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45章 文 / 蘇寞
柳葭把照片一股腦全塞進件袋裡,抬起眼問:「這些照片你還有備份嗎?」
「有,不過我可以把備份全部給你,一張都不留。」
「不用,不用給我,全部銷毀就可以了。」柳葭定定道,「我相信你。我先去一下洗手間,失陪了。」
她不待容亦硯回答,便拎起包步履匆匆地推門出去。她走進洗手間,雙手按在洗手台盆邊上,注視著鏡子裡那張慘淡的臉:「你已經快一敗塗地了。」
一句質問,一頓剖析,幾張照片,幾乎把她所有的防線都抽空了。
她打開水龍頭,把冷水調到最大,然後伸手到水龍頭底下,掬起一捧捧水潑在臉上。她面對的是容亦硯,就應該對現在的劣勢有心理準備,她必須要冷靜下來,挽回頹勢。她抬起濕漉漉的臉,關掉水龍頭,從包裡翻出一隻「口紅」——那是俞桉送給她的禮物,外面做得跟口紅沒有兩樣,可是裡面卻是錄音筆,這種小玩意,學校附近的小店裡有很多。
她調好錄音筆,又拿出紙巾擦乾臉上的水,轉身回包廂。
——
「容先生,我是否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柳葭坐下來,雖然端起茶杯,卻沒有喝茶,而是一直保持著握著茶杯的姿勢。
容亦硯知道此時已經不必再給她下猛藥,過猶不及,太過了反而會讓她拚個魚死網破,他根本沒必要跟她走到這個地步,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柳葭,而她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他頗為風地抬起一隻手,示意她儘管問。
「秦卿的死,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嗎?」
「哦?」容亦硯挑眉,他倒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問這麼一個跟她無關的問題。
「她是被小型貨車撞倒的,而這個時間段,那條路上是不能行駛貨車,那個司機也是老駕駛員了,他不可能會不知道。」柳葭平靜地問,「她死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她的骨髓跟容以諾的高精度配型?」
容亦硯回答得異常爽快:「你猜得對。」
「那就是說,秦卿這件事,是您授意的了?」
「不錯。」
柳葭倒吸了一口氣,竟然真的是這樣,這個男人為了打壓容謝,手段狠毒,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她又問:「如果那晚容謝不是送我到家就立刻回家,還被住宅區的監控拍到,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
「他的嫌疑本來就是最大,只是可惜了。」容亦硯微微一笑,「他坐過牢,當年就是為了秦卿這個女人,而她最後收了我的好處,便含糊其辭,沒有為他說過一句好話。你說她死了,容謝的嫌疑是不是最大?」
「那麼,我第一次去醫院看容以諾,從樓頂上掉下來的那個花盆,怕也不是巧合吧?」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會有這麼大的用處。」他毫不迴避這個問題,直接承認,「還好你沒有事,不然就可惜了。而且這之後,容謝竟然讓莫瀟來保護你,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說,只要有莫瀟在,可以算最大的安全保障。」
「當然不可能只是因為這個,而是他知道,只有莫瀟才能保證你的安全,因為莫瀟是我的人啊。可是他卻沒有想到,就這樣輕易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了。你是他的弱點啊,柳葭。」容亦硯笑著說,「我的侄兒,就跟他的父親一樣,看女人的眼光都不太好,注定要栽在女人手裡。如果我的妻子敢在背地裡跟家庭醫生有染,她早就躺在江裡了。」
柳葭強忍住生理性的厭惡,問道:「那麼容先生,您希望我怎麼做?」
「很簡單,幫助我打壓他,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你一定知道應該怎麼做,你這麼聰明的一個女孩子。」他從錢包裡抽出一張支票,放在她面前,「你會需要它的,太過清高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柳葭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那張支票,上面的金額巨大得任何人都會心動,可是她卻覺得胃裡一陣陣翻湧作嘔。她抬起頭,看著面前那個看似風,實則跟毒蛇一樣隨時準備伺機攻擊對手的男人,緩緩地點點頭。
——
「你覺得她怎麼樣?」目送柳葭匆匆離去,容亦硯自飲自酌了兩杯,笑著問身邊的莫瀟。
