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妾只願山水不相逢 文 / 琅軒苑
我的房間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人來看我，那份透心寒的孤寂在今年的春天裡顯得更濃烈。
春天，一切發了芽，煥然一新，到處是花紅柳綠，草長鶯飛，只有我自己的庭院像是死了一般，我也像是死了一般。這是我不喜歡春天最直接的原因。
我每天坐在門前，看著外面的世界冒芽吐綠，看著這個曾經冰冷的世界慢慢的被綠色改變，不言也不語。
高亭之上，早就回來的王爺看著我放飛鴿子去那邊的國家尋求一絲的安慰，看著我親自埋掉唯一的一隻信鴿，看著我日復一日的枯坐在窗口看著外面的世界慢慢的變化。姐姐偶爾回來勸他說別看了，當心著涼。王爺只是看著下面那個落寞的人兒，眼裡寫滿了心疼。「只是覺得她很可憐。」王爺淡淡的說，「她明明可以放棄的，但是卻沒有。」
僕人們似乎無意的說起今年的梨花開得很美。前院種了一大片的梨樹，後院只有一棵。我站在那棵梨樹下，看著落了一地的花瓣，一句話也不說。雨下下來，把我淋成一個**的人，從頭到尾。頭髮上不時滑下來的水珠像是我的眼淚，從我無神的眼前滑過。我的腦海裡在想一個場景，那是一個英俊的人，拿著一個漂亮的風箏在晴天裡喊我。「雲瑞。」「雲瑞。」
來到這裡之後，我只聽說過一次我的名字，不，確切的說一次都沒有，因為我不是雲瑞。我是瑞雪，連封號都很隨意的公主。真正的雲瑞被皇上視為掌上明珠，怎麼捨得把她嫁到遠方去，而且還是以一個妾的身份。
腦海裡的那個稱呼也變回來最初的樣子，他高聲喊著。「瑞雪。」「瑞雪。」
我叫瑞雪，一個在瑞雪出生的沒人疼的公主，他是唯一一個愛我的哥哥。而現在，我們失去了聯繫。
悲傷的情緒籠罩了我整個人，但是我沒有哭，因為我不知道真正的哭是什麼樣的感覺。
亭子裡面，王爺和姐姐站在一塊兒看著下面的人，姐姐溫柔的說：「回去吧，雨這麼大。」王爺卻往下面走去，姐姐不解的攔住王爺，問：「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她……」王爺頭也不回，只是淺淺的應，「本王想看她笑的樣子，想看她倉皇逃竄的樣子，看她暗地裡嘀咕我的樣子。」
姐姐默然在原地。
王爺，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在恍惚中，一個同樣濕漉漉的人停在我的身邊。其實這個場景，紛紛揚揚的雨，一樹的花，兩個人……
但我依舊沒有半點反應，因為那個人是王爺，害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王爺。
王爺往我這邊走近幾步，彎下腰，垂下頭，之後準確的吻上我的唇。
我沒有反抗，甚至沒有震驚，如一棵枯樹一樣杵在那兒。
我們就這麼靜止了，像是掛了一幅畫在這兒一般。
大雨過後是明朗的天，我趴在窗台前的書桌上，傻傻的數自己的錢。當小妾每個月都有例銀，我一分沒花全部攢著。是的，我打算逃跑了，我要回去和我的哥哥見面，和他在一起！只要再攢兩個月我的錢就夠了。
一想到就要離開這虎窩我就開心的偷笑，但是我剛偷笑我的銀子「刷」的一下就全部被收了起來。我惶恐的站起來，看到王爺已給嚴肅的看著我。
「我……我……」我嚅囁著後退，撞上了桌子，退無可退。
王爺黑著臉問：「你存錢做什麼？」
「逃……給你買禮物！」我頭腦轉得飛快，說。
王爺不信，當然，是我我也不信。我趕緊找借口，「我嫁進來一年多了……快一年了……所以將軍一定過過一次生日了，所以我想我既然錯過了第一次就不能錯過下回，下回一定要送一份闊氣的禮物……」
王爺看著我笑了。他的笑容好美，能讓人抱著回憶睡三天好覺的那種。不知道為什麼，我被鬼上身了也好，失去了理智也好，我竟然走上去，伸出手摸上他俊朗的臉。
很意外的，王爺沒有凶我，而是一臉木然，當然，他的木然還保持著剛才的那一份笑容。神差鬼使般，我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我能感受到王爺飛快跳動的心，他摟著我纖細的腰，低下頭。感謝他，我終於不用再踮著腳。
突然，王爺把我抱了起來，朝床那邊走去，我靠在他懷中，不曾掙扎……
王爺走了，天曉得怎麼回事，他在最後竟然走了，留下了一個背負著「勾引丈夫無果」的無恥罪名活下去的賤妾。
