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倚華燈起照面 君王眼裡見真章 文 / 行素愈
「景主子你快醒醒,皇上要上早朝了。」
我被孟公公叫醒的時候才發現我昨夜是在豫樟宮偏殿的小榻上臥了一夜。
忙是一陣機靈,跟著孟公公到了澄鑾殿再見到毓清帝的時候,他正張開身架任由兩名宮女為他更衣。
又是服侍著他洗漱完畢,孟公公遣了一眾婢子退下。
「朕那素華殿可是和你口味。」
「臣妾不知昨夜……」昨夜我只知他批閱奏折到了四更天,我再是熬不住,就靠著柱子睡著了。
現在才是五更天,心下一歎,他這個皇帝當得真是不容易。
「大可不必緊張,昨夜是朕抱你到偏殿去的。」
本來見著他就緊張個半死,他說話又是輕佻,更是讓我的臉紅到耳更子。
盈盈一拜:「臣妾謝過皇上。」
「起來吧,朕昨夜答應你的事情,今日必定會給你一個答覆。」
他來扶我,我不由得有些抗拒,微微側了一下身,竟是讓他虛扶了一把。
又聽得他一聲嗤笑。
我抬頭看他,他身為皇帝,自然是養尊處優,可沒想到他的膚色竟是比女兒家還要白希。面骨消瘦,竟是讓我有些心疼,許是昨夜看他批閱奏折到深夜,今日的面色才會如此蒼白。
「朕好歹也算是大凌數一數二的美男子,覆雪莫不是看癡了?」
我竟然輕輕點了一下頭。
聽得他一聲爽朗的笑聲。
小時候跟在他和二姐身後,只知道他很有主張,很有膽略,對二姐也是極為細心,而現在看到的他面上可以笑得跟個老虎一樣,卻怕心靈是一座空城。
皇帝五更天便是要起身去上早朝的,以前在相府裡,爹爹每日也是起得很早,娘親怕他上朝的時候餓了,便會起得更早為爹爹準備早膳。
而毓清帝竟是沒有要吃的意思。
可這也就是當君王的悲劇,身邊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人,他那點少的可憐的寵愛,要分成一點一點當成賞賜。
大姐是一廂情願愛著他的,但是她終不能像我爹娘一樣每日廝守。
「現在宮裡尚無人走動,你先跟著孟公公回園子吧。」
我微微點頭,思來想去,又是柔聲開口:「皇上,你稍稍用點糕點再去上朝吧,時辰尚早。」
他沒有應答我,無奈,在他的注視下,輾轉出了澄鑾殿。
穆重擎看著桌上冰冷的糕點,微微緩過神來,他曾經想過最頻繁的日子,會有一個愛他的女人終日在他身側噓寒問暖,可那也只是想想。
可景覆雪方才竟是給了他這種感覺,穆重擎心下微微歎息,許是昨夜這個女人在豫樟宮歇下的緣故吧。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在豫樟宮待過一夜,縱然那個小丫頭扮成了太監,而不是以侍寢宮妃的身份。他回想起那個原本繃得緊緊地站在柱子邊上的小宮女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小盹來,小臉擠成一堆,毫無防備的睡相,像是一隻貪懶的小貓。
抱起她的時候竟是讓他的心微微悸動,猶記得七八年前她還是乳臭未乾的丫頭,現下卻是有了女子該有的身段。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在這豫樟宮裡住了整整十九年,六歲抗拒著孤獨,十歲抗拒著黑夜,十五歲抗拒這朝政,二十歲抗拒著後宮,二十五歲已然將這些全部抗拒。
但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個五年,又有多少天會像昨夜一樣沒有孤獨。
