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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二十章 馬革裹屍,還你自由 文 / 剎時紅瘦

    ()旖景微靠著榻椅,用心打量了兩眼面前屈膝行禮的貴婦。

    大概三十出頭的年紀,膚色並不似大隆貴婦著意保養得瑩白玉潤,但肌膚散發的光澤卻很耀眼,並不顯得晦暗,讓人想起金秋暖陽下的小麥。她的高髻上簪著支金雀,身著束腰箭袖春衫,裙裾剛到腳踝,很利落簡潔的妝扮。

    她直起身來,顯得越發高挑,唇角的笑意同時滲入了眼睛,翊爽英姿,實在讓人生不出反感。

    旖景沒有忽視暗暗盯著她打量的目光,這才看向婦人身後的少女。

    眉目與婦人並不相似,顯得更為精緻秀氣,許是因為同樣穿著束腰箭袖,再兼著身姿挺拔,氣度與婦人倒如出一輒。

    少女與旖景的目光撞上,曉得她的「偷窺」被抓了個正著,卻不慌不忙,乾脆大大方方地露出笑臉。

    旖景也下意識地回以一笑。

    少女便傾前兩步,屈膝一福:「薛氏皎玉問娘子安好。」

    旖景一句「免禮」已到嘴邊,及時嚥了回去,看了一眼婦人,剛才她自稱薛陳氏,應當也是出自薛家,不知這薛家與妖孽身邊的薛東昌可有聯繫?兩人能進綠卿苑,當然是虞灝西安排,度其裝扮,又是出身貴族,不大可能是來侍奉自己這個「侍妾」,只兩人沒有說明身份,自己也不好顯得「受寵若驚」,暴露出僅憑打量就能判斷出來者並非下人的「本事」,旖景表示身陷大君府當真要步步小心,半點不能輕疏。

    那少女沒得免禮的允准,也學著婦人一樣自己就直身站好,又再舉眸打量旖景,神色間並沒有不愉或者憤怒,倒帶著些好奇。

    旖景正斟酌著怎麼開口,一旁的白衣新厥就開始打抱不平起來。

    「薛夫人是三品誥命,夫君是西梁定關將軍,夫人怎能安然受禮?」

    旖景恍悟,原來這婦人真是來自薛東昌的家族,也算是西梁除三姓以外首屈一指的顯貴了,自己小小一個侍妾,論理,是不應坐受對方屈膝禮的,新厥等白衣侍女雖對虞灝西盡忠盡職,不過一直對自己這個寵妾頗有微辭,背後也常常詆毀她狐媚惑人,只明面上不敢表現出來罷了,旖景也懶得搭理她們,更不想在虞灝西面前告小狀,她又不是要在西梁扎根立足,哪需要收服大君府的僕婦,更不在意下人對她是否敬服。

    也不是新厥有多張狂,一來她心目中的主子只有大君,二來她是受薛國相調教,這位薛夫人是薛國相堂弟之婦,眼看著被區區一個侍妾慢怠,才有所不服,出言指責。

    旖景這時不知薛夫人與那少女的來意,乾脆沒有任何表示,只冷冷掃了一眼新厥。

    盤兒正要出口斥責新厥放肆,卻被薛夫人搶了先。

    她先是沖旖景一笑:「娘子剛來西梁,又不識得妾身,不算慢怠,妾身是受大君殿下囑托,與小女皎玉入府照管娘子起居,娘子有孕在身,殿下是擔心府中僕婦有所疏怠,這才委託妾身。」

    旖景恍然之餘,又覺詫異,不知虞灝西在打什麼算盤,竟然讓堂堂將軍夫人照管她的起居?

