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人間如寄(三) 文 / 妖噬
我不想入魔,這些年,早早已習慣蓬萊島上的生活。若是入魔,便不能再同現下這般陪他們打鬧。若是不如魔,又會有性命之憂,著實煩躁,
心不在焉地,害得落雪把我的小棉襖燒了一個洞出來。
新年有廟會,人間就是這點好,熱鬧。
記得以前戲班子唱了一出什麼戲來著,名字我不大記得了,唱詞有一句好像是什麼,天宮歲月太淒清。
倒是去廟會的時候打起了一點精神,畢竟好玩的好吃的委實太多。
慕少白拉著俞子夜沿街勾搭美人去了,不過貌似到底還是被美人調戲了。我覺著待會要是碰到黛黛,一定要告訴她,或者也可以同司命建議建議,讓他們兩個下凡歷劫時,也斷個袖子試試。
逛廟會的時候路過月老祠,月老祠門口有個徐半仙在擺攤子,在慕少白的慫恿下我們竟然背著自個兒的師父全部都去看手相了。
聽聞徐半仙名聲在外,最在行的就是給人看姻緣,不過我和俞子夜覺得他說的一番話全是胡謅,倘若他真的有本事,理因看出我們幾個絕非凡人。
徐半仙是個瞎子,摸著慕少白的手看了一會兒說道:歡喜冤家。沉吟一會又道:「終成正果。」
慕少白歡天喜地的給他一錠金子。
徐半仙又摸了摸俞子夜,摸摸鬍子道:「無慾無求,必得大道。」
慕少白又是歡天喜地給了他一錠金子。
最後徐半仙摸了摸我的手,哎了一聲說了聲換只手來試試,蹙了半天眉,嗯的跟便秘似的方才說道:「情路坎坷。」
我道:「坎坷你妹!」
徐半仙又笑道:「守得雲開。」
我道:「這還差不多。」
我從慕少白手中搶來一錠金子放到桌上,拽著落雪走了。
守的雲開,就算明知那徐半仙多半說的是瞎話,可是心裡好歹也有了念想。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天很晴,月亮也好看。也算是個好兆頭吧。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好像也是在天之涯的雲顛之上,我的胸口被刺入了一把劍。明明知道是夢,可當我認出那把劍是若水的時候,忽然間疼痛莫名。我抬頭看向容兮,他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一襲白衣,無端風雅。可是週身所散發的仙氣,也那冷漠卻也無悲喜的深情,只讓我覺得刻骨冰寒。
那時我竟然笑了。甚至自言自語地說道:「難怪人們總說夢是反夢,明明無論我做什麼什麼雞飛狗跳的事情……容兮他都決計不會用這種神情看向我的。」
瑤華便在一旁攬著她姐姐笑,她說了什麼我聽不清了,倒是媱姬說的那句話我聽的真真切切。
媱姬說,誰叫你是魔了。
仔細想想,我現在四百二十七歲。雖然比起落雪或是黛黛,還小了許多,跟容兮比也許連個零頭都算不算。但若是放在凡人眼裡,也當算是個祖奶奶級別的人物了。
人活七十古來稀,擺他們眼裡我都稀罕死了。
想一想,千年得到的妖精雖然多,可好多妖精連二百五十歲都活不到。我這幾百年,委實不該如此慼慼然。
於是,我最後一次喚出端光鏡,只對歿水說了一句話。
我說,我不會入魔。
我想,死就死吧,雖然有些遺憾和不甘心,但好歹這麼多年來本姑娘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一切事情大多都由著自己的性子,更何況還結識了這麼多朋友,也不算太白活。
都說落葉歸根,魂歸故里。我想,在和落雪她們好好道別之後,我應當回到綠蘿山去。
歿水說,我體內的折骨蕭正在加速反噬,我剩下的時間也許連之前預料的七天都不到了。
以前那麼怕死,現在真的要面對,竟然沒那麼害怕了,反而有種早死早超生的覺悟,不過,連輪迴都沒有,又怎麼能算是超生呢?
