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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分紅之夜 文 / 深北以北

    桑榆與南山從三葉鎮回來,發現荷塘村百歲樹下面,正在搭建綵樓。聽說中秋那天夜裡,季、陶兩姓的族長夫人,要帶著各家的女眷,在此拜月祈福。

    到了坡上,桑榆沒回家先去了梨花嫂那兒,把帶來的長果豆兒給送了過去,香草又喝了一劑藥,看上去沒那麼懨懨的了。等桑榆將小沈掌櫃送的節禮,拿了一部分出來給梨花嫂的時候,小香草見了好吃的,立馬又精神了不少。

    桑榆笑瞇瞇道:「小孩子不懂裝病,好了就立馬顯精神了。」

    梨花嫂笑道:「她啊,是叫吃食勾的!」說完走過去看了看禮品道,「桑榆啊,這月餅給我留一份就成了,這果子留一份,其餘的你帶回去。這小沈掌櫃給你的節禮,你都給我倒騰過來了,叫什麼事!」

    桑榆指指那邊道:「小沈掌櫃人不錯,咱們先前看的那身蠶絲緞的裙裝,他送我了。剩下的節禮都在那,我明顯給分了兩堆嘛,一人一堆。」

    梨花嫂也不跟她磨嘰,直接拍板道:「要麼按我說的留,要麼我不留。你奶著七七呢,正需要多吃點兒好的,嫂子娃都大了,天天吃粗食還止不住地長肉呢,瞅你,那小腰細的!」

    桑榆站起來道:「那行,你留那兩份,我答應了。這兩盒子糖果正該給春樹香草,我留下總成吧?七七也吃不了啊!」

    梨花嫂湊過去道:「這是糖果啊?這咱哪兒見過啊?這都用小油紙包了,再用彩綃裹成花兒,咱還尋思是啥精貴東西呢!」

    小香草已撲了過來,伸手一抱那盒子,一連聲地道:「謝謝嬸嬸!謝謝嬸嬸!」

    梨花嫂與桑榆對視一眼,笑起來。桑榆道:「嫂子,上了坡還沒回家,我先回去了,你夜裡過來,咱們盤盤帳,再打算打算接下來怎麼幹。」

    用過小食之後,梨花嫂領著香草過來了。這小孩一生病,就特別黏著娘。小香草捧了個小布袋,裡頭裝了幾顆彩綃花糖,也不自己坐著,就倚在她娘懷裡頭。

    季婆子洗了一小陶盆的棗兒端了過來,讓大夥兒吃,然後也跟著坐了下來。桑榆盤腿兒坐在堂屋的舊羅漢床上,左腿稍微翹高了些,七七就這麼窩在她腿上吃著奶,桑榆正在發黃的紙頁上寫寫劃劃。

    見人齊了,桑榆抬頭道:「娘,嫂子,這個布花生意,咱賣手藝是得了三十兩銀。那批布花與束帶小沈掌櫃收了,嫂子,按咱商定好的價兒,應該是五兩多銀,因為小沈掌櫃人爽快,咱日後還得多靠著人家,我就只收了個整兒,在這兒跟你報備一聲兒。」

    梨花嫂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

    桑榆將錢袋拿過來,笑呵呵地道:「娘,嫂子,先還你倆的本金,一共是三兩銀子。還餘下三十二兩,這就是咱賺的了。嫂子按咱之前說好的,三七開,應該是……」

    梨花嫂忽地伸手阻止桑榆道:「二八開。」

    桑榆愣道:「嫂子,咱之前不都說好了麼?你咋了?哪有賺了錢往少裡要的?你要說四六開,我都不至於嚇一跳。」

    梨花嫂擺擺手道:「對於嫂子來說,這銀子,就跟大風刮來的差不多。除了拿了一兩多本錢出來,給你跑了跑腿兒,跟著動了幾天針線,還幹啥了?」說完梨花嫂語氣一轉道,「我那一兩多銀子,放在家裡頭又不會下蛋,如今就算二八開,我也賺得心滿意足了。桑榆你不同,月子裡就緊著盤算,主意是你的,手藝是你的,買主是你找的,生意是你談的,嫂子多拿你錢,嫂子睡不著覺。」

    桑榆笑笑正要再勸她,梨花嫂又道:「桑榆你別說了,嫂子是主意已定。你要是想多給嫂子點好處,嫂子還真有個要求,但不是銀子的事兒。如果你堅持三七開,也行。你賣手藝那三十兩不算,剩下的你開吧!」

    桑榆琢磨了半晌,無奈笑笑道:「嫂子,你說吧,啥要求?」

    梨花嫂這才表情釋然地點點頭,對桑榆道:「這才對。你嫂子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話不會拐彎,季阿嬸也在這兒,我就嘮嘮心裡話。其實,我沒啥別的想法,就是跟著桑榆干,這看到甜頭了!我信任桑榆,我跟她做點事兒,我放心我還開心,我就想桑榆無論將來,你把事兒干多大發了,都別拋下嫂子,嫂子有多少錢出多少錢,有幾分力使幾分力,一直一直都跟著你幹。」

    桑榆越聽臉上的笑意越甚,最後忍不住呵呵笑出聲來:「嫂子,你有頭腦!你放心,就算不說別的,就只說咱倆的交情,到啥時候我都不能撇下你!」

    桑榆也明白梨花嫂的顧慮,她想了想又道:「嫂子,你別看我搭上了小沈掌櫃這個線,其實主要是布花這門手藝,保密性不大,靠咱自己整不了,很快就仿品滿天飛。還有,就是咱們本金太少,要攢下點兒銀子太不易。白天的時候我去羽衣坊,其實很快就教完手藝了,就那麼一點就透的事兒,幾個竅門一說就完活。不過我跟小沈掌櫃聊了很久……」

