我可猜不著……莫非你為四殿下做成了什麼事不成?」

    虞渢也沒再賣關子,微微一笑:「一件小事,陳家有人瞧上了織染局的缺兒,這職位一直由聖上親授,秦相沒轍,四殿下只好托了我。」

    旖景微抬眼瞼:「虞閣部可從不理會這一類事……」難道他已有擇重,要助四皇子不成?旖景並不清楚四皇子品性,那一世她是壓根沒關注,這一世也沒有辦法太多關注,到底是內奼女子,與皇子們就算有些接觸,也不怎麼熟悉。

    不過四皇子既能安排死士暗殺手足,應當也是心狠手辣之人,再者,四皇子之母雖為貴妃,可聖上對這個兒子似乎並無多少偏愛,那一世太子遇刺,四皇子便是率先受到懷疑之人。

    正在擔心,腦門上就輕挨了一下。

    「別瞎琢磨,儲位之事不由臣子揣摩,我這回不過順手而為罷了,織染局不涉權勢,卻為肥缺,主管官員聖上歷來授給皇親國戚,或者眷顧的子侄,就是為了讓他們得財銀之利,是為體恤,不過世子妃想想,四殿下這時怎會突然盯上了這個位置?」虞渢「一擊得手」,見旖景再無擔憂,這才又斜靠著憑幾,將手裡那疊紙張放在兩人之間的炕几上。

    自從東明,北方包括京都大多不再植桑養蠶,而是種起了白棉,以之織成白疊,裁減成衣,成本遠比絲綢低廉,雖貴族們日常仍愛錦緞衣裳,可民眾對白疊的需求量卻也不少。

    京都週遭桑田蠶絲銳減,錦陽織染局漸漸形同虛設,由江浙等地采運蠶繭繅絲織錦費用過高,又有千張織機維護,工匠費用等消耗,往往織染局出來的一匹絲綢,遠比從市面上購買的價錢翻番幾倍。

    大隆建國後,廢除了織染局以「招募」「強征」工匠等方式,而是實行「領織」的方式生產,但有絲織任務,由織造局物色織藝精湛的手工作坊承接,成品由織染局收購送入宮廷。

    江南等地為蠶桑絲綢生產重地,當地織造局負責皇室及宗室內用絲綢,京都織染局只負責天子賞賜百官所用。

    可隨著北方以棉帶絲,一流工匠漸漸流失,絲織作坊銳減,普通綢緞織染局還能以「領織」的方式供給,比如雲錦等精貴絲綢京都作坊卻無能為力,故而織染局大多會從各大絲綢商手中以市價採購。

    這些事情旖景通過邸報瞭解一些,又從手下掌櫃們口裡知道不少,這時略微思索,忽地想到廖家不就是主營絲綢?

    「四皇子是要讓廖家得益?」某人如醍醐灌頂:「這就是你埋的陷阱?」

    虞渢見旖景這麼快就猜中,倒是微有一怔,搖頭笑道:「當真是事事瞞不過你了。」這才讓旖景看那疊子田契,又說道:「新歲將至,宮中需要賞賜百官,雲錦綾羅需求量極大,廖大才被分剝了多半家財,又分了四殿下『十萬』紅利,已是捉襟見肘,普通門路已不能解他燃眉之急,黃陶既攀結了四殿下,當然會把算盤打在織染局上頭。」

    旖景眼看那些桑田的畝數,飛速計算出個大概來,瞪大了眼睛:「這些是……」

    「咱們的。」

    世子,你真乃有錢人也。

    「都在江南一帶,眼下中型絲織作坊多數都是將成品供給絲綢商銷往各地,也有規模名氣較大者自營商舖,不少小型作坊卻是靠『領織』獲利,咱們有這麼多桑田,歷來也是與大型作坊合作得多,前不久有個掌櫃建議,莫如直接與絲綢商合作,咱們以較低的價格供應蠶繭給作坊,作坊必須與指定的絲綢商立契為約,這樣絲綢商也能分給部分紅利給咱們。」

    其實繞這一圈兒,贏利只是其中一個目的,關鍵是要給廖大挖坑兒,讓他散盡家財,再難翻身。

    旖景聽了這三言兩句就明白過來,卻仍有疑問:「廖大從織染局接了這樁買賣,就算從與咱們合作的作坊裡買不到絲綢,也可以選擇別家作坊。」

    虞渢老神在在:「到底是御用之物,當然不能由沒有名氣的作坊供給,織染局隸屬工部,採購絲綢出自哪家作坊需由工部審核限定,這回廖大從織染局領了這肥差,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作坊無貨,交不得差,說不定會被論欺君之罪,更何況主管這事的還是陳家的人,黃陶決不會為此得罪四殿下的母族,他們沒有退路,只能從與咱們合作的絲綢商手中高價求購,不過戶部撥給織染局的款項是按市價,即使四殿下想助廖大,也不可能自己貼錢填補差價。」

    說穿了,世子這是斷了廖大的進貨渠道,而這不是普通商事,買家是官府,是皇室,廖大既領了織染局的銀子,就必須依時交貨,這時轉眼就到臘月,眼看著一月之後天子就要賞賜百官,誰敢耽擱?

