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請君入墳 文 / 泠風
三人即刻啟程向南而行,沿途打聽路人是否見過他們一行人,都杳無音信。日夜兼程,時日越久師繾婼心中就越擔心桑曲的安危。
「前面有個紅泥亭子,我們去那裡歇歇腳吧。」師繾婼抹了抹頸間的汗,指著荒野中一個落滿灰塵的亭子道。
「也好,」冷世翊一路上沒酒喝早已渾身不自在,突然看到亭子旁有口井,不禁有點望梅止渴:「阿姜,幫我們去取點水吧。」
阿姜用還余酒味的酒囊取了些水,倒也清涼,遞給他們,自己又拿一片葉子舀了點井水喝了下去。
冷世翊把酒囊遞進嘴邊,一瞬間水中有一股熟悉的異味撲鼻而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是他靈敏的鼻子能感覺得到,事實上是極其細微的味道。他抿嘴淺嘗了一口,竟立刻感到一股衝力衝上頭腦,眼前突然繚亂。
「婼兒不要喝!」他大呼一聲扔掉酒囊,可是眼見師繾婼仰頭一飲而盡,一聲不吭地便也倒地。
「冷公子……」阿姜驚訝地回頭望向亭裡的冷世翊,他已然捂著額頭搖晃著身體:「阿姜,水有問題……」他只覺眼前一片彩色鋪面而來,轉瞬之間應聲倒地。
「啊!婼小姐,婼小姐!冷公子!冷……」阿姜大驚,從井邊跑向亭子,卻悄然腳底一軟,倒地昏了過去。
「啪嗒」。似夢似幻之中,一聲輕巧的撞擊聲像透過時空傳入了他的耳中。他動了動似被重物壓著無法動彈的指尖,強力支撐著自己抬起眼皮。
朦朧中環視了一周,可是哪裡還有師繾婼和阿姜的蹤影。整個紅泥亭子裡裡外外,只有他一個人。
「婼兒!」當他腦中閃過婼兒失蹤了的念頭之後,他嘩地站起來,清醒萬分大吼一聲。「阿姜,阿姜,婼兒!」
他立刻消去了渾身的麻醉感,奔跑在亭子內外方圓幾里,一寸寸地找。可是別說是人了,連腳印都沒有。
她們不可能自己走掉,她們也中了水井裡的迷藥,絕對是被人帶走了。可是有誰要抓走她們?容婧儀?不可能,要想抓的話琴藝大會上就可以像抓走桑曲一樣抓走婼兒了。難道要抓的是阿姜?更不可能,阿薑是親眼看著從玉絳閣贖身回來的琴妓,怎麼會招惹上是非。
冷世翊滿腦子飛著各種疑問,又急匆匆地否定,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般的混亂焦急。這是怎麼了,不能自亂陣腳,越是著急越是容易漏掉細節的偏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我一定要找到婼兒。
光線灑下來,恰好勾勒出他挺拔的鼻子的輪廓。單憑著一隻鼻子,可以聞出每個人身上不同的氣息,哪怕是天涯海角,只是時間而已,但也必定能找出來。可是萬一婼兒身陷困境,不能及時救回該如何是好。
閉上雙眼,打開鼻腔,拋棄所有的私心雜念,一瞬間外界所有的氣息紛紛湧進來。一條條,一例例,各不相同。他閉著眼隨著空氣中的氣味轉身慢慢地走。
「沈大哥!」師繾婼驚呼一聲從床上忽的坐起,摀住胸口不停地喘息,額頭上沾滿了細密的汗水。她環視著周圍這陌生的一切,窗明几淨的大房間,木蘭為榱,文杏為梁。桌上的香爐只有半盞蘭燼。