    「夫人大度,是妾身失禮了。」旖景正要還禮,卻被薛夫人扶住了手臂。

    「娘子不需多禮,不過娘子,殿下既將府中事宜委託妾身照管,有一些話,還請娘子允妾身直言。」薛夫人笑意不減,一邊扶著旖景落座,一邊抬眸說道。

    旖景見她這般和藹不似作偽,心裡的好感又再添了一分,微微頷首,說了句但請直言。

    薛夫人再度直腰之時,神色卻攸忽冷厲下來,微微抬起一道眉頭,看向新厥:「難怪殿下即將遠征,還放心不下府中內務,委託我代為照管,果然有不知輕重尊卑的下人,你雖是白衣侍女,不比普通侍婢,原應比她們更懂得禮數,怎能冒犯娘子?還不跪下請罪,叩請責罰!」

    新厥往常其實並沒有將心裡的不敬現於表面,否則早被盤兒上報,也不容她在綠卿苑當差,今日實在是為薛夫人不憤,才冒出那句指責的話,也是欺負旖景是個失憶之人,往常又甚是溫弱,並不愛管教下人僕婦,哪知卻遭到薛夫人的疾言厲色,頓時漲紅了臉面,「砰」地一下跪在地上,但一身傲骨怎麼也匍匐不下去,只挺直了腰桿請責。

    旖景不願在大君府擺威風,再者她也很理解新厥的不滿,西梁侍妾地位卑微,換作別家,區區侍妾根本沒有資格讓白衣侍女服侍,虞灝西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有他撐腰,下人就會對自己心服口服,外人更不敢小看,殊不知以倩盼的出身,始終都會被人不屑,就算畏於強權表面上不敢如何,私心裡又是兩說。

    旖景倘若真願留在西梁,也不會在意人言,表面上過得去就行,更不論她心心唸唸都是如何擺脫妖孽,哪會當真為此責罰新厥。

    於是也就是讓盤兒扶了新厥起來,反而寬慰薛夫人:「新厥往常是知道進退的,今日也是擔心我失了禮數,夫人想必也知道,我原本就不懂得西梁的規矩禮儀,再兼著出了意外,從前的人事也忘了大半……」長歎一聲:「不說這些,念在新厥是初犯,又並非出自惡意,就寬恕她這回吧。」

    旖景一邊與薛夫人母女閒話,一邊又在琢磨,難怪虞灝西前一段試探頻頻,感情他料準不久即將遠征的事,當不放心把自己這麼摞在大京,若是自己沒有失憶,應當會更加嚴防,萬不會給自己與外人接觸的機會,看來一番苦心偽裝,多少還是打消了他的疑心,薛夫人出自薛家,也算虞灝西的親信,自己早些時候又表明不會坦誠身份,虞灝西當然不擔心自己會把真實身份告之薛夫人。

    就算說了出來,也於事無補,反而不利自己。

    薛夫人也沒說別的什麼話題,她甚至還略通醫術,替旖景把脈後,安慰著要心寬氣平,憂思莫要太重,囑咐皎玉時常開解,又問了盤兒旖景往常進服的藥膳,看了良醫正開出的食療方子,細細詢問了一番旖景的口味,說了幾句大君千叮萬囑,但凡旖景需要都要滿足的話。

    也只是坐了大半時辰,薛夫人就沒再打擾,只留下皎玉姑娘陪著旖景閒談。

    直到傍晚,聽說大君正往綠卿苑來,皎玉方才告辭。

    旖景眼見大君入內,身後跟著的幾名白衣侍女托著冠戴華服,甚至還有一雙繡滿郁金的錦靴,頓覺無比詫異。

    「放下,你們都出去。」大君轉身落座,托著茶盞說了一句,這回連盤兒都沒有留在屋子裡。

    旖景最牴觸之事就是與虞灝西獨處,眼睛撇過托盤裡整套的男子冠戴,袖子裡的拳頭微微拽緊。

    「五妹妹已經見過薛夫人了吧?」大君放下茶盞,微微挑起眉頭:「三日之後,我即將遠征,不放心將你獨自留在大京,這才囑托了薛夫人暫時照管。」

    「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旖景微帶諷刺,數日之前她才發了一場脾氣,這時不太好心平氣和,維持著滿腹埋怨的模樣才更正常一些:「就算大君遠征,府邸還有這麼多侍衛僕婦,我手無縛雞之力,還能逃脫不成?」