他果然很討厭我。
我又開始了無聊到透的一個人的生活。也許是出於關心吧，姐姐時不時的來安慰並提醒惡名昭著的我。每當姐姐指桑罵槐的勸我時我就特想摔杯子罵人：那時候他也深陷其中一副無法自拔的感覺好嗎？誰知道竟然是設了個局玩我！
我在王府的名聲是壞透了，因此我呆在房間裡不再出去。
他們說王爺又去打仗了，我聽完後開始滿世界找東西來做小人。折騰了大半個月，我終於湊齊了所有東西，當我把小人做好並打算開始打的時候頓時傻眼了！別說王爺的生辰八字，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打小人以我低級的失誤草草落下帷幕。
之後有那麼一天，我陪美麗的姐姐去買定西回來的時候發現桌上擺著一大盤的清炒竹筍！真的很大一盤！我驚奇的走過去，心想這是不是死前的優待。王爺戰死了是吧？所以快要陪葬的我才有豐盛的晚餐是吧？
思考了三秒，我立刻坐下。
管他，飽死總比餓死強！
正當我夾了一筷子菜要吃的時候有個人從身後抱住我，溫潤的氣息包圍住我，他溫柔的說：「雲瑞，我打了勝仗，提前回來了。」
我心中一顫，手一抖，菜悉數落回盤子裡。
王爺打了勝仗……他竟然打了勝仗！難道消息是假的？
瑞雪，冷靜，冷靜。
我果斷放下筷子。
王爺坐到我對面，問：「你怎麼不吃，不是很喜歡嗎？」
「我又不是飯桶，這麼一大盤誰吃得完？」我沒好氣的說。
將軍笑了，在我連笑點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明朗的笑了。
王爺這晚沒有回去。
當然，他沒回去的原因是要看著我吃完一整盤的清炒竹筍。我一邊吃一邊抱怨，「你以為養豬呢。」最後竟然吃完了！
之後王爺像上回一樣一去不復返。
姐姐更加頻繁的來看我，並說天涼了所以一連三天給我熬了補身子的參湯，然而因為太補了，我竟然一連躺了兩個月。
再一次見到王爺的時候他連盔甲都沒有卸，渾身臭烘烘的。他抓著我的小手，眼裡全部是關心。我無力的推開他，說：「你身上好大一股汗臭味，離我遠點。」
王爺哭笑不得，吩咐下人好好照顧我之後就下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王爺靠在床邊睡著了，他沉睡時側臉真英俊，我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不料手一下子就被扣住了！我疼得叫出了聲，王爺瞬間驚醒，看到我痛苦的神色之後立刻鬆手，「疼嗎？」他問。朝我伸手，我本能的向後縮，一直退到牆角。我認真的回答，「疼。」
王爺又笑了，他這麼一個冰冷的人竟然這麼愛笑，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為王爺笑了，我爬到他身邊，不經他同意就靠在他的胸口睡覺。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好聞的清香，我猜他洗澡時用的是木槿。「不怕我了？」王爺問。我靠在他懷中喃喃囈語，「只要你不殺了我就不怕。」王爺溫柔的笑了，輕輕的摸著我的臉，「傻瓜，要是會殺了你又怎麼會任由你胡來？」
我覺得姐姐越發的提防我了，因為我每次去前院她就會找各種理由讓我回去，可這也許是我的幻覺，因為姐姐總是很熱心的給我熬湯喝，從不間斷。甚至還找大夫給我把脈，害得我總以為我得了什麼絕症。
後來有這麼一天，我在屋子裡刻木雕，姐姐突然來了。她和我有說有笑的一起刻。我也開心的教她怎麼刻好一塊木雕。突然，不怎麼會用刀的姐姐不小心把自己劃傷了。我關心的站起來去看，不料姐姐卻一生尖叫，大喊「救命！」的逃離我。我完全驚呆了，問：「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不，不要碰我！」姐姐驚慌失措的大喊，門被「砰」的一聲打開。「王爺，救我！」姐姐大叫著跑過去。我看著盛怒的王爺，姐姐的傷口還有手裡的刻刀，似乎明白了什麼。
百口莫辯。
這是我的現狀，我漠然在原地。
姐姐柔弱的哭訴：「王爺，臣妾怕妹妹一個人無聊，於是來找她玩，來的時候看到妹妹慌慌忙忙的往床上藏著什麼，我以為是妹妹和我鬧著玩，趁她不注意拿出來一看，竟是詛咒王爺的小人！我正打算找妹妹理論，不料她拿起刀就朝臣妾劃來。王爺，還好你來了！你要為臣妾做主啊！」
