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3章 再也不見 文 / 涼子
學校與livehouse聚集處其實並不遠,但兩邊就迥然不同的燈光與喧囂分明是兩個世界的。
朦朧的雨霧裡,「嵐「門前的霓虹像微弱的螢火,所有不堪與肆情在這裡安頓。不遠處學校的鐘樓傳出「咚——咚——」地響聲,12下,午夜12點。兩針併合,在操場那立刺眼的燈打在上面,落下了陰影,看起來想把鋒利的匕首。?震耳欲聾的dj搖滾充斥著周圍,混亂的人群裡,鏡頭慢慢移動,西南的一個包廂裡有這麼一個特寫,一個穿著黑色襯衣少年在獨自玩弄著手中的酒杯,眼神迷離,沒人知道他的眼光一直流滯在那束絳紫色燈光下的人。
台上的鞏映澄唱完了一曲準備下來,峰哥忽然告訴她,「映澄,那邊有個男的找你,等你很久了,你過去一下吧。」說著指向那個角落。人在這昏雜的聲音裡,就像困獸,無論如何都逃不了密密麻麻交織的電波。看著那角落,鞏映澄忽然有種錯覺,她看見了瞬間被光快速掠過的黑洞,讓人窒,她竟然有過一瞬害怕的感覺。她看到了她最想要看到去最不願意看到的那張臉,幾乎沒有表情的少年,簡單的穿著並沒有遮擋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英氣。他,曾經是她不可忽視,無法取代的存在,或許,現在也是,只是隱匿地連她自己都快找不出來了。范離夕,他的出現,讓過往毫不留情地砸向了鞏映澄,就像破繭般不可抑制,隨之而來的,是愕然與隱痛。
「好久不見了,看你的樣子過得蠻不錯的。」范離夕似有似無著笑著說。畢竟早就料到今天的情景的了,就當它提前開幕好了。鞏映澄擠出來了笑,魅惑的薔薇盛開在昏暗的沼澤裡。「是啊,好久不見。你也過得蠻好的,看樣子。」「嗯,日子比以前正常多了。」范離夕笑得更深,聲音在介質裡流動,軟綿綿的,只是到了鞏映澄跟前驀地就變得尖銳,直戳胸腔,卻看不出痕跡。「呵。」鞏映澄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倒了一點紅酒,酌了一小口,接著話題,「是的,現在比以前好多了,每天都有看著這些人為我歡呼,喜歡怎樣就怎樣,這才是我要的自由,哪像以前,每天圍著一個人轉,想起來就覺得可笑。」說完,杯空了。
「那個,你現在是不是和范翔宇在一起?」這句話讓鞏映澄打了個寒顫。「是的,」顯然她很快就適應了這轉旋變化的氣氛,「他能給我我想要的。那,你今天來就是為了這個麼?」戲謔的口吻讓范離夕放下了酒杯,挪了挪身體,看著她。?「嗯。我今天就是想要和你說,你離開他吧,不要纏著他了,你要的不就是錢麼?我們給得起。只要你願意離開他。」范離夕眼裡的乞求讓鞏映澄無法忍受。「你們?呵,是你媽讓你過來的吧。她知道自己沒辦法罵走我,就讓自己的兒子出面,那她有沒有告訴你要怎樣對付我這種愛錢的賤女人啊?」鞏映澄捏著酒杯的手越發使勁,骨節突兀。她直直地看著眼前的人,精緻的妝容讓她看起來如此嬈惑,但渾身散發著不容質疑的倔強。范離夕怔了怔,把頭壓低了些許,說:「她沒有叫我來的意思,是我自己要瞞著她過來的。我每天看著她無緣無故就哭起來,我只是想讓她能好過點。所以請你……離他遠點!至於錢……」他咬了咬牙,「我會想辦法。」「你想辦法?你能有什麼辦法。我要的你都給不起,你當初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離開我了麼?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許下承諾啊?范離夕,我告訴你,是你那老爸死纏著我不放,你要勸的應該是他老人家吧。」鞏映澄冷笑出聲,只有她知道此刻身體的深處是淅淅瀝瀝的。「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遵守承諾丟下你,可是你也不必衝著我的家人來吧!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會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啊?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麼?你難道不知道那做法是……」范離夕嚥下了那個刺痛的字眼。「賤!」鞏映澄脫口而出,「你早就想說了吧,何必在我面前裝偉大?打從你三年前的不辭而別,我就看清了,你就一虛偽得讓人想吐的東西。好,你給我聽著。」
鞏映澄說完,隨即拿起范離夕放在桌上的手機,撥通了那個永遠都不想去熟悉的號碼,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男聲,「怎麼了,離夕。找我有事麼?」「不是他找你。而是我找你,聽清楚了,你老婆和兒子都聯繫上我了,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沒有等那頭的人回答,鞏映澄就放下了手機。
從沙發上起來,俯視著一臉驚愕的范離夕,扔下一句,「那滿意了吧,以後你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免得我看著就不舒服。」然後走開了,上台。而往後,他真的就沒有再出現過了,抑或說是無法碰見。
范離夕雙眼濕潤,睫毛很長,給人隨時要落淚的感覺。看著鞏映澄的背影,隨著光線越來越暗,屬於她的味道越來越稀薄。漸漸地,單薄的身影漸漸模糊起來——
那深陷泥淖的人。其實,是我?而你,看見了我背著的箭,竟遠遠地躲著我。鞏映澄,剛才的你,陌生得讓我心痛。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隔壁包廂裡坐著的人,捂著胸口在低泣,頭埋得很低——