他像所有的君王一樣懷疑著這世上的一切,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他似乎在景覆雪身上看到了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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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藏秀閣的園子,寶涼對我的一夜不回擔了不少的心,縱然有周嬤嬤知會她我的處境。
匆匆換了裝束,又是好一番打扮,卯時便要去承央宮向大姐請安了。
一路上,那些想見或是不想見的人通通都是見了個遍。
後宮上下一應在晴鸞殿裡做好,大姐宣冉笙上茶。
二姐半瞇著眼坐在大姐身邊,看著都像要睡著的樣子。
大家都不敢有所驚擾,一時間氣氛有些詭秘。
最後是德妃開了口:「啟稟皇后娘娘,皇貴妃娘娘,臣妾有話要說。」
德妃是我們景氏派的人,她開口倒也緩和些。
大姐笑道:「妹妹不妨直說。」
「今早蘇期萱的丫頭求見臣妾,好一番無禮的哭喊,最後卻是對臣妾道出了真相。」
一聽真相二字,大姐都豎起了耳朵。
就連二姐也是睜開了眼睛想要看看她如何解釋這個『真相』。
「那丫頭說當日她陪同蘇氏前往方貴嬪處探看,沒想到卻生生讓她二人撞見。」
由此處一頓,德妃看向了賢妃道:「看見方貴嬪正與一個侍衛通殲。」
一聽如此眾人一片嘩然,後宮素來嚴謹,可這方貴嬪本是賢妃的人,若真像德妃所說方氏與人通殲,出了這等醜事,她莫滌塵該如何交待。
她終是沉不住氣騰起身子,將手中的茶盞摔在地上恨道:「你胡說!」
「賢妃可要注意著點場合才是。」
聽到二姐這番訓斥,賢妃才有些收斂道:「方念卿生性單純,又有龍種再身,如何能幹這等蠢事。」
「本宮知你配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泠藍居給她,竟是沒想賢妃竟是幫著那踐人幽通侍衛!」德妃緊咬不放,句句在理。
只見莫滌塵柳眉一揚道:「德妃說的簡直就是笑話,那丫頭救主心切,全憑她一面之詞你也能信,她蘇期萱與你素無交情,如何有難了又找你幫忙?這其間必有蹊蹺。」
賢妃不愧是四妃之首,一番巧言又是將自己搬回一局。
德妃一改原本清冷的面色柔聲道:「這四妃排位——賢良淑德,賢妃姐姐素來將自己高高掛起,您那拂熙宮她一個小小的無品級的宮女怕是一隻腳也踩不進去吧。」
德妃這麼一說,眾人心中又有了較量。賢妃這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兩位姐姐何必言辭相逼,要是換我說,派人去那方氏的泠藍居查看一番才是打緊的。」一旁的淑妃出了聲。
待到眾人看向她,她又是摸著肚子看了一眼皇后,最後卻落在皇貴妃身上:「皇貴妃娘娘您說是吧。」
我見著她這肚子才好上沒幾天,又開始不安分了,心下微微歎息,她這般做法,根本未曾講大姐這個皇后放在眼裡。
「淑妃說的自然在理,來呀,移駕泠藍居。」
好端端的一個晨早問安,皇貴妃一聲令下,攜眾人到了泠藍居。
賢妃的面色鐵青,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淑妃,淑妃原是她的人,近來懷了龍子卻是爬到她頭上來。
淑妃回她一笑,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來人啊,給我查。」
進去搜查的是宮闈裡的禁衛軍。
皇貴妃冷眼看著這座依山傍水的園子,事情遠沒她想得那麼簡單,操縱這一切的到底是誰?
