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群芳看不足 第十章 世事莫測 文 / 繁朵
第十章世事莫測
牧碧微幾乎是屏息凝神的打量著殿下的女子,這女子約莫二十餘歲,放在宮裡是過一兩年就要放出宮去的了,她卻在此刻跟著葉寒夕進了宮來,依舊梳著未出閣的髮式,容貌只是清秀,但眉眼沉靜,有一種彷彿岩漿爆發前的沉默之感。
她穿著半舊不新的素色衣裙,鬢邊簪著幾支銀簪,舉止斯文的行過禮,牧碧微按捺住急切之意,喝了口早早備下的涼茶,把人都打發了,只留阿善在旁,方道:「你……」
說了一個字,她正思忖著要怎麼問,那女子卻已經道:「民女雲夢如,生於高祖年間,其時家中貧困,姑母雲香兒青春守寡,夫家又無人在,膝下無子女,在民女家中一起勉強度日,當時宮中少了一批宮人,因此佈告皇榜,擇.民女入宮充實,民女的姑母就瞞著民女的父母報了名,其時因為不作宮妃之選,姑母雖然是寡婦,亦被選中……」
聽到這兒,牧碧微還沒說什麼,葉寒夕已經急得跳腳——這雲夢如在三年前的巴陵別業裡尋到她,就只肯告訴她造成雪藍關丟失的另有其人,決計不是牧齊等守將士卒的疏忽,比起父兄曾入獄,但到底因自己進宮也沒出大事的牧碧微來,葉寒夕與那內奸是真真正正的血海深仇,奈何這兩年無論怎麼問,雲夢如非要見到牧碧微才肯說,不想這會好容易進了宮來,牧碧微就在跟前了,這雲夢如提也不提雪藍關,只顧說著自己的經歷。
葉寒夕心急火燎的道:「我知道你是後來父母染病身亡,投奔西北的姨母,不想不為所容,被趕出家門——你倒是說正經的啊!」
雲夢如卻淡然一笑,道:「葉家女郎你莫要急,如今可不就是在說正經的?先前與你說的只是避重就輕罷了!」
「寒夕,稍安勿躁。」牧碧微若有所思,向葉寒夕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色,對雲夢如道,「你近前來說。」
雲夢如應了一聲是,也不推辭,阿善忙搬了個繡凳到牧碧微跟前,著她坐了,雲夢如復繼續道:「姑母入宮之後並不曾侍奉過貴人,卻一直在內司供職,當時另有大監,如今的大監雷墨亦在內司為監,姑母正是其手下,也算頗得雷大監照拂,不時尚能托人送些財帛回家,補貼民女家中,賴姑母所賜,民女的兄長還能識了幾個字——民女略識文書,也是兄長所教——但不久之後,宮中忽然傳出消息,道是姑母染了病,民女父母正擔心著,立刻傳來消息道姑母病故了,沒過半年,民女的父母亦暴死!」
葉寒夕一愣,牧碧微與阿善卻久經宮闈,立刻問:「這是哪一年的事情?」
「是高祖龐貴妃被貶後次年之事。」雲夢如平靜的道。
牧碧微蹙緊了眉,卻是葉寒夕在西北長大,她雖然一心報仇,但對朝野之事並不清楚,茫然問:「那年怎麼了?」
「容華娘娘不知?」阿善神色鄭重的小聲道,「高祖當時尚未立儲,但已有屬意先帝之念,龐貴妃欲為其子濟渠王爭位,事發後被高祖忍痛所逐,濟渠王也隨之被高祖貶至僻處,不想次年濟渠王煽動邊關之軍,趁高祖攜群臣眷屬駕幸溫泉山避暑之際,欲謀害高祖,結果於鄴都外為鄴城軍所敗!