    就算四皇子有心幫忙,使此事罷休,緊迫間織染局再去尋其他商舖,人家也不敢承接。

    再者那些手裡有貨的商舖得了虞渢意會,哪會淌這渾水?四皇子也萬萬不可能為了廖家,反而將母族的人置於斷頭台。

    若是不按備案,而去其他織坊採購,鬧出來也是欺君大罪。

    廖大一介商賈也許不知這些厲害,黃陶必然心知肚明,今日見四皇子的態度,顯然還不知道廖大已經進退維艱,這說明黃陶正如虞渢所料,選擇了啞巴吞黃蓮,硬著頭皮做這賠本買賣。

    廖大手裡所剩不多的余財,只怕都得賠進差價裡。

    更絕妙的是四皇子從中使了力,總不能不要「紅利」吧,估計廖大只能變賣了手裡的商舖,才能給四皇子利錢。

    倘若將來織染局仍要「照顧」廖大,讓他承接去江南採購絲綢之務……旖景一想到這裡,都不禁為廖大肉疼。

    「明日二弟妹上茶,世子妃可準備好了茶禮?」虞渢忽地又問。

    旖景還沒從廖大的艱難處境裡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加上這個。」

    旖景面前忽地多了一盒事物。

    「這是……」旖景呆怔,卻見她家世子十分篤定地頷首:「就是!」

    雲層若有一雙眼睛,這時定能看見廖家正廳裡,焦眉灼目的黃陶總算拿定主意,重重一掌拍案:「時間緊迫,不能再猶豫了,若耽擱了織染局交差……」

    廖大險些沒哭出來:「差價就有十餘萬……加上答應給四殿下的紅利……二爺,難道就不能威脅一番那幾戶絲綢商?他們這可是聯合起來坐地起價呀。」

    「那些人也都是大戶豪商,身後未必沒有人脈,咱們現在的情況……唉,聖上顧重民生,最恨仗勢欺人……若讓織染局出面,倒能強制按市價徵收,可咱們已經領了工部印章的契文,怎麼有承接人是咱們,織染局卻強制別的商家平價出售的道理,若張揚開來,也得追究欺君之罪,連陳局務都脫不開干係,非被御史參個假公濟私、欺上罔下、以官壓民。」黃陶也是一臉苦瓜相。

    廖大終於哭了:「可我手上已經沒有這麼多銀子……」

    「只能借貸,先應付燃眉之急,再將手裡的商舖轉讓於人。」黃陶也覺得胸悶氣短。

    「那這些年的辛勞可都折了進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也只能先保平安。」黃陶咬牙,終是一拳重重擂在案上。

    「這也只能補了差價,四殿下那邊……」

    黃陶額頭上一層汗跡,長久,才是一歎:「沒辦法了,先拖延上些時日,若讓四殿下知道咱們的境況,就怕三娘今後處境堪虞……這事都辦不好,殿下今後如何還會信任你我……還得瞞著……這事得讓英娘助上一助,她手裡還有些嫁妝。」

    衛國公府,剛剛才回和瑞園的黃氏,莫名一陣心慌。

    若這時雲層上那雙眼,將目光斜睨,大概能看見楚王府裡宴席終於散了個乾乾淨淨,虞洲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新房所在的霽霞堂,瞧見一身喜服的黃江月迎了上前,卻往炕上一倒,重重兩腳踢落靴子,微咪眼角,眸光沉晦。

    縱使黃江月心裡本沒有太多期待,神情卻也一僵。

    當著僕婦的面,二郎你就不能給我留幾分體面?

    便讓丫鬟都退了出去,只讓朗星捧著醒酒湯上前。

    虞洲就手喝了一口,藉著酒勁,一巴掌就扇開了朗星的手,整碗湯水潑在躲閃不及的黃江月那身艷紅的喜服上,烏盎盎的顏色浸濕大片。

    這下主僕二人皆都面色青白。

    虞洲卻又起身,歪抱著揖對江月說道:「一時不防,誤潑了夫人。」卻一腳向朗星踹去:「侍候了我這些年,還不知道我的喜好?你若不會侍候,就叫明月回來……什麼?夫人的意思……難不成今日要讓我去芷姨娘那處,才能找到個妥當的丫鬟服侍不成?」

    風捲雲移,一彎清月露出。

    可不就似那笑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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