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雪入紫台 第兩百十一章 塵落 文 / 繁朵
第兩百十一章塵落
「如此說來陛下雖然沒有繼續追究下去,但心中罅隙已生?」盛夏的午後,熾日照在荷池上,一片金鱗閃閃,返明窗邊,雖然屋中放著冰,也略感悶熱,牧碧微長髮隨意拿支鎏金攢珠步搖鬆鬆的綰了,幾縷隨意落在腮側,穿著湖水綠冰綢上襦,繫著月白羅裙,手中拿著一面腰圓繡蝶戀花的絹扇,支著下頷語氣散漫的問道。
下首坐著的人,卻是聶元生,他拿起手邊冰透的酸梅湯呷了一口,方淡笑著道:「罅隙麼是早就生了的,那時候高祖皇帝才駕崩,陛下心中難過,被送回高太后跟前撫養時,因在迴廊上被廣陵王撞了一下,兩邊起了爭執,陛下自幼得高祖皇帝親自養育,別說高祖的皇孫了,就是高祖時的一些不受重視的皇子也不曾逆過陛下的意思,不想兩邊鬧著被高太后知道,卻是維護了廣陵王——其實高太后也不是不疼陛下,不過她是世家望族出來的,看重長幼有序是一個,另一個便是陛下不在她身邊養大,忽然送了回來雖然歡喜但也陌生,相比之下倒是廣陵王更像是她的幼子了。」
牧碧微哂道:「那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再說做人子女的,受父母斥責本是常事,陛下居然從那時候就對高太后生出罅隙來,說你沒在裡頭插手,我可不信。」
「這個自然。」聶元生也不諱言,「我欲得富貴權柄,必定要成為陛下最為信賴與倚重之人!太后乃陛下親母,先天已有絕大優勢,她雖然不擅朝堂之事,但背後的高家卻多的是能夠替她掌握朝證的權臣人物,若叫陛下與高太后母子情濃了去,我還混什麼?」
「先帝臨終前的佈置……」聽他說的理直氣壯,牧碧微心頭不覺微微一動,試探道。
聶元生狡黠一笑:「你也知道先帝登基是先與濟渠王鬥過一場的,雖然高祖皇帝最後還是選擇了先帝,但先帝究竟對高祖皇帝有些埋怨……我是高祖為陛下所擇的伴讀,在先帝跟前可沒多少臉面,再說先帝要為陛下佈局,哪裡有我說話的地方?」
牧碧微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高估了他,姬深登基的時候也才十三歲,聶元生和他同歲,雖然當初魏末亂世的時候,十三歲的男子早已上陣殺敵帶兵了,但論到涉及數年之後的權謀,還是包含一國朝政的盤算,便是聶介之復生怕也不太可能。
她想了一想,道:「單一個莫作司被處死,恐怕還難消陛下心頭之恨,便是有你從旁勸說,陛下也未必能夠全聽進去,何況你也不見得真心實意的勸歇他的怒火,我猜這幾日應該還有人要倒霉了?」
「孫貴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入主中宮不可能,畢竟她也只生了一位公主,但右昭儀之位怕是跑不了了。」聶元生點了點頭,又呷了一口酸梅湯,才繼續道,「左昭儀是太后的底線也是世家的底線,我勸了一個多時辰,才叫陛下歇了拿曲氏出氣的打算,不過那才得寵不幾天的沈御女若是沒點手段,怕以後也就那麼回事了。」
牧碧微不禁想起了之前與阿善所言,忍不住笑道:「當初才聽到沈御女被賜居長信宮時,我就與阿善說過,那長信宮裡先住進去的范世婦、路御女都是得寵快失寵更快的,辛世婦就更不必說了,太后弄這麼個人進宮,又賜了長信宮住,雖然離冀闕近,可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你可先別說長信宮地方不好。」聶元生笑了一笑,意有所指道,「到底是歷代貴妃所居,不定哪一天你就住進去了。」
「你可是有什麼消息?」牧碧微聽出他話中之意,不由眼睛一亮!