    桑榆說到這兒,有點無奈又有點神秘地道:「嫂子,你猜小沈掌櫃跟我說,就布花裝飾這塊兒,他能賺多少?」

    梨花嫂一聽倒納悶了:「他還沒準備好開始賣呢,就知道能賺多少?」

    桑榆認真起來:「嫂子,我與小沈掌櫃談了不少。他們沈家到他這一輩兒,已經經商九代人了,家族很大,這非常的了不起。有句老俗話,叫『富不過三代』,你應該聽說過的。其實人富起來之後啊,就容易貪圖享受不思進取,守財難嘛。可是沈家做到了,這其中當然有方方面面的原因。比如對時局清醒的把握啊,支持一些旁支入仕啊等等,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咱們也不去細研究那些。」

    桑榆緩了緩接著道:「小沈掌櫃告訴我,除了各店舖有管賬的賬房先生,他們沈家大院裡,還聘有四位經驗豐富的老賬房。布花是衣裙配飾,衣裙有幾家店,每家有多少貨,預計盈利是多少,都是有數的,再加上布花配飾,準備賣什麼價,能獲利多少,都能算出來。還有,他們連哪家同類型店舖會有意向也賣布花配飾,可以大致收得多少稅金,這都能算出來,不服不行啊。你看人家小沈掌櫃,是含著金湯匙生下來的嫡子,可他也得靠自己本事,一步步地接管生意,在沈家不一定是長子接管家業,誰出色誰當家。還有沈家規矩,小沈掌櫃盤賬來還要做小夥計,你我都是親眼所見的。」

    梨花嫂聽了十分驚訝,她嘖舌道:「這家人乖乖了不得啊。人比人,真是能氣死人。桑榆,不瞞你說,我娘家爹是個賣油郎,後來家裡開了個小油鋪,季阿嬸應該知道,就在三葉鎮上小商街。爹娘一輩子辛苦,小有積蓄,對我兄長寄予厚望,是從小就悉心培養,念最好的私塾,請最好的先生,指望著他出人頭地。」

    梨花嫂說到這裡頓了頓,桑榆知道後面該轉折了,不由得有點兒擰心,果然梨花嫂接著道:「結果,有這麼好的條件,我兄長卻不爭氣,胸無大志,整日不著調,跟一幫子紈褲子弟不學好,書沒讀出來,連個秀才也不得中,後來我爹是叫他活活給氣死的。娘看這家遲早給他敗壞淨,就及早把我嫁出了門,算是逃了出來。只可惜我娘……」梨花嫂說到傷心處,抹起了眼淚,「我爹一死,兄長就嚷嚷著『夫死從子』,讓娘把油鋪劃到他名下,沒兩年,虧了一屁股債,他居然帶著媳婦孩子跑了,將我老娘扔下了……」

    桑榆聽得唏噓萬分,實在沒料到梨花嫂還有這等遭遇,她又關切又焦急,問道:「那老人家後來怎樣?」

    梨花嫂眼淚啪嗒啪嗒地掉:「那時候我剛生下春樹,還在坐月子,你大哥也不敢跟我說家中的變故,只說我娘身子不好,不能來伺候月子。我掛心啊,等我出了月子,立刻就抱上娃帶了東西回娘家,家裡已經啥也沒有了啊,桑榆……」梨花嫂抹著眼角的淚花,哽咽著道,「一無所有知道嗎桑榆?就是所有居家用品都沒了,除了牆壁、土炕啥都沒了,被子都沒有,大灶上的鐵鍋都被債主揭走了,我娘穿著鄰居給的舊衣裳,天天在門檻上坐著,看到我就笑了,她,我娘她……她從穿著的破鞋裡頭,掏出一把小小的銀鎖,說她就是在等著我。」

    桑榆聽到這,已經跟著嘩嘩地淌起了眼淚,與梨花嫂相對而泣。季婆子也早就開始用帕子不停地擦眼角了,季南山似乎知道這事兒,歎了口氣眼睛也跟著紅了。

    梨花嫂懷裡的小香草,伸著小手給她娘擦眼淚。梨花嫂吸了吸鼻子道:「唉,不知怎地,一聽說誰家孩子多麼多麼出息,就想起這些傷心事。」

    桑榆已經泣不成聲了,歇了半晌,她才仰起臉來追問道:「後來呢?嫂子?」

    梨花嫂咬著嘴唇:「我當時就要帶我娘回來,我娘不肯,說讓我回來先跟婆婆商量。看到那樣的光景,我在娘家也待不住啊,抱著娃就回來了,找我婆婆商量,她不同意接我娘過來,我又說帶著春樹去娘家住一陣,給我娘打理好再回來,她也不同意。最後我把春樹往炕上一放,想自己去,結果還沒出門,報喪的人就來了……我才知道,我娘早就病得不行了,她根本連路都走不了了,那是在強撐著等我哪,要看我和孩子最後一眼……」

    這天夜裡,原本是臨近過節,原本是盈利分紅,怎麼地都算是個喜悅時刻。老季家的這些人,卻著實地流了一把子眼淚。只有吃飽就睡的小七七,尚無這些七情六慾,還不懂得人世間的喜樂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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