「其後高祖雖不忍殺濟渠王,將之軟禁,但追查餘人時卻發現濟渠王之所以能夠煽動邊關之軍,蓋因宮中有人助其偽造高祖傳位詔令等物,使邊關誤以為高祖早已為先帝所挾持,這才跟隨他作亂!高祖皇帝因此清洗宮闈,賜死龐貴妃不說,宮中許多宮人都因此被賜死,所以宮闈缺人,才會發榜招人,連寡婦也不拘束。」
雲夢如聽到此處,微微點頭:「正是如此!」
葉寒夕急道:「那你姑母並父母暴死可是與濟渠王有關?」
「姑母染病去後,民女一家雖然傷心,卻也並未懷疑。」雲夢如卻還是不緊不慢的從頭說著,道,「一直到民女的父母也雙雙暴死,因不在宮闈,是死在了民女與兄長跟前的,而且民女兄長因姑母之澤,略識得字,也隨夫子學過些簡單的醫理,當時見父母遺蛻面皮紫漲、唇色發烏,就心生懷疑,趁無人時以銀簪試探,果見銀簪變作烏黑,兄長因此察覺到民女父母乃是為人毒殺!
「既發現被毒殺,固然不解民女閤家從無仇怨,為何會遭遇這等飛來橫禍,但為人子女,決計沒有明知親長死於非命,卻不加追究的道理。」雲夢如平靜的道,「而且當時乃是冬季,兄長便尋了個借口暫不令父母下葬,又將民女暗中送往知交好友家中,卻是兄長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民女閤家到底得罪了誰人,才會為人投毒,擔心那害人的繼續前來,怕民女當時年幼會遭其害,然後就帶著那銀簪去了衙門。」
葉寒夕緊張道:「然後呢?」
「然後不幾日,兄長那好友外出忽然歸來,取了銀兩行囊,命其長子送民女往西北其一家親眷處——葉家女郎,若是說我有騙你的地方,就是此處沒說全,那戶西北姨母家並非我之姨母,乃是我兄長知交的親眷,我不過呼之為姨母罷了。」雲夢如淡淡的道,「後來就是如告訴你的那樣,那戶人家先前還好,等民女的兄長知交之子離開後,到底民女也不是他們真正的親眷,可也沒有趕過民女,先帝登基那一年,那戶人家寫信問了民女兄長知交後,有意為民女說一門親事……」
說到這兒,雲夢如一直平靜的眼中,方有恨意磅礡而出!
「雖然那戶人家對民女談不上多好,卻也並未刻意虧待,說親之事,也不願意委屈了民女,百般挑選不如意後,卻選中了一個叫曾穗、年紀長於民女許多的男子,那戶人家的長輩當時把民女叫到跟前,解釋說這是因為一來那曾穗雖然年長,卻不曾娶妻過,且也小有資財,又無父母雙親在堂,過了門便可當家作主,二來他亦是鄴都人,道是民女若跟了他,往後不定可以返回鄴都。」
雲夢如這番話說的顯然心情很不平靜,語氣也略急,葉寒夕卻更急,只是被牧碧微拿眼色壓著才沒追問出聲,就見雲夢如閉眼定了定神,才能接下去說道:「民女在那戶人家白吃白住許多年,又早知道兄長定然也出了事,不然那知交不會將民女送那麼遠!有這麼個歸宿,自然也心滿意足了,只是到底心裡忐忑,加上當時年少,就想著若是可以親眼看看那人如何就好了——
「那戶人家在一年前才娶進新婦,叫做水無憂的,是個極爽利熱心之人,探得民女心意後,那位嫂子就打了包票,說設法叫民女與那曾穗先見上一見,就尋了一個墟日,帶了民女裝束後,往曾穗至墟場的路上假作馬車陷坑,於道旁候著……到了時候,那道上行來一個三十餘歲的健壯男子,那水家嫂子就推民女,示意就是曾穗,民女本是隔簾看著他,不想那水家嫂子也促狹,忽然拉開簾子喊了一聲曾穗,那曾穗看過來,就也看到了水家嫂子身邊的民女!」
雲夢如捏緊了拳,臉色也漸漸蒼白道:「當時民女十分羞怯,不想那曾穗見著民女,卻驚疑的叫了一聲,道……『雲香兒』!」