映澄,你知道麼?你那時說的每句話都表明你根本放不下那人,你只在折磨自己。要是可以選擇失憶,我希望在你遇見他的那刻起,那麼現在你就不會如此撕心裂肺。你所有的肆無忌憚,是因為心死了麼。
台上,鞏映澄發現,少了那張蒼白而溫暖的面孔,感覺心裡缺了一塊,只是有那麼一刻。任由悲傷在心裡狂竄,在她的旋律裡泛起了水汽,微微發痛,儘管揚起了驕傲的笑容,若即若離的嫵媚。
「嵐」外的世界,烏雲壓著糜爛的夜,一道磕痛的光撕破了夜的臉,暴雨咆哮著自遠而近。
時間向前推移了一個星期,鏡頭轉到醫院,鞏映澄終於醒過來了,看到床邊的曦一臉凝重,眼神裡有著不同尋常的落拓,但仍有著時隱時現的深情,她笑了起來。正想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可聲音淹死在喉嚨裡,無論都無法發出,空氣像凝固般讓人壓抑。身旁的曦看著她的表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把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裡。鞏映澄掙開了他的手,使勁想要讓自己吐出隻字片語,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像是冬日窗上凝結的水汽。
「映澄,別怕,別怕,沒事的。沒事的。」曦試圖撫平她的害怕。
鞏映澄漸漸平靜下來,嘗試去比劃著自己想要說的,她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曦把她的手再次握緊,頓了頓,說:「醫生說,由於強烈碰撞讓你的中樞神經受損,所以造成了你的失聲。不過,沒事的,知道麼?我會陪著你的。」
鞏映澄愣住了,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見她完全沒有反應,曦連忙說:「不用擔心,你還能跳舞,不是麼?你還是我們的鞏映澄,我們還是會為你歡呼的。」鞏映澄沒有聽進去,根本就聽不進去,深褐色的眼睛空蕩蕩的。
「還有,映澄,我…….我喜歡你。」
反覆想著這句話,鞏映澄看著眼前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揚,冷冰冰地看著曦那蒼白的略顯消瘦的臉。
「啪」,她卻給了曦一記耳光,臉上堆滿了憤懣與蔑視。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似乎明白到鞏映澄的心思,曦沒有生氣和迷惑,語氣反而更加堅定,「我沒有同情你的意思,我一開始到『嵐』裡工作都是為了你,記得我第一次和同學到那裡,聽的第一首歌就是你唱的,那時的你,眼神有著顫粟的愁意,隨著你的聲音漫開,像溪流淌過。呵,原來你要顛倒一個人是那麼容易的,你很成功地讓我不由自主跟著你的腳步走。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你每天晚上都會看到我在一邊弄著我的吉他?」鞏映澄略有所思,她像是接受一個禮物,她一直期待的禮物。「其實我並不是在整理東西的,我是等你,每次要看著你離開,我才自己回家去。所以事情並不是你所說的『巧』的哦。」
多少年後,鞏映澄還清晰記得曦當時說話睫毛不自覺的顫動,陽光慵懶,風在窗前一笑而過——
如果你當時沒有說那番話,毋容置疑,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了——
可我抱著所有的美好,卻再也等不到你的一個擁抱。
忘了那時巷口的風是以什麼的速度穿過弄堂的了。
陽光明媚,明明就應該是個賞心悅目的日子。你卻非要在這時掃我興,為什麼?
打開家門,竟看見牆上掛著一幅鞏娟心的相片,黑白,矩形框架。周圍靜得讓人發抖。鞏映澄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瘋了似的衝進房裡,眼淚從眼眶裡冒出來。可是她出不了聲音,她拉著廳裡的曦,示意他幫她喊出鞏娟心。曦抬起手,沿著眼眶用力地揉著——
鞏娟心,你給我出來!我回來了,鞏娟心!——
鞏娟心,你大白天了又去哪了?我回來了,你就給我快點出來……——
鞏娟心,你不吃早餐了麼?等下打麻將餓了別扯著我來罵,快點出來了啦……——
鞏娟心,你等錢用麼,我最近領了薪水,你要就給我出來了,好麼……——
媽,我回來了,你出來了啦,求你了,好麼……——
我不會和你吵了,你就別躲著了,好麼……——
是不是因為我變啞巴了你嫌棄我沒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會乖乖的,努力找份正經工作掙錢給你,不要丟下我……——
媽,我都回來了,我都已經痊癒了,你怎麼就不能快點回家啊……
被拉長的日光,被風吹得發痛。曦把關於鞏娟心的都告訴了鞏映澄,大雨走路匆忙摔下路邊陡坡,腦部碰撞岩石,就這樣棄她而去了麼?鞏映澄聽著,拉開了燈,然後聽見雨滴砸落屋頂的的聲響。
忽然發覺自己的手錶停了,怎樣都無法撥回原來的位置。眼下是幾點了,不知道。有她的時間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停滯不前的,不想清楚。
其實在鞏娟心出事的那天,她一大早把自己打扮整齊,經過雜貨店,裡面的人吆喝她進去,麻將碰撞的聲音清晰可聽。可她,擺了擺手,笑著說:「我不玩了,以後都不打算碰了,我得快點到市場裡去買好菜回來做飯。免得等會映澄回來要餓肚子。」說著,就走出巷口,那樣的清晨裡,人顯得格外精神。
那樣的清晨,鞏娟心臉上流轉著淺淺的笑,和愛。
可是鞏映澄見不到,可是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清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