「我這是在哪?」她走下床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個精美的大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阿姜呢?冷世翊呢?」她像想起了什麼開始著急起來。
「喂,有沒有人啊?喂,有人在嗎?」她東奔西跑地拉開整個房間的各扇門窗,外面是個更大的花園。依舊是空無一人。
「這是什麼鬼地方,一個人都沒有。」她氣呼呼地走回去坐在桌前嘟囔道,「我到底被什麼人弄來的?阿姜和冷世翊會不會有事?」桌上一根紅燭已經燃燒過半,燭光微弱顫動,卻因為蠟燭外面有一層透明的小燈罩護著而不滅。
看著那燭光顫顫巍巍,她更是心煩意亂,伸手揭去那上面的小燈罩吹滅了蠟燭。這一碰竟然聽到身後吱呀吱呀地作響,婼兒一愣,回頭驚見靠著牆壁毫不起眼的破舊書櫃一點一點地移開。
待書櫃完全移開,她不禁大失所望。這後面哪裡有什麼密室暗道,書櫃的後面真真切切的只是一麵粉漆脫落、掛滿蛛絲的尋常老牆壁。
她再凝神細看,這面牆再普通不過了,只不過上面有一扇被紙糊封起的窗戶。窗戶頂上貼了一張輕薄的白紙,上書工整的隸書「雨宜」二字。看上去不禁讓人莫名地不寒而慄。
「不對啊,為什麼好端端地要把這面窗戶藏到書櫃後面?」她尋思道,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窗戶,一股陰森腐霉之氣迎面而來。「這窗戶外面到底會是什麼?」
她揚手用勁推開了膠著的廢窗,一陣輕煙瀰漫,灰塵甦醒雀躍,窗戶咿咿呀呀地忽扇開來。迷眼之後定睛一看,窗外赫然一大片亂墳殘碑,規模之大難以想像,一望到不了盡頭,密密麻麻盡數坍塌著,緊挨著。
「啊!」她不禁往後倒退一步,如此巨大的亂墳崗環繞眼前,有的舊碑上的字脫去了昔日的硃砂,有的墳前的砂石逆堆紛亂,有的墓碑轟然傾倒在毗鄰的墳頭上。
「這……」她面色慘白,渾身覺得不自在。還未從思想中抽離出來,忽然凌空而降一曲似近似遠的簫聲。「是沈大哥!」
像在沙漠中無可援助,忽然看到前方有一潭清泉般,師繾婼飛似的奔出屋子,尋覓著簫聲漸濃一步步走去。這簫聲卻似乎由那扇「雨宜」窗後的墳堆深處傳出,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想到就要見到沈衢,便義無反顧地追隨著簫聲踏入墳堆。
不知在其中走了多遠,簫聲近在咫尺的時候忽然戛然而止。
「沈大哥!沈大哥!是你嗎?」師繾婼這才發現早已無法退身出來,在內裡迷失了方向,她下意識地拿出沈衢送她的紫玉彈弓防身,焦急地轉著身子呼喚沈衢。
就在此刻,她腳後的一座墳墓突然大開。
「啊!」她驚叫一聲,毫無準備地垂直跌落到無底的墳內。繼而地面上的開口砰地合上了,師繾婼仿若被吞噬了進去,整個墳地恢復了之前的安謐,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婼兒!阿姜!婼兒!……」冷世翊閉目走了整整一天,腳上早已磨出了水泡,衣袂勾塵帶泥,被枯枝劃出一道道裂口,隱約滲出點血跡。
她的氣味在這裡。他忽然聞到她身上的淡淡羊膻味和奶酪味道,還有她身上那些藏銀的氣息。味道到這個豪宅前更加濃了,他霍地睜開眼睛。
眼前這個宅子從未見過,富麗堂皇卻大門敞開,一眼望到盡頭,豪華的宅子裡不要說人影了,連犬吠鶯啼都沒有。
「婼兒!」