「民女的姑母進宮時,民女才不過四五歲年紀,因此在西北住了多年後,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姑母的樣子了,但姑母的閨名總是不會忘記的,當時,民女自然驚訝萬分!」雲夢如緩緩道,「多年寄人籬下,一朝得聞親人消息,便是早知道姑母已死,卻也想從那曾穗處知道些消息,因此就沒顧上羞怯,跑下馬車去詢問他。」
牧碧微凝神道:「然後呢?」
「然後那曾穗等民女下了馬車,也意識到認錯了人,就笑著與民女道他是看錯了,民女就道,民女的姑母正是雲香兒,從前在宮中伺候的,問他可是認識。」雲夢如冷笑了一聲,道,「那曾穗聽了十分驚訝,道怪道民女與姑母生的那般相似……卻又奇問民女,如何會在這西北,婚事且是水家嫂子的夫家做主?」
「當時民女也是一頭霧水,就道那曾穗既然與民女的姑母是認識的,為何卻不知道民女家中之事?」
雲夢如咬了咬唇,方能夠繼續說下去,「結果那曾穗聽民女說姑母在宮中病故後,父母也染病身亡,顯得極為驚愕,當時隨口說了一句——『你姑母不是被選去做安平郡王的司帳、入了郡王府享富貴了麼』!」
「說了這話,民女驚訝,那曾穗卻也回過了神,當即尋個借口匆匆離開,連墟場也不去了,隔了幾日,就叫人傳來消息,道民女既然是他故舊的晚輩,這門婚事就不太可靠,莫如認民女做個侄女……收養民女的人家極為失望,問過了水家嫂子些情況,因為水家嫂子當日穿了條新做的裙子,嫌坑邊地髒,沒下車,不曾聽見民女與那曾穗的話,就覺得多半是民女當時態度太過輕浮,才使那曾穗不喜,埋怨了民女一番,一時間也不打算為民女提親了。
「民女當時聽那曾穗失口之言,哪裡還會再惦記婚事呢?當時就想著如何去再問他一問,不想隔了幾日,水家嫂子很是遺憾的告訴民女,說那曾穗搬走去別處了,原本長輩還想再說一說,但人既然走了,也只能作罷,水家嫂子還安慰了民女幾句,可民女原本只是有些懷疑,那曾穗這麼一搬,民女又豈能坐得住?」
雲夢如冷笑了一聲,「民女就從那戶人家溜了出來,四處打聽,好歹找到了搬到鄰鎮的曾穗,他卻死活不肯開口,只道他當初在鄴城軍中,曾在宮中輪戍了幾個月,因此認識了幾個內司的人,其中就有民女的姑母,後來他不在宮中當值了,偶然聽人說姑母被選為安平郡王——當時先帝還沒登基,如今的安平王雖已年長,卻還是郡王——的司帳,按著本朝制度,諸王的司帳,都是年長已經人事的宮女,即使不得寵,但多半也會榮養到老,以民女的家境自然是富貴了!只是他後來在鄴城軍裡犯了錯,被判充軍西北兩年,期滿之後,他因鄴都父母已故,無心再回,就在西北住了下來,旁的卻不知道了——念著姑母的份上,他給了民女一筆銀錢,又說旁的他也幫不上忙了,亦暗示民女莫要太過尋根問底,嘿,不尋根問底,民女又何必從收養民女的人家跑出去尋他,置自己的閨譽不顧?!」
「民女用曾穗給的銀錢一路省吃簡用回了鄴都,因想到他既同情又避著民女的態度,民女也不敢直接去舊日的鄰舍家,更不想叨擾了當年兄長的知交,踟躇於如何打探兄長並當年之事時,卻忽然想到了幼時與兄長嬉戲一道藏物的地方,覷了個無人的時候過去一看……卻意外尋到了一封信箋!」
說到此處,雲夢如也不避諱室中三人,起身寬衣解帶,一直從貼身褻衣之內,才取出一封被油紙所包的信箋來,鄭重的遞到牧碧微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