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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閶門後裔 文 / 蒼海荒島

    佘文芳在懷虞松遠的時候,就吃盡了他的苦頭。請使用訪問本站。

    從懷孕四五個月開始,虞松遠頑劣的本性已經顯山露水。每天都有那麼三兩次,要在胎內上竄下跳,拳打腳踢一番。常常嚇得佘文芳和佘文秀姐妹倆驚惶失措,不知道懷的會是何方妖孽,會不會自己從肚裡蹦出來。

    懷胎到六個多月時,一次佘文芳在自家菜園內摘豆角,突然感覺腹部被人重重搗了幾拳,疼得她直哆嗦,嘴裡直抽涼氣,一屁股跌坐在田梗上。左右瞅瞅,周圍並沒人,這才反應過來,是肚子裡的兒子幾記重拳,直接把她放倒在地。

    佘文芳對此一直耿耿於懷,等虞松遠出生後,每想起此事,就恨得不行,忍不住想狠揍他幾巴掌。

    當時正是三年自然災害之後,大隊的食堂倒了,各家開始過自己的小日子。夜裡大著肚子的母親,被虞松遠在肚內鬧騰得翻江倒海,睡不著覺,苦不堪言,也愈發膽顫心驚,提心吊膽。

    虞新河安慰妻子說,「現在是治世,出不了妖孽。這個小王八蛋如此鬧騰,我生養了這麼多孩子,恐怕就這一個是來繼承我衣缽的。將來要麼是個經世濟國的大才,要麼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子。」

    「混子」,是蘇北方言,指那些不學無術、好吃懶做、為害鄉里的混世魔王。其實在心裡,虞新河已經對這個小兒充滿了期待,他是怎麼也不相信,憑他虞新河會生出個小混子來。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虞松遠象還沒鬧騰夠似的,竟然拒絕出來。母親臨盆時,他非但沒有自己蹦出來,相反,卻因胎位不正,導致難產,差一點要了佘文芳的命。

    母親拚了老命,才終於把這個天生頑劣的兒子給生了出來。凌晨時分,一聲嘹亮的啼哭,宣告了嬰兒虞松遠的誕生。

    用稱一秤,九斤半,舉家歡騰。可佘文芳卻似乎用盡了平生的力氣,一下子昏死了過去,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據小嬸佘文秀說,虞松遠一生出來,頭髮就是黑的,精神得很。接生婆將他抱給父親虞新河看,他已經自己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盯著父親。

    虞新河恨恨地說,「孽畜,你媽是讓你鬧騰死了,老子一定要把你這個小王八蛋養大,看看你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

    虞松遠出生後,最不同凡響的是他的大嗓門。據說宣告誕生的那一聲啼哭,聲音悠長淒厲,像軍營裡嘹亮的軍號一樣,全村所有人家一戶不落,都聽得清清楚楚。

    平時,他絕不像別的孩子哪樣胡亂哭鬧。每天只哭鬧三次,就像被開水燙著了似的,驟然而起。一般中午、晚上和夜裡,各啼哭一次,非常規律。

    他的哭聲也很特別,聲音高亢嘹亮,是所有孩子中最大的。夜啼的時候,全村人都會從睡夢中被吵醒。而且,一旦啼哭,餵奶或哄、抱都沒有用。也就一會兒,哭鬧完了,該睡覺就睡覺,該玩就手舞足蹈,自言自語,不亦樂乎。

    虞松遠與他的叔伯兄弟虞松權同歲,佘文芳生下虞松遠後三個多月,佘文秀也生下了虞松權。兩個嬰兒放在一起,據說,只要虞松遠哭了,虞松權必哭。虞松遠不哭,虞松權絕不會哭,整齊劃一得很。

    佘文芳和佘文秀是孿生姐妹,又是妯娌。或許是親上加親、血脈相連,兩個小兒也親如一人。虞松遠心眼多,霸道,但卻極愛惜小弟。剛會說話、走路,兩幼兒放一起玩,進進出出,虞松遠總是拉著虞松權的小手。

    地裡農活忙,把他們關在家裡,他們自己會玩得花樣百出,很盡興,絕對讓兩家大人放心。其間,佘文芳佘文秀姐妹倆只要有一個人趕回去餵奶就行了。小兄弟倆一人捧著一隻奶吃,不爭不搶,不夠吃也絕不會打架、吵鬧。

    四五歲時,兩人頑劣的本性就暴露無遺,開始作大孽了。通常的模式是,虞松遠是個業根,虞松權只是衝鋒陷陣。五歲開始,就讓大人深惡痛絕。「劣跡昭彰、作惡多端」,這就是虞新河和虞新民兄弟對自己小兒子的評價。

    那時候,女人上廁所都是用馬桶,虞松遠兄弟兩人經常見到母親和小嬸撅著大屁股上馬桶的情景。他們玩心頓起,先從屋後的老榆樹上捉了十幾個洋辣子,用草棍夾著在紙上不停地摔,摔下大量的枝刺和毒毛。然後,將這些枝刺和毒毛小心地撒在佘文芳和佘文秀的馬桶蓋上。

    當天夜裡,佘文芳和佘文秀先後中招,兩人都像被火燒著似的,從馬桶上蹦起。屁股紅腫,酸辣刺痛,坐臥不寧,異常痛苦,兩家幾乎一夜無眠。

    幸好虞新河熟讀古籍,頗通醫理。他和虞新民顧不上教訓兩個頑童,而是半夜裡爬到老榆樹上抓回一小堆洋辣子,小心地用手指指腹翻開其肚皮,用其體內液體塗抹兩個女人的腚上、大腿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兩人才恢復正常。

