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心意 文 / 雲落九
趙宸熙得到夏寒的回答,心裡一開始理不清的焦躁頓時消退大半,甚至有些愉悅地端起茶盞。
不是他平時喝慣的普洱、蒙頂一類,應該是花茶。口味很淡,還帶著淡淡的甜味。
把玩了一會兒著巴掌大的茶盞,趙宸熙又問道:「你早知道雲錦是我派來的?」
夏寒低聲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胡亂猜測罷了。雲公公一來,華英殿裡的下人都精幹不少。」
夏寒實在想不出其他哪個宮的人還能這麼貼心的派人來給他打理宮殿,形同冷宮的華英殿,無人搭理的男妃,毫無利益的幫助。後宮之中誰有這個閒心?
雖然他得出是趙宸熙的結論時也驚疑了很久。但也只有這一個可能性,夏寒才將信將疑的下了結論。
自己唯一在這後宮裡的用處,也只有夏家了。而唯一能從夏家得到益處的,也僅有皇帝了。
趙宸熙大概也能猜出夏寒的想法。有心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先帝駕崩得突然,臨走之前,只來得及擬下繼位詔書,和安排了幾項最要緊的事,便撒手人寰了。
這其中一件,就是暗自吩咐了當時的暗衛,把自己手裡的大部分軍權給還在通州的鎮國公送了去,並要求鎮國公火速回京。
想來那時候,父皇也知自己年幼,已經開始防著蕭家擅權,所以才把手裡大部分勢力給了夏家,要鎮國公幫襯著自己。
無奈當時的自己看不透,一心防著夏家,想接管夏家的權勢自己對付蕭家。夏寒進宮,本來就是他當年為了牽制夏家的籌碼。鎮國公也知他的防備,主動退回通州,交出手裡的權勢。
夏家的勢力,他甚至沒有通過寵愛夏寒就接手了。而沒有利用價值的夏寒,當年也被他直接放了出去。
雖然讓夏寒出宮是夏家用軍權主動換來的,可在當時在其他人眼裡,夏寒就是被自己厭棄的棋子罷了。
那現在要趙宸熙怎麼說?曾經的利用、拋棄,都是趙宸熙親手做的。哪怕現在重來一次,夏寒還沒有出宮,可也依舊已經在這冷寂的華英殿消磨了五年之久。
讓趙宸熙心裡更加不安的是,他此時站在這裡,重新經歷了一次曾經的時光。那當時早一步離開自己的夏寒呢?當時自己承諾馬上就會去陪他的夏寒呢?
此時自己眼前的這人,究竟是已經經歷過六年的深宮枷鎖,再為自己而死的夏寒?還是根本沒有那段記憶,被自己一扔深宮五年,真正的二十二歲時的夏寒?
趙宸熙這小半月一直沒能來這華英殿,一方面確實是怕貿然前來給夏寒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另一方面,趙宸熙內心深處,其實還有一絲不確定的遲疑和懼怕。哪怕他自己根本不承認,但這種心理確實已經體現在他的行動上了。
此時的夏寒,究竟是不是和自己一樣?
如果此時站在趙宸熙面前的夏寒,是那個已經用生命證明忠誠的夏寒,那他還能用什麼束縛他?
已經把最美好的光陰和生命給過自己一次的夏寒,如果不再願意為他留在這重重深宮之中,那自己還能用什麼把他留下?
趙宸熙承認自己是最自私的那一類人,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再放夏寒出宮的。但如果此時的夏寒真用曾經的生命和時光為交換,要求離開。夏宸熙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拒絕。
趙宸熙盯著茶盞沉默片刻,突然話題一轉,問道:「你知道韓洞縣的驛站嗎?那裡有兩匹馬不錯。」
夏寒一愣,不明所以,「是京郊外的那個韓洞縣?微臣並未去過。至於驛站的馬匹……也未曾聽人提起過。」
夏寒七歲就和父兄長前往邊關,長大後偶爾就算進京,也不曾出過京城。被趙宸熙召入宮後,更是連華英殿都很少出。京郊外一個縣的驛站,怎麼得知?
