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階希撫翼 第二十五章 繾綣辰光 文 / 繁朵
第二十五章繾綣辰光
等王成走了,牧碧微才從榻上下來,吐了吐舌頭道:「他進來前怎也不問一聲,好沒規矩!」
聶元生好笑道:「我方才醒來時精神很是不濟,勉強問了問情況,著他去給雷墨傳話,就又睡了過去,想來他這會回來,怕還以為我仍舊睡著,這才直接進來的。」
「如此倒是幸虧你耳力過人了。」牧碧微感慨了一句,隨即抿了抿嘴,道,「你如今怎麼樣了?」說著伸手去撫了撫他額,聶元生含笑低頭任她撫摩,片刻後,牧碧微方滿意的點頭,「倒是不熱……嗯,你餓了罷?」
聶元生含著笑道:「咱們一起用些就是。」
牧碧微摸了摸自己那件外袍,雖然衣角一些地方沾了雨,但攤開晾了半晌,又被她抱在懷裡焐了半晌,如今卻是快干了,她將聶元生的外袍脫下還了去,自己換上,挽起袖子,將王成留下的食盒揭開,把裡頭的膳食一一取了出來。
卻是一盒藥膳,雖然整治的精緻,然而牧碧微自小最怕吃藥,看到這情景,便道:「別叫王成看見碗筷不對,你自己用罷,我坐一會就走。」
說著替聶元生先盛了一碗雞湯,道:「先喝點湯暖暖身子,你方才吹了風,一會可不許了。」
聶元生含笑接了,道:「你食些無妨,等下將桌子推倒,就說我如今身子不濟,失手打翻,誰又辨認得出幾個人用過?」
牧碧微不由得掩嘴笑道:「你平素籌劃的都是朝堂之事,如今為著多一副碗筷也要這樣子算計?」
「如今也到晚膳的時候了。」聶元生放下碗,捲起袖子,卻是伸手替她添了一碗碧梗米粥,粥是牧碧微平常喝慣了的,只是其中添了幾味草藥,牧碧微見他添粥之時神態專注,心頭一軟,不欲反駁,便順手接了下來,拿勺子舀了一勺,入口碧梗米的清香之中,夾雜著藥材的苦意,若是平常,牧碧微早便丟下碗不肯再吃了,這會卻不得不嚥了下去,還要面色不動,只是放下勺子勸聶元生道:「你把雞湯喝了,這裡頭添了陛下那裡藏的那支血參,這幾日專門就放在了廚房裡替你入膳。」
聶元生笑了一笑,端起碗來,將雞湯一飲而盡,卻從食盒底取了一隻大些的碗出來,滿滿盛上,牧碧微見他胃口大開,心下歡喜,不住的替他添著菜,也趁機自己不怎麼動那粥。
如此兩人食畢,看了看銅漏,卻也不過是半個時辰不到,牧碧微想到聶元生方纔的話,便嗔他道:「為何要給王成定下一個時辰的時間?仔細他生起疑心來。」
「他一個出身平常的小內侍,除了做事慇勤些外也不見多少才能。」聶元生並不擔心,微哂道,「若非投靠了我,這輩子縱然有機會混到奚僕,那也是多年後的事情了,這宮闈裡朝夕禍福,誰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時?」
牧碧微頓時明白了,驚訝道:「莫非他們當初調入宣室殿是你在裡頭出了力嗎?咦,這可不對,我聽挽袂說,那會宣室殿的人手大大換過,除了太后,就是左昭儀主持的。」
「陛下對左昭儀談不上厭惡,但也覺得不會寵愛。」聶元生好笑的看著她,「宣室殿乃是陛下起居之處,又怎麼可能交給左昭儀來處置?」他搖了搖頭,「宣室殿的這些人,除了顧長福等幾個拜阮文儀為義父的,乃是靠著阮文儀的關心調了進來,其他卻是陛下自己挑的,陛下哪有功夫關心宮中幾個侍者?自然都是我出的主意,嘿嘿,你瞧我是那種做了好事不留名之輩麼?」
他悠悠道,「當時選入宣室殿的內侍,我勸陛下說,太后在宮中多年,又派了莫作司、方賢人在冀闕為官,兼顧內司,加上阮文儀也明顯親近於太后,如此陛下身邊之人,雖然不至於對陛下不利,但卻無忠心於自己之人,一舉一動,莫不是在太后的眼底下。你想陛下在高祖皇帝與先帝手裡都是被調教極嚴的,好容易登基,守過了三年的孝,當時他正想著緩口氣,乍聽見這麼消息,豈能不怒?
「這時候我就向陛下建議,莫如擇那些才進宮,先前在宮裡也沒什麼根基的內侍,一來年紀小,還不曾被他人拉攏,二來沒有根基,不容易背叛,如此直接調到宣室殿裡伺候,雖然一開始未免有些手忙腳亂的地方,但熬過這段,卻必定是忠於陛下的。」
牧碧微心想姬深的確是這種人,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這話若是你說出來的,我猜應該還有一段——
「你定然還和陛下說,這些新進宮來的小內侍年紀小,難免有規矩錯了的地方,這樣若是不斥責呢,時間長了,他們定然會對君上生出輕慢之心,但若當真嚴罰,一直補充人手到底不成樣子,所以最好的辦法,那就是陛下負責訓斥他們,而你負責求情,這樣就可以叫他們始終維持著對陛下的畏懼之心,不敢怠慢,同時也對你心懷感激,嗯,後頭這句你定然是不會說出來的,是也不是?」
聶元生不由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含笑道:「我也就這麼幾招,你都學了去,若為男子,這朝上將來可還有我的地方?」
「我若是男子,當初父兄焉能受那等委屈?」牧碧微聞言,斜睨了他一眼,所謂燈下看美人,牧碧微本就姿態柔弱惹人憐愛,這一眼橫波媚態橫生,聶元生不由目光一熾,捏住她下頷的手便有些收不回來。
兩人默了片刻,聶元生的手漸漸移動,慢慢撫摩著她的面龐,半晌後,牧碧微抬手抓住他的手,輕聲道:「你身子還沒好……」
聶元生心下一動,露出一絲驚喜,卻也稍感遺憾,這片刻兩人雖然未曾言語,但四目對視,襯著外頭風雨雷電,卻越發覺得心頭靜謐宜人,心裡竟生出若此刻永遠繼續下去多好?
