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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No.231 一蓑煙雨任平生(2) 文 / 唐深深

    任平生的臉上,居然會出現這種純淨而喜悅的神情,實在是完全超越了我的想像力。

    「阿螢,你不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陽光了。聽說這裡是天底下陽光最燦爛的地方,所以,無論多麼麻煩,也想到這裡來看一看呢。可惜是冬天,要是夏日,肯定是更好的,所以,夏天咱們再來一回,好不好?」

    這種幼稚的言辭讓我下巴都快掉了下來,讓我久久無言以對。不過我還是在心裡鄙視了一下,古代這是什麼信息量,居然認為西北方的沙漠是世界上陽光最好的地方?要是你哪天有幸去了三亞,看到那裡的陽光和沙灘,還不得當時就跪下哭啊?

    可是任平生沐浴著陽光,唇角掛著愉悅的微笑,微微地瞇著雙眼,似是有些陶醉到物我兩忘。我心中暗暗驚奇,還以為惡人都是怕光的,沒想到惡人也喜歡太陽,就像張老師一樣呢。

    我想起了張揚紋在右肩的部落太陽圖騰,想起他微笑著說:「世界上有些東西,真的是像太陽一樣呢。」

    太陽給人的感覺總是那麼溫暖,看來,對於美好事物的嚮往,並不因為這個人屬於光明或屬於黑暗而有所差別。想到這些,我不禁有些心生感慨了。

    忽然肩頭癢了癢,卻發現是任平生手裡拿著一根沙漠裡的胡楊枝子,笑嘻嘻地輕輕戳了戳我。

    「阿螢身上也有光呢,不是夏夜流螢的那一種,是很大,很亮的,讓人發熱的。」

    「別扯淡!」我一把扯住那胡楊枝子,用力一掰,卻沒能把它掰折。

    任平生縱聲大笑起來。

    「沙漠裡的這種樹啊,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又臭又硬,又能裝又愛硬撐,冥頑不靈,死不悔改,也跟你一樣呢……」

    任平生很愛笑,從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是這樣。

    他的笑看上去像陽光一樣溫暖,險險就可以騙過所有的人。可是我很清楚,我的五感都曾拉響警報,提醒著我,這個人骨骼深處散出來的冷酷與血腥,甚至連他身上那好聞的檀香味都掩不住。

    他的笑全部都是假的,假得可怕,可笑我初初見時還曾被他欺騙過。影.帝也有光明與黑暗之分,演技用來做害人的道具,那就真的是可憎了。

    可是這一刻的任平生,裹著銀灰色狐皮裘,放縱地笑著,每一寸肌膚,每一絲頭髮都是愉悅的,沒有任何一點冰冷的感覺從他的體內溢出來。我忽然感覺他這一刻的笑好像是真心的,沒有任何偽裝,他是真的很高興。

    「你抽風了麼!」我不客氣地打擊了他的興致。

    「因為自由了嘛,真正的自由。」

    「你欠了戎撫天八百吊了?」

    「戎撫天」三個字倒讓他的神情掠過了一絲複雜。

    「父親比你想像中要可怕。」他斂了笑,揮手示意我要走了,顯然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我感到非常納悶,因為我們不遠千里地從長安趕到大漠,走得很慢,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他竟然在這邊什麼事都沒有,就是為了站在這裡,讓太陽光這樣曬在自己身上。

    難道從懸崖上掉下去,把腦袋也摔壞了嗎?

    這一路,我又用軟的硬的直的歪的各種方法問關於聶秋遠的事,可他都是一句「玄武死了」搪塞過去,就再也不提。他的這個態度讓我更加確信他是說謊的了。

    我只能這樣告訴自己,告訴自己因為任平生=騙子,任平生的話=扯淡,所以秋肯定還活著。就是因為任平生說他死了,他才更是肯定活著。

    我不能去仔細思考任平生說過的話,因為他關於秋與鬼火五毒咒的說法,真的很有說服力。我的秋就是那樣的人。

    我不能接受那個結論,所以,我不能去想。

    我感覺我們是在漫無目的地行走,今天往東,明天往西,曲曲繞繞,隨心所欲。昨天睡下的時候,不知道今天的去向,本打算上山,卻因一餐河魚的美味而決定沿江而下。時光緩緩地流逝,不知不覺就從飄雪的冬日,進入了綠柳如絲的春天。

    不曉得任平生到底想做什麼,可是他這樣子走下去,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反倒是他停下來的話,我才會不高興了。因為這樣到處走著,每走到一個地方,我就可以去那些消息靈通的地方查查,看看各種告示。像秋那麼耀眼的人,只要他有行動,總會留下痕跡的吧。

    每每我去打聽聶秋遠的消息,任平生也不攔我。反正他也沒什麼事,就懶洋洋地在我身後跟著,不說話,也不打岔。只不知道每次我失望而歸,他是否總是在心中暗暗地興災樂禍呢?

    不過就這樣隨意地走著,看著古代的花花世界,沐浴著春天的風,倒也讓我的心胸一天天地開闊起來。我看到一個新世界在廢墟上緩慢地重建,就像任平生的身體也隨著氣候的轉暖一天天地變好一樣,百姓的臉上總洋溢著沉靜的歡喜。

    這些日子,任平生居然一改往日的陰險凶殘,靜靜的,淡淡的,雖然局面都是由他掌控著,可是我想做什麼,只要置於他的監管之下,倒全都隨著我的心情,從不阻攔。甚至連我打算扮成幽夜公子去偷寶石這種事情,他也沒有阻止,反倒饒有興味地換上夜行衣,當了我的幫兇。

    如果這個人不是敵人,而是盟友的話,那這個盟友實在是太給力了。這就是他跟我去偷了一回寶石之後我所做出的總結。

    我不明白任平生究竟打算做什麼,只知道所到之處,看遍了之後,他常常會輕輕地搖搖頭,歎息道:「天下之大……」

    「天下之大」,下一句通常接什麼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還是「天下之大,竟無我立足之地」?