王爺示意幾個人來，他們在床上翻了幾下之後真的找到了一個小人。那是我拿來詛咒王爺卻無果的小人。
「啪！」王爺憤怒的把小人摔在我面前，怒斥，「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什麼也沒說。
毫無意外的，我被關進小黑屋，終日沒有自由。其實我應該慶幸，因為我沒有死。
後來幾天我才知道，將軍打了敗仗，被皇帝重重的罵了一頓。
聽完這個消息之後我平淡一笑，意料之中啊。而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來自遠方的消息，說我做得很好，只要殺了將軍，我就可以回去了，而我最親的哥哥，也可以得到釋放。
我想起了之前做的一切。那就是我數次的去前院偷取情報，還被姐姐撞見，但是她沒有確鑿的證據，只能防著我。但是姐姐輸了啊，因為為了我親愛的哥哥，為了最終的自由，我是可以不擇手段的！這回的事情，也完全在我的計劃之中。
一抹無聲的冷笑浮上我的嘴，緊跟著鮮血滑了下來，我兩眼一黑，暈了下去。
我要回去，就算犧牲所有！
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房間是明亮的，床鋪是柔軟的，我……我強行讓自己裝作是被丟棄的。之後這份感情徹底包圍住我。
果然，還是死在小黑屋更好嗎？
淚水滑下來，我一個人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行將就木。
落日西沉，一道刺眼的光照進這無邊的黑暗中。我沒有任何的反應，我知道來的人是誰。王爺走到床邊坐下，問：「你怎麼不動了？」
我失神的回答：「坐了半天，pp僵住了。」
我再次看到王爺笑了，他走過來扶我，語氣也溫柔一些，「哪有人不是躺著而是坐著的……」他的話突然中止，因為我哭。「你……」他手足無措。
我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為什麼你真的認為是我做的？難道就因為我是你的小妾嗎？難道就因為你沒有對我推心置腹所以覺得我不可能對你全心全意嗎？為什麼？為什麼？」我撲到王爺懷裡，哭得梨花帶雨。「為什麼就這麼篤定是我做的？你討厭我難道我也要討厭你嗎？」
王爺在那裡手足無措，「對不起，我……」
我淚眼汪汪的看著王爺，「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啊！」
「對不起，我……」王爺神色痛苦，我封住他的話，「什麼都不要告訴我，我什麼也不想聽。」王爺帥氣的臉在我淚眼中哭花，我只看到他大致的輪廓，為了看清他，我把臉湊上去，而最後，我完全迷失了自己和他……
這一定是一次最糟糕的經歷吧。
昨晚的事情不堪回首，我雙手捂臉坐在桌前反省自己，等著最後的判決。
果不其然，我吐血原因找到了，那是因為姐姐給我喝的藥裡面有大量的慢性毒藥。連著這件事很多事情接二連三的全部被翻了出來，比如上回我昏迷是因為姐姐給我喝了很多藏紅花。還有小人的事情我也瞬間平反了。
看似我終於鹹魚翻身，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全部是我的計劃，為了獲得最真實的情報，我明知道湯裡有毒也喝了下去。
我歪著頭故作無知的問正在頭疼怎麼處置姐姐的王爺，「什麼是藏紅花？」
「打胎藥。」王爺頭也不抬的回答。
我頓悟，姐姐開始大獻慇勤之前王爺在我這裡夜不歸宿來著。
「都是你害的。」我幽怨的看著王爺，說。他無奈的看著我，「我該怎麼處置她？」
「休了她！」我果斷的說，「我這麼聰明，姐姐要是留在這裡會被我殺了的！」我用玩笑的口吻說了一件事實，姐姐知道的太多了，為了自保我不確定不會對她下手。
王爺嗤笑。但是最後尊重了我的意見。
我去給姐姐送行，她厭惡的看著我：「別假惺惺的了，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我笑著回答：「你要是沒有那麼聰明的話我們也許能好好相處的。」
姐姐一聲冷笑，轉而問道：「你愛他嗎？」
愛嗎？我不確定……但是如果說喜歡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點頭。想了一會兒，我點頭，「愛！」
「啪！」