我帶落雪吃了她最喜歡的煎餃和蝦包,黛黛她一直喜歡我那對從容兮那兒劫來的玉環,我便給了她,雖然她更喜歡我頭上這支蓮花簪子。
慕少白和俞子夜那邊,我從乾坤袋裡挑了些稀罕的寶貝送給他們,而十一也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一套杯具。
紅袖師姐和重虛老頭倒是什麼都不缺,不過我還是分別給了他們一支水玉簪子和一壇醉生夢死。
記得當我把醉生夢死遞到老頭手上的時候,他的眼珠子差點沒有掉到地上去。雖然他警惕地看著我說了句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但還是摸著鬍子對我說了聲謝謝,老人家表示受寵若驚,我也受寵若驚。
我覺得,在走之前,我應該同容兮好好的道道別。
畢竟,這麼好看的一張臉,若是走之前不好好看看,當真是可惜了。
我想,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喜歡容兮的。跟喜歡小黛和落雪的喜歡不一樣的那種喜歡。
是以我約了容兮到這附近風光獨好的一座高塔,是夜,不但可以將整座城池盡收眼底,還能看盡萬家燈火,煙花處處。
我備了一張青玉案,小爐上溫著一壺清酒,我在裡面添了幾朵早前在蓬萊收下來的桃花。
容兮來的時候,肩上落了薄薄一層白雪。
月色正好,他長髮未綰,端華雋秀、
那一刻,我知道,無論是萬萬年前的容兮,還是萬萬年後的容兮,我心中自然都是歡喜的。
我突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衣袖裡的手指攪來攪去,直到容兮逕自坐下,才堪堪給他倒上一杯桃花酒。
精緻的白玉杯裡,飄著一朵桃花,隨波搖曳。我只盯著那朵桃花,看著容兮在杯盞中倒影出來的影子,卻不敢看他。
「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回蓬萊呢?」雖然知道這個我們裡面,不會再有我。
「你想回去?」見我抬眼開他,容兮微微一笑。那一笑忽如一夜春風,花開千樹。容兮道:「我以為小泱歡喜凡間的熱鬧。」
「是啊,自然是歡喜的。」我抖了抖手,低頭去喝杯中的酒。
容兮輕笑:「若是想回去,現下或是明日也可。」容兮手執玉杯,淺淺而笑,如玉溫良。
忽聞這話,我心中本來還有些小激動,可容兮頓了頓又說道:「左右不過片刻。」可算是徹底又淋了我一瓢子冷水。
也對,我們都是神仙,委實不該學凡人那一套的矯情。
於是我端起杯子對他道:「徒兒想來,入蓬萊這麼多年,非但沒有給師父遞過敬師茶,連酒都沒有同師父一起喝過呢!」
以往我大多都同容兮沒大沒小,名字也是容兮容兮地隨便叫,極少喚他師父的。
所以,大抵是因著這麼一段緣由,聽到我此番說詞,容兮忽而默默地對我說道:「小泱,你是不又惹禍了?」
「……」
好吧,我承認,一般我這麼喊容兮的時候,大部分確實是在外頭惹了什麼麻煩。可天地良心,我可不是天天都惹麻煩的!
我不禁有些潸然,原來這兩個字早就讓我給容兮帶上陰影了啊。
「小泱只是想同大師兄一樣跟師父來個不醉不歸而已!」
看得出容兮今兒很高興,就連靜謐如夜色的眼眸裡,亦是染上了淺淺的笑意。容兮看我,一雙眼眸仿若穿越了千年萬年的迷霧。他道:「不醉不歸,也許不過幾杯,你便醉了。」
「我酒量很好的!」
「可是酒品卻爛的嚇人。」
「……」
這句話我聽得有些雲裡霧裡,那是本以為容兮是順著隨後一說,可到後來被歿水綁走恢復魔身,憶起前塵往事來,才發覺,原來之前的那一段姻緣,並非幻夢而已。
那一天,我確實醉了。其實我手裡的酒,都是摻了水的,只有容兮的沒有。我原本只想灌倒容兮,哪料想自己卻先倒下了。
眼中的容兮似乎變成了兩個,還搖搖晃晃的。
於是對於容兮最後的記憶,恐怕醉倒之前,醉眼朦朧之際,最後的那一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