一刻鐘後,禁衛軍一行從泠藍居中撤出。
統領手裡捧著一疊書信,半跪在二姐身前。
侍黛上且接過,一一打開。
二姐面色發寒,將書信一揚,揚了賢妃一臉。
「賢妃妹妹好生厲害,交出這般個會寫淫詩艷曲的方踐人!」
我心下一凸二姐這是下結論了,方貴嬪決計是不會這出這等誅九族的錯事的,然而二姐又巴不得期萱這個替罪羔羊早點被處死,因此二姐是萬般不會出手去導這一幕救她的,那麼到底是誰!這些個曲通侍衛的罪證又是哪裡來的!難不成會是是德妃為了打壓賢妃?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人言可畏,賢妃癱坐在地上,那些書信散落在她週身。
她今日著一身浮光錦,本是光鮮亮麗,卻不知會遭此大難。
德妃開口:「蘇氏可真是有個忠心護主的好丫頭,皇貴妃娘娘是不是可以將蘇氏從冷苑放出?」
聽她這般提示,二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德妃雖是壞了二姐的計劃,卻也是打壓了賢妃的氣焰,又是自己這派的,二姐自然不好歸罪。
景亦雪心裡唐突著開口:「傳本宮旨意將蘇氏從冷苑放出來。」
有太監領了命,一路小跑往冷苑去了。
「今日本宮就借方念卿這事說道幾句,就算她已經死了,但是她所犯的罪孽,終是會波及她的家人,你們的臉皮子都給本宮繃緊了,膽敢做出什麼的事情……」
她本是將轉了一圈,好將眾人審視一番看到衣冠不整的莫滌塵,話鋒一轉道:「來人將賢妃扶回去好生反省,教出這樣不知檢點的踐人,有什麼資格坐上四妃之首。」
莫滌塵已然知曉,今天是著了道了,若是她開口替自己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只好打碎一口銀牙往肚裡咽,由著丫頭扶回宮去了。
「皇貴妃果然是行事公證,妹妹好生佩服。」
在我們的耳裡,淑妃這話裡皆是討好的意味。
卻見她驕縱的神情並無半丁點的臣服。
大姐今日饒是被她諷刺了兩回,臉色早就刷白,早無半分氣色,哪還有一點皇后娘娘該有的氣度。
二姐輕笑一聲:「淑妃妹妹可得打緊看好肚子裡的孩子,要是鬧出個什麼野種可不太好。」
眾人又是嘩然。
淑妃面露尷尬道:「姐姐這是說笑呢,我這肚子裡的寶貝,就連皇上都是關心著呢。」
二姐不再與她多做計較,遣散了眾人。
二姐同大姐轉身之前,意猶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就是那一眼,讓我突然警醒,二姐這是警告我!
我突然明白,做這一切的是毓清帝,他答應我會救期萱,沒想到只是小半日,他便布了這麼一個局。
我的掌心冒出汗來,那方貴嬪肚子裡的孩子可是他的親骨肉,就這樣被扣上了『野種』的惡名!
方貴嬪一族又會是怎樣的遭遇可想而知。
穆重擎如何做到如此狠戾!為什麼這後宮裡的掌權者都要選取這麼極端的方式!
如我所願,蘇期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接出冷苑。
我站在孟公公的細嗓迴盪在冷苑上空「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新晉秀女蘇氏期萱,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柔嘉維則,甚得朕心。著即冊為貴人,正八品。」
好多妃嬪都好生羨慕蘇期萱,她本就身陷險境,一晃卻是聖寵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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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毓清帝在皇貴妃的姿琉宮裡歇下了。
侍黛早早的便遣散了眾奴才,獨一人在驚鴻殿外守著。
她雙手合十看向星空,白日裡,樹上已有了幾聲煩人的蟬聲。這黑夜裡又有了幾隻聒噪的曲曲,這樣年復一年的季節轉換,對她來說只是一種輪迴,讓她在皇貴妃的庇護下得以安生。
殿內,景亦雪對鏡而坐。
穆重擎走到她背後,銅鏡裡映出兩張容顏,一個風韻滋骨,一個病若猶美。
他伸手拆下她頭上的並蒂海棠花步搖,正欲置於首飾盒內。
景亦雪卻起身抓住了他的手:「穆重擎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怨我害了你那沒有出生的兒子,所以要借我親妹妹的手來報復我?」