莫瀟沉默了片刻:「她的抗壓能力還不錯,能跟您這樣說話的,也並不多見。」
「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豈止是不錯,更了不得的是她在知道手機被安裝了□□後,還能將計就計,這麼自然地表現那些我想要看到的東西給我。」
莫瀟道:「您就不怕她中途撕毀約定而反水嗎?」
——就像秦卿那樣,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半句話。當年秦卿雖然收了容亦硯的封口費,對於記者污蔑式的寫法也是想過澄清的,只是她到底是一個女學生,根本鬥不過對方,最後只能繼續保持沉默。她開始不過是因為一時貪念,一步錯,步步錯,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斷送了。
「女人啊,有一點始終是很麻煩,因為一些情情愛愛最後又改變主意。所以我很不喜歡用女人做事。」容亦硯看著自己的手指,「我不擔心柳葭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我只擔心她最後還是被感情所迷惑,又放棄了手上這一步好棋——你覺得她是這樣的人嗎?」
「我覺得她不是。」
容亦硯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來你喜歡她?」
莫瀟猶豫了片刻,回答:「是的,我對她有些好感。」
「莫瀟啊,你看人的眼光向來
不錯,你說她不會,那一般就不會。可是一個人的眼光再好,也經不住有看走眼的時候,不能把全部賭注都下在一個地方。」
「您說得對,可是她問了關於秦卿的事,您卻直接回答了,我以為您相信她,覺得她一定不會把這些事張揚出去。」
容亦硯微微一笑:「我給了她一張支票,她收下了,她問了這麼一個問題,我就告訴她真相,這是我們之間的互相試探。」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她真相,便是在旁敲側擊地告訴她,他這是給她機會,對她絕對的信任;而柳葭收下支票,便代表她意識到這信任,她收了錢,便不會反悔。
「她不在乎錢,她從頭到尾就只看那張支票一眼,不在乎錢的人是很難被控制的,她所做的事,並不是趨從利益,就很可能會做出讓人預料不到的事情來。我是不會讓整盤計劃因為一顆棋子有了偏差,她的存在與否,對於我的計劃其實都不會產生太大影響。可是如果她敢毀約,等待她的將是十多年的牢獄之災。」
他給她的那筆錢是有問題的,如果一切都按照計劃行事,那麼她完全可以帶著這筆錢全身而退,如果她在中途反水,她將面臨經濟調查,這麼大的數額,作為經濟犯起碼也會被判到十年以上,到時候,一個坐過牢的經濟犯所說的話,誰還會相信是真的?
——
柳葭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做著噩夢,夢裡是容以諾那張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臉蛋,那兩隻大大的空洞一般的眼睛;還有容謝,他用那種有點陰鬱、又十分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她,驚醒的時候,睡衣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她一定會下地獄。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地獄的存在。
她走進公司大廳時,正好有一架電梯到,她搶在電梯門關閉之前趕了進去,只見容謝正站在電梯裡。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臂彎下還夾著一大疊件,可這樣的姿態也絲毫不影響他的風流致。他看著她,微微笑道:「早。」
柳葭也回以一笑:「早。」
容謝探究地看了她一陣,她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被他昨晚反常的表現所驚嚇到,他微微鬆了口氣,問道:「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就是我們兩個人。」
柳葭側過頭看了看他:「你說錯了,是我請你吃飯。」
「是嗎?」
「你忘記了嗎?海鮮大餐。」
容謝笑了笑:「對啊,我都有點昏頭了,你明明還欠我一頓飯。」
正好電梯也到了頂樓,容謝按住開門鍵,讓她先走,然後自己才走了出來。柳葭在樓梯口跟他道別:「那就晚上下班見。」
容謝微一挑眉:「晚上見?你怎麼就知道今天我就沒別的機會跟你見面了?」
「因為我上午要出去拜訪客戶,剛巧早上醫院又打電話給我,說我媽媽要見我,我中午要趕去醫院,下午還有一個客戶要見,等回到公司怎麼也得快下班了。」
她能忙碌成這樣,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開始覺得,是否自己給她的工作量安排得太大了?