只是片刻後,牧碧微到底惦記著王成與宮門落鎖,道:「我該走了。」
聶元生也知道時辰已久,牧碧微能夠過來也是冒著險的,只得戀戀不捨的放下手,卻又攜住她手,道:「我送你出去。」
「胡鬧,方纔還叫你莫要再吹冷風,你如今怎麼還能出去?」牧碧微不由輕斥了一句,卻見聶元生面色古怪而無奈的歎道:「微娘這是把我當做了西平公主了嗎?」
牧碧微呆得一呆,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這口氣倒是頗有幾分彷彿在說西平了,只是不及勸說西平時溫柔,不禁撲哧一笑:「西平才多大?我與她說話,可是一直輕聲慢語的。」
「對我就凶了麼?」聶元生彷彿玩味的笑了笑,忽然一把用力,牧碧微猝然之下不及防備,竟被他從凳上拉起,身不由己的落進聶元生懷裡,堪堪坐到了他膝頭,這才覺得聶元生雖然未曾痊癒,認真起來雙臂之力卻也非自己能敵。
只是牧碧微雖然驚訝之下低呼了一聲,卻也並不害怕,反而似笑非笑的摟住他脖子,道:「凶你又怎的?」
聶元生與她對望片刻,神色肅然道:「凶的好!」
牧碧微還道他會怎麼說,不想他一本正經之下卻吐出這麼三個字來,不禁掩嘴輕笑,忽然抬頭,主動在他頰上吻了一吻,嗔道:「好啦好啦,我走了,你仔細身子!」
「嗯。」聶元生應了,卻並未放開,而是將下頷放在她肩窩處片刻,方鬆了手臂,叮囑道,「路上小心,若是遇見了人,只要出了青池軒,不妨光明正大的露出身份,就說白日裡被陛下拒了求見,心下不安,未曾知道陛下去了祈年殿,想獨自過來尋陛下,左右你如今貴為宣徽,沒有十分證據也無人能動你。」
牧碧微從他懷裡起來,掠了掠鬢邊碎發,嫣然道:「放心放心,如今夜雨凜凜,宮門又還沒鎖,離得遠些哪裡看得清是我?」
便叫聶元生回帳子裡去躲風,自己再開了窗從後走,免得時辰差不多了,與王成撞上。
聶元生不覺啞然失笑:「微娘是將我當做什麼了?」
卻是堅持要送她。
兩人爭執半晌,眼看王成就要過來,牧碧微只得退讓一步,許他在窗邊送自己,卻還是認真給他緊了緊交領,又道:「回頭使王成給你沏壺熱茶去寒。」
「這才秋日光景,微娘竟將我瞧得比西平公主還要脆弱。」聶元生看她這忙前忙後,彷彿自己吹一下風便要如何如何的模樣,微微搖頭,調侃道,「卻不想想我昨兒還奄奄一息,此刻便行動如常,豈是西平公主那樣的弱女能比?」
牧碧微聽他說的漫不經心,便用力在他臂上狠狠一掐,聶元生吃痛,低叫了一聲,苦笑著再三告饒,牧碧微方鬆了手,哼道:「叫你不將我話放心上!當真以為我收拾不了你嗎?」
說話間她抬手開了窗,這秋末的風雨究竟透著涼,飄風夾雨的迎面撲進來,就是好端端的牧碧微也是一個哆嗦,聶元生忙從後攬住了她心疼道:「忘記問你了——你可有帶傘或蓑衣?」
「我出來時在附近的長信宮偷了一把。」牧碧微道,「阿善在長信宮那裡等我,你不必擔心。」
「當心些,回去也別忘記喝盞薑湯去寒。」聶元生替她將一縷散下的碎發別至耳後,輕聲叮囑。
牧碧微點了點頭:「這些阿善都安排了,倒是你,陛下雖然留你在宮中靜養,到底不比回去自在,只王成一個伺候你也是不夠……」
「我留在此處卻是為著便於提醒雷墨他們。」聶元生忙解釋,「王成還可信,其他人卻只能叫雷墨出面,不可讓太多人知道我在背後籌劃,陛下原本打算撥下四個內侍,我好容易才推掉。」
牧碧微抿嘴一笑,想了想又慎重道:「此事差不多了,你到底告幾日假回去好生養好了身子才好!不然若留下病根,可不了得。」
「我知道。」聶元生忽然俯下身來,貼在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牧碧微愣了一愣,隨即主動往他懷了一偎,如此短短片刻,便毅然掙開,沉聲道:「我去了。」
目送她跳窗離開,在屋後角落處頓了一頓,想是找到了來時藏在那裡的傘,隨即腳步聲迅速遠去,聶元生輕輕一歎,抬頭看向間或被電光照亮的天幕,神色悵然,卻又似含進一絲難言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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