他看著永遠對他這般直言不諱的景亦雪,心中頗有幾分感念,溫聲笑道:「你看你,是被氣糊塗了吧?」
他蒼白的面龐略顯孤寂:「除了蘭夢,我何時歡迎過自己的孩子。」
一言深深地打在亦雪的心間上。
她和穆重擎是青梅竹馬,自小感情篤厚,他默默的守護與陪伴竟讓自己覺得這是理所當然,曾經一度以為她愛莫玦這是對穆重擎最大的傷害,可她終究是忘了,他是一國之君,他的心裡裝的不能僅僅是她。
他撫了撫他的臉頰:「珺姚,覆雪身上有你的影子,我尚能看出她有你一半的聰慧。」珺姚是景亦雪的小字。
亦雪睜大了雙眼,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恐懼:「重擎,你我之間尚有約定,我出宮前必定會為你找出一位領袖後宮的人物,可是覆雪絕對不是,她心性純善,絕對不適合像我這般,你知道我手上有沾染了多少鮮血嗎?」
景亦雪萬萬沒想到穆重擎竟然想把覆雪培養成下一個她。
「我知道這六年你為了你我之間的約定很痛苦,那夜覆雪來求我放出蘇氏,便是不想你背負這些痛苦,你心疼她,她心疼你。可是你別忘了,你們都是景家的女兒,她涉世未深,但一樣會有人將她恨之入骨。」
亦雪一向強勢,不喜歡自己疼寵的小妹插手她做的這些事情,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真正關切自己的人,她如何能夠不感動。
「重擎,這六年我並不痛苦,和你達成約定,是為了救莫玦,還有我和他的孩子。我手裡這些該死或者不該死的人命,我都心甘情願去了結。只是我不想覆雪也變成我這樣,她沒有將她深情包裹的男人,這深宮的長夜漫漫,她日後該怎麼度過?」
穆重擎深知她的擔憂,他愛她這麼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
解釋道:「你有沒有想過,覆雪將來會用另一種方式取代你的做法?」
「呵,這深宮就是一個越陷越深的泥潭,不會有乾淨的一天。」
「可她和你不一樣,你選擇和我回宮,是因為你我之間的約定,但覆雪她是真正的嫁進宮來,我是她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
「你出宮後,我自會護她,她悟性不差,多經歷幾次磨難,她必定會成長起來。」他寬慰道。
亦雪清楚的能從穆重擎的眼中看到離別時候的傷感。
「可你今日生生卻是個自己帶了一個綠帽你知不知道!」說起這個,景亦雪就來氣,他是一國之君,如何能夠這般不顧惜自己的顏面。
「那又如何,你知道我的,為了達到目的,就算是毒藥我也是喝得的。」
他的話語了帶著些許遺憾,聽得亦雪一陣憂心。
「那藥你還在喝?」
景亦雪問得這藥可不是補藥,而是端嘉太后在穆重擎六歲登基開始便每日下的慢性毒藥。
穆重擎輕點了頭笑道:「現在沒有以前喝的那麼勤了,隔三差五吧。」
隔三差五又是什麼個說法,亦雪急道:「可你的身體已在虧損,事到如今你還拖著,我怕……」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她這般處心積慮地對我下手,死之前我一定會將她連根拔起!」
穆重擎眼裡的是恨,一種很疲憊的恨!
亦雪心下一陣權衡,太后一黨在朝中實難瓦解,這後宮中又多有刁難,存心就是想將她的親生兒子羅雲王匡扶上位。
她心裡開始著急,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若端嘉是個小角色,那這六年裡,以她的手段這老太婆早不知死了幾百回了。
而她現在憂心的又是覆雪,以她現在的能力,日後如何能抵抗端嘉?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兩人心下都已瞭然,如果他們二人注定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這是對還是錯?
「珺姚,改變覆雪的一生不能講究對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每一個人都活的身不由己,這也就是覆雪的命盤。」
穆重擎說到後面已是輕輕嘲諷,現在他都要用命盤這種借口為自己開脫了。
「你政務繁重,早些歇息吧,我去偏殿。」
景亦雪留下這麼一句,便輾轉往嵐波殿而去,入宮六年,她的寵冠後宮只是在表面上,她與穆重擎從未有過肌膚之親,不管莫玦在或者不在,他們只能是永遠的朋友。
穆重擎看著她欣長的身姿,他愛亦雪到底愛在什麼地方?