柳葭伸出手去,在他的手臂上輕輕一推:「我整理點資料就走,你千萬不要忘記跟我約過了。」
容謝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有點捨不開鬆開:「晚上你準備請我去哪裡吃飯?要不要我提早去訂位置?」
柳葭笑著抽回手:「保密。」
——
早上在她來公司的路上,醫院突然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她的母親似乎有點發病,非吵著見她。柳葭這兩天已是身心俱疲,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頭疼欲裂。她上午見完客戶,便驅車往郊區趕,很快便到了那家精神疾病康復治療中心。
今天是工作日,並非週末的親人探視時間,她在傳達室外跟看門老大爺磨了好一會兒才被放進去。她直接去找了主治醫生:「我媽媽的病情怎麼樣了?」
醫生看著她,眼裡有些同情的神色,她從接手這個病人開始,來探病的永遠只有柳葭。她可以說是看著柳葭從小女孩慢慢長大的。她請柳葭坐在辦公桌前面的椅子上,才緩緩開口道:「最近的病情又開始有點反覆,我暫時也沒弄明白這是為什麼,不過這次的情況並不算太糟糕,她記得你是誰,還一直鬧著要見你。」
柳葭想了想,苦笑道:「大概是最近,又到了我媽媽跟我父親當年鬧翻的時間了。」
醫生點點頭:「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個。」
柳葭道:「其實我應該在回來的第一天就來看她的,不過那個時候突然有事……我父親在非洲做疾病支援,感染了當地的傳染病過世了,這個消息,我不知道該不該讓我媽媽知道。」她其實有點拿不準,也許她媽媽知道這個消息會非常痛快,又或者非常傷心,人的心理就是這麼複雜,過去有多愛,後來便有多麼痛恨,可是一旦人不在了,也許恨意也就不再了。
「這個……我建議你還是隱瞞著不說比較好,畢竟說出來之後,那結果如何,誰都無法預料。」醫生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是非常堅強的人,這麼多年了,都要你一個人扛著……」
柳葭忽然又想起了容亦硯昨晚對她說過的一句話「所受到的傷害,如果不靠自己討回來,是沒有人會幫助你們的,旁觀者最多不過是憐憫」,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太多人用這種同情的眼神看她,可是同情又有什麼用,沒有人能夠幫得了她,最後還不是要她自己動手?
她走進病房,只見自己的母親躺在床上,她的手腕腳腕都綁著帶著,看見她走進來,只是徒勞地划動著手腳
,滿臉的不悅:「他們為什麼要綁著我,我明明什麼都沒做,你快讓他們把我放開。」
柳葭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溫柔的笑意:「好,我等下跟醫生說。可是剛才醫生也對我說你又吵又鬧,很不聽話啊。」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謊話被戳穿的尷尬:「這個……」
柳葭拿起床頭櫃上的梳子,緩緩地幫她梳著頭髮:「媽,你還記不記得,你很恨那個女人,你當時對我說,要讓她再也過不上安寧的日子。我答應過你的,我會做到的。」她的目光緩緩轉移到自己母親的臉上,卻是毫無聚焦的,像是穿過她看著後面那一片虛無,她的心裡也是空蕩蕩的:「可是你現在跟醫生作對,等我做完了事,卻不能帶你出國去玩,我會很難過的。」
她的母親聽著她說話,忙道:「我保證不會再鬧了。我就是心裡不舒服,總是惦記著心事。」
柳葭笑道:「嗯,我會很快來接你的。」
她走出病房,還是給莫瀟撥了一個電話,長長的通話音才響了兩聲,他便接起了:「柳葭?你找我有事?」
「我想請你幫我跟容先生請求一件事,」柳葭輕聲道,「請他幫我聯繫一家歐洲那邊的治療精神疾病的醫院,這件事我本來不該麻煩他的,只是時間很緊迫,我怕來不及。」
莫瀟頓了頓:「好,我會幫你轉告容先生,你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