聶元生微微一笑:「就算是提前恭喜你了!」
「可有更詳細的?」牧碧微忙坐直了身子問道。
「雷墨先進言,原本建議的是婕妤,但他留了一句,勸陛下問一問我。」聶元生含笑道,「畢竟是宮闈之事,我也不好多說,就提了一句,姜順華乃是下嬪之位,西平公主是其所生,養母位份不低於生母,這才是公主殿下的體面!」
牧碧微雙眉一揚,道:「下六嬪中本就只有姜順華一位,歐陽氏倒也做過些時候凝華,但她如今被廢為美人,陛下厭她厭得很,應不至於叫我重新做凝華之位罷?」
「我卻不知道了。」聶元生搖了搖頭道,「陛下心思不在政事上不假,卻並非愚昧,早先還好,春狩中被何氏陰了一把,到底仔細些的好,因此我也沒多說——反正,對你而言最難的不過是從女官晉為正式的宮妃,過了這一關,縱然不滿意不久後的位份,往上晉陞也是不難的。」
牧碧微噓了口氣,歎道:「我倒是欠了姜順華許多了!」
「左右都被陛下記在了太后的帳上,你不過因緣巧合得了好處罷了。」聶元生對姜順華興趣不大,慎重提醒道,「雖然陛下這次主意已定,因姜順華之死與祈年殿事,太后自知理虧,在這眼節骨上正竭力避免逆了陛下的意思,以免事情鬧大,但聖旨一日不下,事情究竟一日難定……西平公主到底是早產,身子虛弱,隨你用什麼法子,左右叫她活到你晉封之時!否則必然徒生波折,嗯,你若沒有可靠的方法,我設法去求幾味藥來!」
牧碧微搖了搖頭:「蕭青衣雖然是借口頭幾個月時滋補太過使胎兒過大,因此為了生產時不至於凶險,所以才勸得姜順華主動每日多走幾步,趁機下手……但她說得到也沒錯,西平公主雖然只得七個月,看著虛弱,以阿善的經驗來看,身子骨兒其實還成,只要仔細不被人害了,以後不敢說,這幾個月想來無事的。」
聶元生微微一哂:「這是因為太后早就有了去母留子的心思,不然怎麼會竭力給姜順華滋補?如此即使早產,皇嗣存活的可能也大得多,若不是為了孫貴嬪那邊有個孫嬤嬤提醒著,她又對莫作司提心吊膽的怎麼也滋補過度不了,就這麼讓姜順華一路補到生產,她能活下來的可能也不大。」
「唉!」牧碧微沉默片刻,到底一歎,她只見過姜順華一回,還是姜氏查出身孕後,姬深被高太后訓斥,特意去陪她用膳跟著伺候見到的,不管姜氏有什麼打算,但當初她使笑人提醒,相比起來總也算一份親近了。
而這一回,自己等於是踩著姜氏的屍體與鮮血上的位——固然這些不是自己幹的。
相比之下在聶元生眼裡,區區一個姜順華死了便死了,猶如糠秕為風吹去,卻是渾然不在意的,他提醒道:「這次晉封並撫養西平公主,我已與孫貴嬪那邊說好,她們不會出面阻止,但……有件事你卻要知道一下!」
牧碧微還在感慨姜氏的亡故,隨口道:「什麼事?」
「雖然陛下與孫貴嬪那邊都屬意你來撫養西平公主——但,左昭儀卻向太后表露過希望有個一兒半女傍身的念頭!」聶元生淡淡道,「當然陛下如今正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就算太后,也不會在這時候逼你讓步,問題是,曲氏很有可能私下裡尋你談一談,用譬如破格晉陞、以及你的父兄之類的條件,換取你讓出這次撫養,你得心裡有個底才好。」
「她休想!」牧碧微毫不猶豫的說道,「當初左右丞相為了限制臣下獻女之風,所以限制我無子不可晉封為宮妃,太后又盯緊了避子湯,我好容易走到今日,才由你提醒抓住了所謂無子,未必非要自己所出,而且當時也沒說清楚,這個子是指皇子還是子嗣,姜順華受算計難產而故,留下了西平公主,太后不甘心叫孫貴嬪一派人撫養,孫貴嬪這邊也需要我來分擔太后的壓力……正是我晉封的大好時機,我怎麼可能讓給她?」
聶元生笑了笑:「即使左右丞相,曲家若真的動了心思,這件事情也未必不可以通融。」
「那又如何?」牧碧微冷笑了一聲,「我已有名正言順的晉封機會,放著不好,卻非要低曲家一頭不可嗎?何況這次把西平送了過去,曲氏若翻臉不認人,我能拿她怎麼樣?回頭不被人笑死才怪!」
她放緩了聲音,一字字道,「最緊要的是,當初姜順華難產,陛下倉促之間叫了未曾生養過的我與何氏入產房看顧!我這會接手西平,便是沒養大,帳也記不到我頭上!若是推給了曲氏,出了事,陛下必然遷怒於我!不出事,陛下難道不會覺得對我失望麼?我在這宮裡靠的是聖眷,可不是她曲氏或者太后的賞識!」
「我便知道你不會同意。」聶元生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到底提醒你下,曲氏的為人,我也知道點,她不會,或者說不屑使什麼陰謀詭計,你既然不願意,直截了當的拒絕便是,不必擔心什麼。」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太后那邊,卻一定會為此記你一筆的!」
「記就記罷。」牧碧微輕描淡寫的說道,「太后記了孫貴嬪兩年了,到這會孫貴嬪都快成右昭儀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聶元生淡淡笑了笑,往身後取了個竹編的引枕靠了,閉眼道:「嗯,你有成算便好。」
「你這幾日想來開解陛下耗費不小,這才說幾句話竟疲憊成這樣。」牧碧微看出他神色欣喜之中難掩的乏色,忍不住道,「你若還能留會,我去叫挽袂做碗參湯來。」
「那倒不必。」聶元生睜眼道,「勸慰陛下是我自小的拿手好戲了……只不過是你晉封之事我也掛心許久,如今眼看事情將成,心下一鬆,倒是覺得累了。」
他歎息著站起身,「方纔祈年殿裡說二皇女又不太好,陛下急急去看,我才覷著機會過來的,怎能久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