他生來就沒有母妃,自幼跟隨在父皇身邊,先帝到了晚年卻越顯昏庸,任憑秀合皇后(後來的端嘉太后)對他這個皇長子隨意折磨也不管不問。
他就這樣在那可笑的童年裡遇到亦雪和莫玦,亦雪是他的一線生機,是他六歲登基之後漫長深宮裡唯一的支撐。
他生來不被待見,於是他總是羨慕著皇弟穆裘語,羨慕著他那個對他無微不至的母親。他的心性愈顯優柔,軟弱,甚至逆來順受。
是亦雪教會他直面自己的人生,別人欠他的都要一一討回來。
他愛的亦雪是特別的,他甚至為她下狠心成為一個真正的君王。可是她的心裡沒有他,她與莫玦私奔出逃,懷孕而歸,他十里長街相迎,不畏人言,封她為皇貴妃,主掌後宮。
穆重擎臨窗而站又是一夜。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自己能活多久他尚是不能掌控,若是將來有一天亦雪真的是出宮了,那他又該如何度過為數不多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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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局已入了盛夏,蘇期萱盛寵一月有餘,宮裡上下無不羨慕她的。
「嬪妾見過蘇貴人。」按照禮數,我屈膝在蘇期萱身前行禮。
她立馬將我扶起:「期萱承妹妹的福分升了貴人,如何妹妹就同我生分了?」
我其實不敢面對她,她能獲救本是一件喜事,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皇帝能救她只剩下這種方式,這段時日,我一直未曾睡好,就是在想我哪裡做錯了,說到底還是我不瞭解這個深宮裡的人心。
我朝她苦澀地一笑:「這原是禮數,不能免的。」
言罷,她竟然在我身前跪下,垂淚道:「我本遭遇這等禍事,想著難見天日的一天,不瞞妹妹皇上雖然多次召幸,卻從未碰過我,皇上且言,期萱能有今日全拜妹妹所賜,不然我早就冤死在冷苑裡了。」
本就料到毓清帝盛寵她只是權宜之計,沒想到他連我替她求情這事都告訴期萱了。
無奈扶起她道:「救你的不是我,是方姐姐的一世清譽,還有方氏一族的身家性命。」
我這般說來,期萱確確實實被嚇得不輕,呢喃道:「方姐姐是被冤枉的?」
我點了點頭。
話已至此,蘇期萱沉默了,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但她卻知曉,此次禍事能換回她蘇氏一族的平安,卻是用了方氏一族的身家性命。
「方姐姐葬於何處,期萱定要好好祭拜她。
方念卿對毓清帝沒有愛慕之心,因此她不爭不搶,方家只是小門戶,因此莫滌塵覺得她沒多少用處,才將她放置在泠藍居。
方氏一族被誅九族,她雖不在了,可我將要愧對她一生。
「你跟我來。」
方念卿被定為罪人,她入宮來,就沒有再踏出宮門的命。
泠藍居已不復當日的清幽,這裡已被塵封,再沒人會踏入這『污濁』之地。
期萱走的較快,她轉身問我:「已到了園門口,妹妹怎麼不進去?」
我輕輕地拉開她:「方姐姐就在你腳下。」
她嚇得跳開,躲在我身後。
「她死後,被放置在雲靈山的廟宇裡超度,可是半月之後方家滿門抄斬,她一個已死之人卻無容身之處。」
草草地被宮人埋在泠藍居的園門口。
我彎身在泠藍居前跪下,期萱也跟著我。
「方姐姐一路好走。」
又是磕了一個響頭,死者為尊,她身前已是無所戀,死後滿門又被抄斬,她早已沒有可以讓我彌補過錯的地方了。
同期萱相繼起身。
「近日有好多為姐姐妹妹相繼進升,原想有妹妹一份,為何你現在還是十品更衣?」