    「倘若真是為防著五妹妹,讓人將綠卿苑落鎖就是,我犯不著請薛夫人與薛姑娘作陪。」大君似乎歎息一聲,唇角的笑意漸漸淡去:「我若不在,就怕慶、胡兩家會不消停,倘若五妹妹還像從前一般,當能自保,不過眼下……我讓薛東昌留在府中,負責大君府的安防,但東昌就是個大老粗,對於內宅事務一竅不通,五妹妹有了身孕,半分大意不得,薛夫人略通醫術,又有照顧孕婦的經驗,薛姑娘率真開朗,也能陪五妹妹解悶,我這一去,長則一載,最快也得半年,五妹妹生產時我應當不能趕回,你定要保重自身。」

    這人竟然將薛東昌留下?旖景大失所望,她原本還在盤算,薛夫人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虞灝西有許多話不好直接叮囑,那麼也許就能找到空子,但有薛東昌在,那人知道自己並非倩盼,必會嚴加防備,安防有薛東昌盯著,倘若貿然與暗人們聯絡,很有可能就會暴露。

    大君瞧見旖景沒再諷刺,而是微微咬著唇角,還道是被自己的周道打動略微心軟了呢,忙陪著笑臉上前,挨著旖景坐下,見她又顯然瑟縮了一下,大君眼神一黯,淺咳一聲。

    「讓薛夫人照管還有一個好處,倘若有那些無謂之人趁我不在來大君府騷擾,東昌一個親兵統領應付不來,薛夫人就可出面,不至讓你受擾。」

    無謂之人自然是指的諸如胡、慶二氏女君,她們身份尊貴,若真要拜訪旖景,薛東昌也不敢讓侍衛以刀劍拒客,有了薛夫人出面應酬,女君們自然也不好強見旖景。

    自然,安瑾也沒有辦法突破薛夫人這道屏障,與旖景私見,大君雖不曾告訴薛夫人旖景的身份,卻叮囑了莫要讓東華公主面見旖景。

    「我還委託了薛國相,倘若五妹妹想知道戰況,薛國相不會隱瞞。」妖孽尚帶著一絲期望,旖景也許會關注他的安危。

    哪知話說出去後,得到也只是垂眸沉默而已。

    大君眸光更是一黯,這才看向長案上擺著的冠戴:「五妹妹,西梁舊俗,但凡領將出征,都要預先準備袍服,萬一戰死疆場,靈柩歸來,家人當親手將預先所備袍服放入靈柩,我若不能歸來……這身袍服便委託給你,也許是我最後的強人所難,讓你以家人的名義,親手送我一程。」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沉肅,許是話音裡帶著的黯然太過明顯,讓旖景心中一顫,抬眸看去。

    大君仍是唇角帶笑,眼神卻少了往常的邪魅妖麗,或者冷厲陰森,平靜得像早春的湖面,冰雪才剛剛舒解。

    「我囑托了薛國相,萬一我不能歸來,讓他暗暗送你返回大隆。」

    旖景指尖微顫,她覺得自己快要掩示不住迫切了。

    於是飛快垂眸。

    「五妹妹,聽了這話後,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戰死,就此再獲自由?」

    他笑容未減,眸光越發沉晦:「所以,如果回來的是我的靈柩,你做好我所求之事,就能獲得自由,我相信虞渢那人沒這麼無能,他保得住你,你不需擔憂將來的處境。」

    他說完這話,似乎長長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微微頓了數息,依然沒等到任何回應,唇角的笑容這才淡去,沉重邁步。

    終於在掀開簾櫳之時……

    「活著回來,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將來人事,我會害怕……」語氣很輕,很平淡,讓人不能深究暗藏的情緒。

    大君的眼底卻攸忽明亮起來。

    五妹妹,我能不能把這當作,開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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