姐姐反手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她厭惡的轉身離去，留下一句惡毒的話。
「你會後悔的！」
後悔嗎？
我冷笑，我不會的！
但是我很快就後悔了，因為我懷孕了。
我的國那邊傳來消息說天朝因為吃了敗仗已經放鬆了對我國的壓迫，我可以帶著最後的情報回去了。
但是我猶豫了，這是第一次我很依賴一個人，這是第一次我想要一個孩子，一個我和王爺的結晶。然而，諷刺的是連這個孩子都是我設計得來的。
回不回，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心煩意亂的我坐在屋子裡面畫畫，畫的是王爺。王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站在我身後，靜靜的看著我畫畫。
這和我之前在畫上畫的一模一樣，然而，當他成真的時候，我不開心。
沒有意識到王爺來了，畫到心煩意亂的時候我一筆砸了自己的畫。王爺握住我手，輕聲的問：「怎麼了？」
我嚇了一大跳，急忙把放在桌子邊上的情報塞到衣服裡，之後不安的回頭看著王爺，搖頭，「不，沒有什麼，只是不喜歡。」
「畫得很好啊。」王爺說，關心的問，「你有煩心的事情？」
我不語。
王爺走了，當晚，他拉著我出去，外面的美景讓我驚奇，那晚，外面的街道點滿了美麗的燈籠，天上飛著孔明燈，遠處的池子裡點著蓮花燈……
這是我畫裡的場景，比我想像中的要漂亮很多，我完全被驚呆在這樣的美麗中。王爺走在我身邊，淺淺的笑著問：「喜歡嗎？」
我錯愕的點頭。
王爺更開心的說，「你喜歡就好。」
王爺牽著我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這份美麗讓我突然想起了宮裡面的人，還有那個親愛的哥哥。
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和我哥哥身形相近的人。「哥。」我看著他，停下了腳步。
「想家了？」王爺問。
我點頭。
王爺在我額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想家了就回去吧。記住，無論什麼時候我都會和你在一起，……」周圍的有點吵，將軍最後的兩個字像是一聲輕輕的呢喃，但是卻再一次讓我瞪大了雙眼！
那兩個字是，「瑞雪。」
我吃驚的回頭，身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將軍的樣子徹底消失在裡面。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瑞雪，瑞雪，他知道我是瑞雪！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後來才知道的？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是啊，聰慧如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那麼他為什麼……
我捏著懷裡的情報，似乎知道了很多，很多……
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再也沒有王爺的蹤影，我被他丟下了，但是這是我自己作的……
我回到了我的國，哥哥也終於得到了釋放，而因為我帶回來的那份信息，他們這回生擒了王爺。哥哥知道我心有不忍，於是偷偷放跑了他，可是，我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卻拿上弓箭站在國門口。
「瑞雪，回去！」王爺關心的說。
讓他意外的是，我卻把弓箭對準了他。
王爺臉色慘白，不相信的看著我，「為什麼？」
我冷著臉，說：「因為我們注定是敵人。」，接著射出了手中的那箭。箭準確無誤的射中王爺，他翻身下馬，滾下了山坡，我還記得，他落馬時看我的眼神，那是一雙充滿仇恨的眼，向我聲聲控訴，似乎在告訴我，如果再見到，他一定會親手殺了我！
那日殘陽如血，沒有人知道的是，我是整個國唯一一個百步穿楊的公主……
做這一切，我不後悔，亦沒有資格。
廣寒王，瑞雪這輩子對不起你，就讓我們就此山水不相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