「按照嬪妃的近升制度,她們都是受過皇上昭幸的。」
她點了點頭:「原是這樣,這番說來,這半月皇上尚未昭幸妹妹?」
她問的這般直白,真叫我有些臉紅:「不瞞姐姐,妹妹至今葵水未至,無緣侍候皇上。」
這便是我進宮數月來,都未被安排侍寢的原因,我的心裡還放不下顧傾源,還得感謝這個原因,讓我尚不用頭疼這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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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了三更天,寶涼點起燭火,叫我快些起身:「小姐,孟公公竟然上咱們這來了。」
我心下大驚,他是皇帝的近身太監,莫不是穆重擎找我。
「他可有說什麼?」
寶涼將手裡的一個布包給我:「就說讓小姐換上這身太監服,然後跟他去豫樟宮。」
我心下已是瞭然,今夜是該將我所想的『兩全之計』呈報給皇帝了。
迅速地換了裝束,這三更天裡,已無再走動的宮人,一路跟著孟公公倒是相安無事。
他腳程快,我只能咬牙跟上,不久便到了豫樟宮。
豫樟宮也籠罩在一片黑幕裡,格外的寂靜,唯獨主殿澄鑾殿裡上有燈火。
孟公公推開了殿門,示意我進去。
正如我所想,毓清帝穆重擎埋首在一堆奏折裡。
我走到他身側,見他正提著筆在寫些什麼。
「臣妾參見皇上。」
聽見我的聲音,他抬頭一看:「好個俊俏的小太監。」
他又笑了,每每在他蒼白的臉上看見笑顏,我竟是習慣了,甚至心理有些悸動,能讓龍顏如此大悅,不知這是不是我的幸事?
忐忑的心稍稍平穩:「皇上又是打趣我。」
「給朕講講你的兩全之策吧。」
他架好筆,一本正經地看著我。
我早在來的路上便想好了說辭,倒是不怕他看我。
款款道來:「東地常年乾旱,往年都是國庫直接撥去數以百萬的款目,用以體恤民情。只是大凌正值盛世,自然這一路的貪官污吏也就不會少,戶部撥給東地的款,層層下剝,最後到百姓手裡已經所剩無幾,燃眉之急都不可解,如何能達到解決旱情的效果。」
說到此處,我停了下來。
「你說的在理,繼續。」
他是明君,即使我說他的手下存在著貪官污吏,他也欣然接受。
「這些所剩不多的錢卻是用在從鄰城運水的人力上。每年用在此處的花銷遠遠不夠解決東地的旱情,難民大量湧入他城導致民心不穩又是一大弊端。就算沿途的貪官沒有吞錢,但是臣妾認為緊靠國庫撥款這種方式根部不是解決東帝旱情的最好辦法!」
說到最後我竟是在批判,這麼些年,東地的旱情一直沒有消停過,再這樣下去,這個大凌的邊城很快就會成為一個空城,到時候讓異國有了可乘之機如何是好。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唯『繼續』二字。
「廣修渠路,臨城引水。」
「你說的這個法子耗資巨大,國庫實難調度,朝中百官唯獨顧傾源一人敢跟朕提這個法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顧傾源?」
「是你爹引薦入朝的,官拜九品卻是有這番膽略。」
原來我爹終是讓顧傾源踏上了仕途,他何止有謀略,此番看來顧傾源定是要在朝中大展拳腳了。
「東地是大凌的變成,地勢略低,廣修渠路,從臨城引水是行得通的。臣妾有一法子倒是可以讓皇上的國庫不必動用分文。」
「你倒是說說。」
我見他語調平和,心下卻是小小的驚訝。
「如果覆雪沒有說錯,這沿路的貪官污吏都出於端嘉太后的之流。」
事實上我這麼說是不會錯的,爹爹在府中常會聊到朝中各派,端嘉的黨羽涉及的地方過多,給皇帝下的絆子也是無處不在。