他這一聲呼叫並不響徹,卻有迴盪之聲,傳入一個密閉幽暗的空間裡。那個不見天日的空間裡一個黑色的身影聽到他的呼喊聲不由一顫,趕忙縮回了手。外界一縷光線擠進厚重的鐵門上一道細微的縫隙微弱地照進來,那人的睫毛剪影覆蓋在面上,更加看不清面目。
「婼兒!阿姜!你們在哪?」冷世翊踏進宅子四處搜尋,她的氣味竟然消失不見了。
「冷……」忽然聽到轉角處一聲弱極的呼聲,冷世翊側頭望去。「冷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阿姜扶著磚瓦面色慘白地移出來。
顯然她受了很重的內傷,她的臉上佈滿了汗珠,嘴邊還殘留著猩紅的血漬。「冷公子,快救婼小姐……」
冷世翊緊張地抓住阿姜道:「婼兒,婼兒在哪!婼兒在哪!」
「我聽到一陣簫聲,從那個屋子的後面傳來,婼小姐被引到那裡去了。」阿姜痛苦地喘息著,眼光渙散看上去就快暈倒,卻支撐著要跟冷世翊一起去找師繾婼。
二人來到後院,竟發現一大片墳地,阿姜嚇得直往他身後躲。他一下子恍惚了精神:「這……婼兒……不會的……」
「婼兒!」冷世翊撇開身邊的阿姜,發瘋似地一頭衝進荒亂的墳堆,大吼著婼兒的名字,發狂地一掌一掌劈開遮住他視野的殘碑。
「不可能的,不可能……婼兒不會的……婼兒!你在哪!」阿姜緊隨其後,慌張地看著他面目猙獰地吼叫癲狂,恨不得把整個墓地翻過來似的。他的臉色漲的通紅,手掌劈開墓碑而血痕纍纍,整個人如中魔一般在亂墳堆裡劈打嚎叫。
「啊!」冷世翊還在繼續發瘋,忽然聽到身後的阿姜顫抖著聲音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他一下子安靜下來,卻不敢回頭去問她。
「冷公子,這個墳……」他強忍著恐懼緩緩回頭,順著阿姜手指的方向望去。灰濛濛荒亂的墳地裡,赫然立著一座新建的紅墳!
眾多年月久遠的墓碑中,這個紅墳竟然如此嶄新,未沾上半點塵埃。墓碑被刷地猩紅猩紅,上面沒有任何字,可是那顏料不規則地順著紋理流下來,活像一灘人血澆上去。他觸目驚心地打量了一番,就在那墓碑低端忽然看見師繾婼隨身的紫玉彈弓。
「這不是婼小姐的……?」阿姜也看見了,俯身拾起紫玉彈弓想要遞給冷世翊,他卻也不接,異常冷靜地跪了下來。
「婼兒……」一滴淚無聲無息地從他眼裡落下在黃土裡,「都是我不好,我答應陪你找千里追簫,答應幫你找到桑曲,答應陪你一起去南海找容婧儀要人,你怎麼可以先……」
「婼小姐……」阿姜明白發生了什麼,緊握著那紫玉彈弓嗚咽地跪了下來,淚如泉湧。
「啊!!!」一聲淒慘地吼叫震得四周轟隆作響,驚散天上成群的鳥。
他突然恢復了之前的瘋狂,任眼淚恣意縱橫,在那座紅墳前大吼一聲,將雙手刨進地底,發了瘋一樣地挖墳,不管手上早已鮮血淋漓,不管眼淚和黃沙混合在一起,不管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
「冷公子,冷公子,你不要這樣……」阿姜被震得有點站不穩,起身去拉冷世翊,他卻一把推開阿姜,繼續自顧自地挖著墳堆。
「嘩」,只聽阿姜身後一陣聲響,冷世翊大驚之下即刻回頭去看,阿姜來不及呼叫,已經被腳邊的一座舊墳吞噬進去。
「阿姜!」他驚訝地站起來欲上前救阿姜,誰知又一陣地旋,他只覺得腳下一空,眼睛前忽的一片漆黑,整個人掉入了紅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