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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7章 故人 文 / 嵐月夜

    半年後。

    周媛獨自一人呆在房內,正提筆練字,一句「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1剛寫到「樓」字,房門就被人從外推開,她也不抬頭去看,只繼續穩穩的寫,耳中聽得進來之人嘮叨:「眼看都要三月了,天還這般冷,怎麼還比不上……」

    春杏忽然停住不說了,周媛沒尋思過來,抬頭看了她一眼,問:「比不上什麼?」

    「比不上京師啊,」春杏機智的改了話頭,「便是在京師,這個時節也沒有這般冷呢!」她搓了搓凍僵的手,歎氣,「聽前院於大娘說,等過些日子天暖了,還有連陰雨,常常一下起來就是十餘天,到了盛夏又酷熱難當,真不知他們這些人是怎麼捱下來的。」

    周媛垂頭認真寫字,有些心不在焉的答:「人家都能捱,咱們自然也能。」

    春杏看了她兩眼,走過去幫她研墨,柔聲說道:「我們這些人自然無妨,可你這半年來,時不常的就要小病一回,人都瘦的沒什麼肉了,我實在擔心。」

    「那是因為路上辛苦,到了信寧的時候又有些水土不服,這兩個月我不是好多了麼?」周媛一邊慢悠悠的答話,一邊終於把剩下的幾個字寫完。

    春杏幫著她把寫好的字放到一邊去晾著,又看她繼續往下寫:「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忍不住問:「你日日都寫這幾句話,是有什麼含義麼?」

    周媛等寫完了這一句,才直起腰答:「這是人生的三重境界,求索,苦思,頓悟。我多寫一寫,看自己能不能頓悟。」說完又繼續寫最後一句「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寫完了自己站起身仔細看看,還算滿意,忽然想起來問,「什麼時辰了?怎麼周祿和二喜還沒回來?」

    春杏往外面看了兩眼,也有些疑惑:「是呢,早該回來了呀,是不是風太大,路上不好走啊。」其實她剛才已經出去張望了一回了,卻並沒看見回來的人影。

    周媛讓春杏看著字,自己去洗了手,下樓去茅房方便了一回,順便走到院門處往外張望。前院的於大娘正在屋後喂雞,遠遠看見她就打招呼:「二娘怎麼不怕冷出來了?」

    當日從彭澤過江以後,他們一路走鄂州、過荊州,最後到了黔州地面。彼時已到冬日,天漸漸冷了,他們一行累極,在信寧投宿的時候,周媛還又感了風寒,最後眾人一商量,決定不走了,就留在這裡。

    這次周媛吸取了教訓,沒有在城內居住,而是去了距縣城幾十里遠的小河鎮,找了一個人口最少的村子葉家灣住了下來。

    葉家灣因背靠高山,耕地稀少,所以村民也不多。此地民風淳樸,對於外來的客人十分熱情,聽說周家尋親不著無處落腳,很熱心的讓他們留了下來,還幫著收拾了一處破敗無人居住的木樓讓他們住。

    這次他們重新調整了身份,周松依舊是父親,春杏扮成大女兒,周媛排了第二,周祿依舊是長子,二喜則改口叫周松師父。也因此,前院於大娘才管周媛叫二娘。

    「哥哥們出去半日了,一直沒回來,我出來瞧瞧。」周媛笑著答道。

    於大娘也跟著伸脖子望了一眼,說道:「許是路上不好走,或是買的東西多了,行得慢。」

    周媛點頭,還沒等回話,遠遠看見周松自前面路上回來,就先叫了一聲:「阿爹。」

    周松應了一聲,於大娘也跟周松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轉身回去自己家了。周松進了院門,低聲跟周媛說:「有大消息。」

    周媛四處看了一眼,跟周鬆快步回了木樓,她回身關上房門,問:「出了什麼事?」

    「河北道起了民亂,平盧節度使張勇召集義軍、傳檄天下,要討伐韓廣平父子。」周松語速極快,「聽說柳州那邊也生了暴/亂,不過嶺南節度使宋俊反應奇快,已經以雷霆之勢壓了下來。另外,」他短暫停頓了一下,看著周媛繼續說,「京中朝雲公主『病逝』,已於正月發喪。」

    周媛被這一個又一個爆炸性消息炸的愣了半天,等聽清最後一個消息時,忍不住拍掌而笑:「好,終於病逝了,他們父子怎麼就能等了這麼久?」

    周松卻沒有周媛的高興勁,有些擔憂的說道:「如此一來,你再想恢復身份就……」

    周媛毫不在意,「我巴不得再沒人能挖出我的身份,咱們隱姓埋名,安安生生過完這輩子!」她開始盤算,「韓肅在幽州胡來,果然引起了民憤,這下子他們更沒安生日子過了。岑向貴一家落了這麼個下場,其餘封疆大吏還不人人自危?張勇敢在這時站出來,一定是早有籌謀,看來是要亂起來了。不過反正北面再亂也礙不著咱們,正好咱們安心給春杏姐姐和二喜操辦婚事。」

    正月裡他們得到消息,韓肅終於攻克幽州城,岑向貴父子戰死,一家老小焚了宅子。韓肅本是慘勝,心裡窩著一股火,卻沒處撒氣,乾脆縱容手下劫掠了城中富商百姓。消息傳出來,一時全國上下物議沸騰。

    當時周媛就說,韓廣平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果不其然,這才多久呢,就有人公然要討伐他們父子了。