「你這女兒家的如何關心起這等事情來了。」他雖是這樣說著,但我想,他現在定是對我會有所改觀吧。
「既然是讓他們吞了這麼多年救款,將他們養的肥了,現在是時候全數叫他們吐出來。」
「你要如何做?」
「皇上不妨將此事交給羅雲王穆裘語來辦,他當了多年的閒散王爺,領了俸祿也該為朝廷效力了。再者誰人不知羅雲王財力雄厚,世人皆言他可是富可敵國。只需給他戴頂高帽,他就是不願此行,端嘉太后也會叫他去的,屆時無論他是將自己的錢財捐出來還是叫沿路的貪官吐出來這都是他的事情了。這些錢用在引水之事上,還怕這個治旱的法子沒個眉頭?」
我這樣反問穆重擎,他早有了讚賞的神色,法子我是提出來了,只是他敢不敢做就是他的事情了。
「你與顧傾源的計策倒是相信的很,只是他尚未提出給羅雲王帶高帽一處,因此朕才覺得他的計策缺了點什麼,如此一來倒是被你說通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在案桌前攤開一紙御詔,右手提筆正欲蘸墨,可是硯台上墨水已經干固了。
我笑著走上前:「皇上如此興致,就由覆雪給您研墨吧。」
「你這小太監,真是朕肚子裡的蛔蟲。」
他說話如此輕佻,我便仗著膽子瞪了他一眼,研起墨來。
他的字體好生龍飛鳳舞,頃刻間,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喻聖旨。
收完筆,他笑著對我說:「這道旨意我已備下,明日朝堂上,朕倒要看看皇弟接是不接。」
他這法子更是雷厲風行,穆裘語要是抗旨,這事可就大了,至於給他帶什麼高帽,皆是用來安撫端嘉的法子,他們母子二人都是聰明人,穆裘語更是個精明人,只是端嘉最是急於自己的寶貝兒子對朝廷政事的上進心罷了。
說到底,這事穆裘語可謂是非去不可了。
本是一番高興,我卻想到了顧傾源,沒想到他與我的想法竟是一致的,心底有小小的失落,我同他本是極有默契的二人,為何會到了這般田地。
「你怎麼了?」
我一撫額上的汗珠,可是小腹儘是墜痛無比:「皇上,我……我這裡疼。」
我指著自己的小腹,這感覺真是第一次,不同於平常的腹痛,又覺著嚇體黏膩莫不是葵水來了?
他將手覆於我的小腹上,傳來陣陣暖意。
我面色一紅:「皇上,覆雪該是來葵水了。」遂將頭瞥像別處。
我就算是羞死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來葵水會是這番光景,讓穆重擎遇見叫個什麼事兒!
他面色略顯尷尬:「朕送你回去。」
也不由我同不同意,逕自抱了我就往殿門外走。
盛夏的夜是燥熱的,我痛苦地貼在他的胸膛上竟是找不著北。
吶吶地喊一聲「疼。」
「你好歹忍著點,很快就……」他話的話語裡沒了下文。
很快就怎麼了?
我頂著腹痛如絞去看他,卻發現他臉色異常的不對。
由不得我眼神發懵,定了神去看,他的鼻翼居然冒出虛汗來。
「皇上?」
他沒理我,只是一味的抱著我,腳下運力,用的是輕功。我知道他又變了樣了,每當他神情不對時,他就不會說話,然後扭頭走掉。
猶記得那次莨城花燈夜他送我回相府,他就是突然在隱忍著什麼,還有上一次直接將我扔在宮巷裡。
然而這次,他竟然沒有拋下我,是因為我現在身體不適嗎?
不忍心看著他如此隱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背覆在他飽滿的額上,只見穆重擎眼神飄忽不定地看了我一眼。
一路無話,乾脆將頭枕在他的胸膛上,這一次卻不為來了葵水而臉紅,上一次是靠在顧傾源懷裡,那是一種狂跳的悸動,而靠在穆重擎懷裡,卻是安穩。
他現在只是我名義上的男人,自古女人出嫁從夫,那麼我是不是該以他為天?