    搞清原委後,虞新河、虞新民兄弟倆忍不住哈哈大笑,佘文芳、佘文秀姐妹倆則羞憤不已,恨得牙根癢癢,又哭笑不得,幾乎要暴走。

    惡作劇的代價是,兩個同為五歲的頑童,被自己的母親摁住一頓暴打,屁股紅腫了好幾天。其實,因惡作劇而被母親拾掇,在他們的童年歷史上,幾乎每一天都在發生,就從未停止過。

    虞新河有三兒兩女,大兒子虞松東已經當兵去了,大兒媳是大隊婦聯主任,負責全大隊計劃生育,已經分家另過。二兒子在上學,三兒子就是虞松遠。大女兒當民辦老師,後來隨軍到福建。小女兒比虞松遠還要小四五歲,是老兩口最寵愛的老巴子。

    三個兒子中,虞新河最喜歡、也最讓他操心的,就是這個小兒子。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到六七歲時,虞新河、虞新民兄弟倆,已經隱隱感覺到,頑童虞松遠頑劣中已經透出絲絲不同凡響的味道。

    虞松遠七歲的時候,虞家村大隊第六小隊來了兩戶從蘇南來的下放戶,且都戴著「帽子」。早在兩戶人家來之前,虞新河聽說兩家都是從蘇南來的,便讓虞新民在虞氏宗祠和虞氏老宅的地基上,給他們建房子。

    「不行,堅決不行!」政治隊長周昆一聽,跑到虞新河家裡找到虞新民,堅決表示反對。

    虞新民是六小隊生產隊長,運動歸政治隊長管,給下放戶建房子可是歸生產隊長管。於是,他反問道:「兩幢房子而已,怎麼就堅決不行?」

    「這兩戶,一戶是現行反革命家屬,一戶是『黑五類』,都是專政對象。他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教育改造的,房子建在這麼好的地方,難道你是要優待他們?」周昆慷慨陳詞。

    虞新河遞給周昆一支煙,「這是兩碼事,房子建在哪和教育改造不搭干。他們是從我們虞氏祖先的故地來的,生活上給予一點關照,是人之常情!」

    虞新河都說話了,周昆雖然心裡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只好嘴上同意了。

    虞新河兄弟倆和佘文芳姐妹倆,在十里八鄉威望頗高。他們成名於抗日戰爭時期,是著名的抗日英雄,在灌河兩岸威名赫赫,無人不曉。在虞家村,虞新河是族長,虞新民是六小隊生產隊長,他們德高望重,無人能挑戰這種歲月積澱起來的權威。

    虞氏兄弟還未見人,就出手相助這兩個下放戶,還有一個深層次的原因,那就是,虞氏宗族的祖籍也在蘇南,他們的根也在吳中。他們對從祖先的故地蘇南下放而來的下放戶們,心理上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身為豪門望族的虞氏祖先,為何要從蘇南魚米之鄉、富庶之地,遷入蠻荒淒涼的蘇北葦蕩草灘上,這不是疑案而是歷史真實。它源於明朝初年,那場歷時一百餘年的人口大遷徙,也就是明初著名的「紅巾趕散」(或「紅蠅趕散」)事件。

    大明洪武初年,開國皇帝朱元璋下旨疏散江南人口。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初定天下的朱明王朝,開始遷徙蘇、松、杭、嘉、湖諸府富紳4000餘戶,至臨濠墾田。強制遷移江南富商大戶14萬戶,到鳳陽府安置。

    在此後的一百餘年間,明王朝又陸續將江南各地的富戶舉家、舉族遷徙到蘇北各地。據史學家估計,祖籍江南的富紳大戶,累計約有45萬人,從吳中各地「奉旨」到蘇州城西北的閶門集合,然後在官軍的押送下,乘舟遠行,遷徙到位於蘇北的揚州府境和淮安府境安置。

    這場歷時百年、規模空前的人口大遷徙,史稱「洪武趕散」或「紅巾趕散」。

    祖居蘇州句容的江南望族虞氏一脈,其首字輩共五十八個兄弟,正是在洪武初年這場慘絕人寰的人口大遷徙中,率全家數百口從蘇州的閶門出發,在官軍的押解下,走水路來到當時是漫漫鹽鹼地和一片無邊蘆葦荒灘的蘇北,煮鹽捕魚,插草為標,墾荒建埠,繁衍生息,人丁逐漸興旺起來。

    虞氏「五十八首」定居蘇北後,在其後的數百年裡,歷經明、清兩朝及民國期間的大混亂,其分支又多次遷徙,到新中國成立時,蘇北虞氏子孫已經遍佈全國各地。

    到虞松遠父親虞新河這輩時,因數十年戰亂頻仍,曾經高大威嚴的蘇北虞氏宗祠,早已湮滅於戰火銷煙中。留在蘇北祖籍的也僅剩數萬人,分佈在以虞家村為中心的若干自然村中。

    虞松遠從未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舅爹舅奶(蘇北方言,外公外婆),更不用說享受來自他們的疼愛。父親和小爺從來對自己的家世諱莫如深,虞松遠年齡稍大後,只能從村裡的老人們口中,打探得一星半點自己曾經輝煌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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