    去各種沒去過的地方,看遍風土民情,嘗遍美味佳餚,體驗各種各樣的新鮮事,時光流逝得倒也平靜。直到有一天,任平生在一個清晨咯血,身子輕輕一歪,而我竟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無意識地一把扶住了他。他驚訝地望著我,臉上漸漸地浮現出歡喜的笑意,我才忽然十分地害怕了。

    我是不是漸漸地適應了這樣的狀態?是不是有些疏忽了對他的防範?是不是偏離了對他的正確判斷呢?

    這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啊!他是敵人,雙手染滿鮮血的劊子手,永遠都不值得寬恕!這樣下去,漸漸把他當了熟悉的人,像朋友一樣的人,對他的恨意消減了,忘記了要殺他的誓言,可該如何是好?

    這一天,看地圖我們是走到了杭州附近。時令已經是初夏了,身上的衣衫已經換得輕.薄,卻依然沒有秋的消息。

    江南水鄉已經到了最生機勃勃的季節,各種綠的顏色如同洗過一般,鮮艷到無法比喻,看在眼中就令人心生希望。我們依舊是沒有進城,就沿著山水之間的郊外小路,在各個郊縣之間穿梭著。

    走了很久,我們無意中路過了一個非常漂亮的村子。這地方依山傍水,有數條河流從縣城間縱橫交錯地穿過。看一望無際的農田和百姓的住房,魚米之鄉應是十分富庶。時候剛好,一窪窪地水塘裡擠滿了粉色白色的藕花,蓮葉底下,魚兒輕快地遊走,激起層層迭迭的漣漪。

    村頭小館子的一道名菜,似乎就叫作「荷花魚」,吃的就是這野生在荷塘裡的鮮魚呢。

    村落的農業似乎是耕種水稻,現在這個時候鋪展開的是一望無際的綠色。村邊的野地種的是大片的桃樹,春天的時候一定很好看,村裡住家門前種了桂花,鬱鬱蔥蔥令人期待秋季的濃香。

    正是午飯的點,家家戶戶飄著裊裊炊煙,飯香引得人讒涎欲滴。

    任平生仔細地看了看地圖,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這裡很好,不如就在這裡吧。」

    「你到底想幹嘛?」

    任平生呵呵笑起來,說:「阿螢,咱們不走了。你是我的俘虜,所以我要把你關在這裡陪著我,我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結網打魚,耕田織布,自由自在。」

    這裡頭,似乎沒有我發表意見的位置。

    「阿螢,我一直想找這樣一個地方,溫暖,陽光好,富庶,舒適,周邊大城市沒有天鏡門暗點的痕跡,離官府也遙遠。但是,這個地方又不能寂寞,附近要有許多有趣的地方,如果哪一天厭了,可以打發無聊。你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吧?」

    「你都打算把我關起來了還管我耐不耐得住寂寞?」我沒好氣地說,「你怎麼不去出家?你住你的,幹嘛非拉著我墊背啊,神經病!」

    任平生笑道:「那日吃過阿螢燒得菜,就久久不能忘,若我出去種田,沒有你在家燒菜怎麼行呢?」

    我的臉忽然就紅了,因為他提起了那回我給他燒菜的事。可那回他是扮作我的男神聶秋遠來騙我的,我是給秋燒的菜,被他佔了便宜。而且那一次,我……我還對他做了更不堪的事,我曾經強吻了他,還差點被他強.暴。

    這一段完全不能提,簡直是不堪回首,誰知他竟念念不忘。

    我心裡一驚。莫不是任平生竟選定了我,打算強迫我做他歸隱山林之後的終生伴侶嗎?

    那怎麼行呢?開玩笑!

    可是這一路上,他從來未對我言語舉止輕浮過,從來沒有強迫我做任何事,就算睡覺時強令我與他在一個房間便於監視,也從來都是讓我睡在床上,拉好帳幔,從來不佔我的便宜。所以,我一直以來忽視了這個問題,以為所有的接近,都是為了監視我,卻沒有思考過,難道男人是一個如此有耐心,愛做無利買賣的物種嗎?

    更何況是狡猾的任平生呢!

    我提醒自己,要小心了,要想辦法脫離這種狀態,只要想,肯定會有辦法的。要是在這裡落腳了,我還怎麼去尋找我的秋呢?

    正往前走著,卻發現我們走到的遠離村中心的郊野,居然莫名其妙地圍了一大圈人。

    四下什麼值得人聚眾的東西都沒有,卻很不正常地圍了一圈人,我的心裡一下子就浮起不祥的預感了。

    莫不是,我的特殊體質又發揮作用了……

    原本十分愉悅的笑容漸漸地在任平生的臉上凝固了,他的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難看,最後竟幾乎變成了憤怒。

    因為我們已經走近了,透過圍觀群眾的縫隙,在眾人的大呼小叫裡,看清了他們圍著的東西。是滿滿兩大包血淋淋的碎肉!

    不對,是屍體!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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