正好一通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到了園子,已是四更天了,四下無人,只有寶涼守則園門在等我。
這番看著皇帝送我回來,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竟是禮數也忘記行了:「小姐你這好端端的出去,又是怎麼了!」
「給你家主子好好……處理,明日召醫女看看。」
「噗……」
就算是肚子再疼我也笑出聲來了,一個皇帝說出這樣的話,正常麼?
他將我放下,臉色卻是鐵青,方纔還是清白來著的。
「皇上,讓寶涼送你吧,臣妾見你……」
他打斷了我的話:「不必,你好生休息。」
我輕點了一下頭。
夜幕裡他留給我一個背影。
「還不扶我回去,皇上都走遠了還看。」
寶涼也是被穆重擎嚇得不輕,愣是現在還沒反應過來。
她很乖地順在我身側:「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如何皇上要奴婢明日喚醫女來看看?」
「突然來了葵水。」
她點了點頭道:「這是小姐的初潮,決計不能馬虎的,皇上真是好心啊,還將小姐送回來。」
說到穆重擎也知道了我的窘境,耳根子立馬又是一紅:「瞎嘀咕什麼呢!」
她報以羞赧。
這一夜腹痛有所緩解,也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日,寶涼前去太醫院找了醫女來。
寶涼定是亮了二姐的名聲,否則來的怎會是正六品的女醫官。
「景主子這是自幼的體虛寒涼,想必相府多年來也是尋了不少醫者了吧。」
我坦言:「是。」
別說是找大夫,就連顧傾源都在多年前就為我翻起醫書來。
「來了宮中,但不能忘了進補,不可根治,也可加強體質,不然又是來了葵水多日失血,小主子如何受的了。」
她絮絮叨叨的樣子倒是像極了我娘親。
宮中妃嬪請請病都是會被太醫院記錄的,因此我來葵水的是自然不脛而走。
晚些周嬤嬤就來找我好一通恭喜,她要上報到皇后那去,然後像其他嬪妃一樣,等候皇帝的『雨露均占』。
我不禁有心起來,如果真是輪到我,定是不好躲過的,難不成要我與穆重擎談判?
盛夏的風開始轉涼,自從方貴嬪的時候,宮內一直平靜著到現在。朝堂上聽聞前段日子羅雲王穆裘語最後還是接了那榜聖旨。
精明刁鑽如他,國庫只撥了往年一樣多的款項,遠遠不夠他廣修水渠,這其間的差度可要他自己斟算了。
「小姐,方才皇后娘娘特地派了冉笙姑姑來。」
心下一顫,冉笙來了,莫不是……
「且是請她進來。」
我每日都能在大姐的承央宮裡見到冉笙。
寶涼自然知道我來者是客的習慣,給冉笙上了茶。
「見過小主子。」
她朝我行過宮裡便是開門見山:「小主子也知道,這后妃侍寢皆是由皇后娘娘安排的,您已入宮五月有餘,加之這回您來了葵水,如何是躲不開了。」
躲不開,我知道,對於這種事情,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是穆重擎的人,心卻早給了顧傾源,顧傾源不要,我把心留給我自己,自己無法疼惜,便只能交予老天安排。
「勞煩姑姑還來跑一趟,躲不過,便不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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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侍寢戲,精彩搶先:
他是帝王,後宮之中人人見了他都會害怕,因為帝王難以長情。他對我二姐唯獨不同,說到二姐,我心中又是微微一澀,景家嫡親三女共侍一夫妻,他穆重擎好福分!
我不敢去看她的臉,一股腦的將頭埋得低低的才好。
珠簾被掀開,他在我身側坐下,貼的很近。
我的肌膚已傳來了他裡衣的華涼。
「覆雪,全天下都可以怕我,唯獨你——不必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