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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依蘭山莊(下) 文 / 泠風

    元夫人從香壚邊順手搭了一件白狐外披,便要出門,只見一個婢女慌慌張張地路過屋外往儷夫人的寢室跑去。元夫人攔住她道:「什麼事?儷夫人這個時候都在午睡,有事先跟我說吧。」

    「元夫人,那個………」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其他方向示意,「姝,姝夫人……」

    「啪。」那婢女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元夫人藏在衣袖裡的玉手指尖悄然一彎,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鐵絲飛出袖口打在婢女的穴道上,「這丫頭口無遮攔,我精心部署好的東西要是讓儷夫人知道那就不得了了。」元夫人回頭問唐括飾飾道,「儷夫人去河邊了?」

    「放心吧,少莊主那裡也安排妥當了,安前輩一進依蘭山莊我們就按夫人指示做。」元夫人點了點頭,披上再一層的裘衣,衣尾逶迤一地淡淡的香氣拖過朱色的門檻遙遙而去。

    這邊廂元夫人剛剛踏出依蘭山莊的大門,那邊廂安淺姿駕著快馬便趕到了莊前。她勒住韁繩躍下身來,那駿馬卻因日行千里勞累過度,而突然口吐鮮血倒地四肢抽搐了一下便不再動彈,安淺姿不由一驚,還未站穩,只覺得胸腔內的內功約略地堵在經絡裡。

    等定住神,不由奇怪到,山莊門匾上「依蘭山莊」四個大字依舊如昔,可是門前連三兩守門的侍衛也沒有,門可羅雀仿若空城。安淺姿緩緩地走近朱漆斑駁的門前,輕輕撫摸一別十幾載的門上雙環。誰知大門霍然被打開,一身紫衣的唐括飾飾和身後一群侍衛抱拳跪下,齊聲道:「恭迎姝夫人回府!」

    「起來!都起來!我不是什麼姝夫人,我只見莊主一面便走。」安淺姿又驚又惱,抬步跨過大門門檻徑直走進去,身後那些侍衛無一阻攔,反而恭恭敬敬地跪地讓出一條道。

    「對了,我想見少莊主。」安淺姿忽然停下腳步,側過頭對唐括飾飾說道。唐括飾飾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不由結結巴巴:「少……少,少莊主,他不在莊裡。」安淺姿見她的神情便心知不對,卻也不再多問,想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算了,帶我先去見莊主。」

    屋內的陳設少許變更了一點,廳堂那只漢白玉花瓶無端地不見了,那景泰藍石椅由左邊搬到了右邊,雕欄上雖無灰塵但顏色卻因時間而沉澱得更深。如此種種,安淺姿邊走邊看,卻好像記憶猶新。

    唐括飾飾為她掀起一簾白色毛皮的溫暖厚門簾,安淺姿便俯身進去。隔著面前隱隱約約的畫屏,她一眼便感知到莊主正躺在裡面的臥榻上。只聽忽然的幾聲咳嗽,夾雜著渾厚的男聲:「無愧,是你來了嗎?」

    安淺姿不動聲色,卸下肩上的披風,繞過畫屏輕步走到床榻上那個依稀如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后,屏住呼吸替他蓋上披風。莊主雖在病中,卻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那隻手。

    安淺姿的心裡忽然蕩過一絲波瀾。當年第一次觸及她的手,她早已手心冒汗,慌張的不知所措,時間過得真快,再一次碰到他的手竟然過了十幾年,也許這是此生最後一次。

    「誰?」莊主厲聲把她拉到了面前,不禁張大了嘴,揉了揉因病渾濁的眼眸,繼而時間像停止了。二人就這樣對望著:「淺……姿,淺姿?」

    「顏禮。」簡單的對話後,又是一陣靜止的時間,又是一陣相對凝望的沉默。互相看著十多年未見的容顏,都隱約感覺來日不多。

    兩個人的對話永遠都這麼簡單,繼而沉默,繼而一兩句或寒暄或尋常的話語。有太多的內疚,太多的思念,相見卻不知如何啟齒。安淺姿打破沉默道:「我聽說你染了重疾。」

    「忽必烈知道殘餘的金國後人在依蘭山莊,怎麼會善罷甘休。」原來當年忽必烈一舉殲滅了曾經百年霸業的大金國之後,完顏守禮便是僥倖逃脫之人,倖存的完顏氏和唐括氏隱姓埋名於依蘭山莊,打算日後東山再起。