    「唉,也罷。我剛去見了保長,請他幫著選個日子,他說看了黃歷再告訴我。」周松四處看了一眼,「二喜和周祿還沒回來?」

    周媛點頭:「我也奇怪呢,去了大半日了。」

    這大半年二喜一直跟著他們,無論是趕路途中,還是安頓下來以後,始終勤勉老實、任勞任怨。漸漸的他們四人都將二喜徹底當做了自己人,本來周媛也沒有多想,只當多了一個親人。

    年後他們收拾竹樓,鄰人都來幫忙,看見二喜如此能幹,就有人笑著打趣周松,說這麼能幹的徒弟,怎不招了做女婿。當時周松只一笑而過,過後卻又尋周媛商量,說春杏也不小了,另尋知根知底的男人不容易,二喜如此可靠,真不如就成全了他們二人。

    周媛愣了好半天,怎麼也沒覺得這倆人會是一對。她還是希望春杏能找一個情投意合而非只是條件適合的男人,所以私下裡去詢問了春杏,沒想到春杏竟含羞低頭不答,她多番追問之下,才知春杏確實是願意的。

    周松再去問二喜,那個傻小子更是喜出望外,想都不敢想,於是這門親事就這麼順利的說定了。今日周祿和二喜出門趕集,本就是為了去張羅春杏他們二人成親所需的物品,不想去了大半日,竟到現在還不曾回來。

    周媛看時候不早,跟春杏先去做飯,一直到做好飯,天都快黑了,周祿跟二喜才匆匆趕著驢車回到家。

    「怎麼去了這麼久?路上遇到事了?」周媛有些不安的問。

    嗖嗖的冷風裡,周祿額頭上居然還帶著汗,他有些氣喘,匆匆答了一句:「沒什麼事,就是風刮倒了樹,將路堵了,不好走。」答完匆忙把驢車趕進了院內,跟二喜去卸東西。

    周媛雖然有些狐疑,但也不急著問,先去跟春杏放好碗筷,又把菜盛出來放好,見他們還不進來,就又出門去叫。她從木樓裡出來,眼見二喜一個人在卸貨,周祿卻低聲在跟周松說著什麼,她正想走過去聽聽,周松忽然提高聲調,極驚訝的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周祿示意他低聲,往木樓方向看時,卻恰巧看見了周媛,忙悄悄推了周松一把。

    周松回頭看見周媛,臉上神色變幻,最終還是嚥下了到嘴邊的話,跟周祿和二喜一起把東西卸完,才進屋吃飯。

    一餐飯好幾個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只有春杏不明真相,挨個給他們盛湯,讓他們都去去寒氣。

    吃完飯,二喜很麻溜的收拾碗筷去了廚房。周媛看看周松再看看周祿,問:「出什麼事了?」

    周祿不答話,悄悄看著周松。

    周媛剛從吃飯時就一直不動聲色的打量周祿和二喜,發現他們倆都躲著她的目光,身上衣裳也有些髒污的痕跡,本以為是遇上什麼人打架了,可這兩人臉上又沒有傷口淤青,她實在想不明白,就也望著周松。

    周松站起身走到門邊,把門開了一條縫,往外望了望,然後回身低聲說道:「他們今日回來的時候,因為路上堵了不好走,就另走了小路。在路過甘溪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受傷昏迷的人。」

    「你們管閒事了?」周媛轉頭看著周祿,又走近去瞧他的衣裳,這才發現那污跡竟是血污。

    周祿點點頭,他看了一眼周松,見周松示意他說出來,就低頭後退了一步,說:「那個人是咱們認識的,不能不救。」

    周媛非常意外:「這裡哪會有咱們認識的人?你別是認錯了吧?那人現在在哪?」

    周祿悄悄吞了吞口水,聲音更低了,「那人就是,就是,謝三公子。」這個名字至少有半年不曾提起,周祿早已把他當成禁忌,沒成想今日倒要當著公主的面說出來。

    「誰?」周媛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提高音量,瞪著周祿,「你說是誰?」

    周祿飛快的看了一眼她的面色,索性都說了出來:「就是謝三公子。今日經過溪邊的時候,本想讓驢飲水,我們也歇一歇,不巧就看見有一人倒臥在溪邊。現在天涼,我們怕出人命,就過去看了看,走到近前才發現竟是謝三公子。他身上有刀傷,還跌斷了腿,我們倆就把他抬上驢車拉回了葉家灣,又怕給人瞧見,就先把他送到了後山那邊的破屋子。」

    周媛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個事實,她把紛亂的情緒拋開,先問:「溪邊沒人看見你們吧?他身上有傷,你們止血了麼?沒留下血跡讓人追過來吧?他是腿骨斷了?你們抬他之前,有沒有先拿夾板固定?」

    「溪邊沒人。這次恰好在鎮上抓了些常用藥,我跟二喜先給謝三公子止了血,也包紮好了,並沒留下血跡。腿骨也用竹板紮緊了,只是我們不敢擅自做主,並沒去請大夫。」周祿小心答道。

    周媛鬆了口氣,她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好半晌才停下來,咬牙說道:「阿爹去請葉老爹吧。」總不能真的見死不救,「破屋那裡不行,四處漏風,不適宜養傷,還是接回家裡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註:1這三句大家應該都很熟,王國維三重境界,這裡也很合周媛的心境,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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