「皇上喜歡那驛站的馬……怎不叫人送入宮裡來?」
趙宸熙一直盯著夏寒的雙眼,知道他的疑惑不是偽裝。頓時安心下來,同時卻也有一絲酸楚和遺憾。
「韓洞縣是個好地方。」趙宸熙片刻後釋然一笑,端起再次被夏寒填滿的茶盞,「有時間一定帶你去看看。」
不管夏寒記不記得,趙宸熙也從沒有會放他離開的打算。只是上輩子他和夏寒最終沒有到的地方,定要帶再去看一看。
夏寒雖然疑惑,聽到趙宸熙這麼說,哪怕可能僅是對方的隨口而言,也忍不住高興。語氣都跟著輕快了兩分,「那微臣就先謝過皇上了。」
過了這一遭,兩人間的氣氛終於不再像一開始那麼凝固了。
趙宸熙醒來後心裡裝了太多的事情,身邊卻沒一個能讓他好好說話的人。此時見到夏寒,哪怕夏寒跟他已經少了一份共同的記憶,也讓他有一種傾吐的*。
當然趙宸熙此時能說的,也就平日裡細細碎碎的瑣事。朝政太忙、臣子辦事效率不高,弟弟每天到處亂跑,一點也不關心兄長……
平時沉默寡言的帝王,此時卻像不說說話就不舒服。
夏寒也就安靜的坐在一旁,偶爾答應兩聲,給趙宸熙添添茶水。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眼前這個足足無視了自己五年的皇帝,此時卻突然如此信任,甚至可以說是熱情地拉著自己話家常。
小半夜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等一壺茶都添盡了,夏寒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出聲提醒道:
「陛下,時辰不早了。您明天還要早朝……」
趙宸熙一頓,抬眼望夏寒內間看去。
夏寒察覺到趙宸熙的動作,身體瞬間僵硬了兩分。
沉默半響,趙宸熙無奈的起身,「那朕今天就先回去了。雲錦還算機靈,有什麼事情就差他去做,差什麼也給他說。」停了一下,又道:「有事情找朕,也給他說。」
夏寒也跟著起身,承應道:「微臣知道了,謝陛下。」
趙宸熙又側頭打量了夏寒一會兒,有些不自然地道:「以前的事情,是朕不對。以你的聰慧,如今外面的局勢,你肯定也明白。再忍一陣子,過不了多久……朕欠你的,慢慢還。」
「陛下?!」夏寒驚訝地看著眼前的趙宸熙,似乎被他的話一時震動不知如何反應,「您何出此言,微臣——」
「好了。」趙宸熙打斷他,突然抬手理了理他的鬢角,「朕在說什麼朕自己心裡清楚。今晚是朕擾你了,早些休息吧,朕下次再來。」
說完也不等夏寒反應,直接開門走了出去。看到站在門外的雲錦,又仔細吩咐了幾句。這才帶著連瑾,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華英殿。
趙宸熙走後,夏寒在原地呆站了半響,好一會兒才茫然的回內間,愣愣地坐在床上。
想到趙宸熙走前最後一個動作,夏寒臉色陡然一紅,連忙閉眼不敢再想。
又過了良久,臉上熱度散去,本來想微笑的嘴角,上揚到一半,還是帶上了苦澀。
而在華英殿灌了足足一壺安神茶的趙宸熙,回到乾元宮後,腦子裡來回放著夏寒拉著他在樹林裡疾走,和今晚安靜給自己添茶的樣子,瞪著床幔怎麼都無法入睡。
趙宸熙和夏寒今晚注定難以入眠,而下午被蕭貴妃記恨的淑妃,這晚也難得在有孕以後失眠了。
盤算了半晚上今日的得失,也開始籌謀著這次得罪了蕭貴妃後,自己該怎麼應對。
雖然這次可能會被太后也惦記一陣子,但好歹探明了皇上確實還是護著自己的。淑妃也並不是太著急。
淑妃很明白,只要蕭家還在一天,蕭貴妃就永遠得不到皇上真正的恩寵。哪怕是有作為親姑母的太后,哪怕她在這後宮裡身份地位幾乎都以皇后自居,蕭貴妃也永遠無法擺脫現在的尷尬地位。
所以淑妃從來不與蕭貴妃相爭,任何事情都已退讓為主。像這樣把趙宸熙從華景殿拉過來的事,淑妃是從來沒有主動做過的。
今天也是皇上自己來她華月殿的,不是麼?
就算現在皇上明面上也是事事敬著蕭貴妃又如何呢?也不過是因為蕭家和太后的罷了。沒有聖心、沒有子嗣。再過幾年連她最引以自豪的容貌也消失的時候,淑妃倒想看看,到時候的蕭貴妃還拿什麼同她爭。
淑妃知道自己現在比起其他宮妃最有利的一點,就是她有趙宏奕。
當年她不就是憑藉著皇長子的母妃,才終於坐上了如今的妃位麼。哪怕她現在分位僅是四妃之末,但包括蕭貴妃在內,有誰能比她更得聖心?
趙宸熙十六歲登基,但膝下子嗣卻並不繁盛。除卻趙宏奕,還有兩年前寧貴人所出的二皇趙宏文以外,就只有四個公主了。
寧貴人和淑妃一樣,出生本就卑微,且並不怎麼得皇帝喜愛。哪怕有了二皇子,也就草草封了個貴人了事。比起多年深得聖寵的淑妃,確實差遠了。
若淑妃現在再給趙宸熙添上一個皇子,那她的地位可就徹底穩固了。哪怕現在這後宮中有身孕的不止她一人,淑妃也一點都不擔心。
淑妃把事情看得很清楚,比起已經有了一個皇子,而根本不得寵的寧貴人,現在跟她同樣有身孕的莊妃更加有威脅。但莊妃這胎就算也是個皇子,對自己來說影響卻並不大。
趙宏奕雖不居嫡,但卻居長。莊妃的兒子就兩邊不沾了,根本不會過多地動搖她現在的位置。更何況若莊妃這胎真是個皇子,該著急的也不是她。
莊妃可不像她那樣毫無娘家背景,雖然李家不比蕭家,但若這宮裡有了個留著李家血脈的皇嗣。最上火的,怕是慈安宮和華景殿裡的那兩位吧?
真到那時候,自己可不是看著就好了?
淑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乖巧聰慧的長子,臉上的笑容越發慈愛了,
「麟兒啊,你可要像你哥哥一樣,給娘爭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