    忽必烈又豈是等閒之輩,當年完顏守禮錯闖蒙古軍營被發現,雖被善良的察必閼氏放走,忽必烈卻也得知山莊裡住的都是什麼人,自此趕盡殺絕。

    安淺姿知道多說無益,轉了話題道:「二位夫人可好?」完顏守禮咳嗽了兩聲沙啞道:「都是老樣子。」

    「那麼……譽兒和小玉可好?」完顏守禮蹙眉一怔,心下覺得摸不著頭腦,脫口而出:「什麼?」安淺姿不由奇怪,只好重問一遍:「啊,我是說少莊主可好?」

    「這孩子很好,對他母親也很孝順,而且性格思維都很像我。我百年之後便讓他做莊主,復我大金。」一提起少莊主,完顏守禮就誇口不停,可是此刻蹙眉的卻是安淺姿了。

    「你在說什麼?難道你真的立了元夫人的兒子當少莊主?」安淺姿幾乎是驚叫出來,「她的孩子不是你的!當年我就說過了,你不信,現在還拿大金國運開玩笑。」

    「胡說什麼!」他一激動便引得又咳嗽了幾聲,「無愧本來就是我親兒,再說還能立誰?雖然飾飾天資聰敏,可惜她是女孩,而且爾昭多年無所出,莊裡還有別的孩子嗎?」

    她瞬間感到頭腦一片空白。他在說什麼,什麼叫莊裡沒有別的孩子。那她和他的孩子算什麼。縱然溺愛元夫人,縱然新婚之夜棄她而去陪元夫人,可是他們的孩子是無辜的,「那我的譽兒和小玉呢?」

    「什麼譽兒,什麼小玉?你在說什麼?」他依舊感到莫名其妙,莫不是當年對她的打擊太大,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安淺姿倒退了一步。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連譽兒和小玉都不知道?難道是他病入膏肓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試探地問道:「你不記得,當初我被爾昭和你趕出依蘭山莊的時候,我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嗎?」

    「我當然記得。」他坐起身喝了一口茶,「可是後來芙蓉沚一戰,你受了重傷,孩子也沒有了。」

    晴空霹靂一般!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敢繼續往下想,但是那些想法不斷地跳出來。這麼說十幾年來他都以為她早就小產了,這麼說十幾年來她的那雙兒女和他並未相見,甚至,當年劫走她的兒女的人,不是依蘭山莊派來的。

    「淺姿,你沒事吧?」看著她痛苦不堪眼淚縱橫的樣子,完顏守禮不由擔心,搖晃著她的衣袖呼著。

    「顏禮,」安淺姿抿住嘴角的淚滴,「我跟你有一對兒女,芙蓉沚一戰之後我以為是你接走了他們,但我不願意再回依蘭山莊,所以一個人去了吐蕃。」

    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硬撐著從病榻上起身扶住安淺姿的雙肩:「你跟我,有一雙兒女?也就是說他們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十幾年,有可能流落人海十幾年?」

    她痛苦地搖搖頭:「我真的沒想到接走他們的不是你。」她輕輕鬆開他的手,感到那是只無力垂危的手。她又何嘗不知道,完顏守禮的脈象早已虛弱,可是她不得不走,因為他們的骨肉還不知流落何方。此次一別,再見,唯有下輩子。

    唐括飾飾迎了她出來,安淺姿強忍住淚水,只在她耳邊道了一句:「去請兩位夫人,莊主不行了。」

    「有什麼話不能在莊裡說,非要叫我跑到這裡來?」河浦邊的小亭裡,坐著一個渾身上下雖無金銀卻顯得高貴驕傲的女子,不屑地對剛剛前來的元夫人說道。

    「姐姐。」元夫人退避左右,應了一聲走到那女子面前。那個女子也已經韶華不再,可是脾性卻依舊像孩子一樣任性,她抬起頭,也是一張絕美的臉。只不過和元夫人不同的是,那是一張有著濃郁的異域氣息的精緻臉龐。

    「不想知道少莊主的事嗎?」元夫人看看她身邊還有少許的侍衛和婢女,那貴婦心知肚明揮一揮手,周圍齊齊作揖退下:「是,儷夫人。」

    這位儷夫人才是依蘭山莊真正的女主人,她是完顏守禮的原配妻子,烏古論爾昭。什麼元夫人,什麼姝夫人,再得寵也只是妾室,而她雖無所出,卻與莊主相敬如賓。

    「有什麼話就直說。」爾昭提起玉樽倒了一碗酒便喝,「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中原女子,說話扭扭捏捏。」

    「真正的少莊主不應該是無愧,而是當年姝夫人的孩子。」元夫人道,爾昭提起玉樽的手陡然停滯:「你提起那個女人幹什麼,她不是早就流產了嗎。」

    元夫人意味深長剛要開口說話,只見唐括飾飾遠遠地跑來,滿臉驚慌失措地大喊道:「二位夫人,不好了!莊主他……莊主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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