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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文 / 鳳尾羅

    雄霸看這小孩不過五歲上下,一身淡青衣衫,小臉圓圓,精靈趣致。被捉了來,也無畏懼之色,反而顯出幾分桀驁,一望而知,乃是一個極為聰敏的初生之犢。見秦霜也在看這男孩,小手捂嘴,十分可愛,想起適才話題,便笑道:「今日不巧未遇上南麟劍首,便將他這兒子帶回去給你做個小廝罷?」

    秦霜還未開口,斷浪先開口怒罵道:「呸,一看就是個短命鬼,還想捉少爺給她當小廝,沒準她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雄霸本來和顏悅色,一聽此話,當即大怒。

    斷浪出生時,母親便因難產而死去。父親斷帥一心想要復興斷家,斷浪年方三歲便被他交託遠親撫養,自己走遍天涯海角,訪尋北飲狂刀聶人王的下落。只因他深信,惟有打敗曾蜚聲江湖的北飲狂刀,南麟劍首的名氣才會更為響亮。可惜他尋著聶人王之時,聶人王已決定封刀歸田,無復當年之勇,並婉言拒絕這次決戰,令斷帥敗興而回。

    重返樂山後,斷帥深感此生難再有所發展,只好寄望在兒子斷浪身上,遂每日專心授其劍法,希望兒子他日成才,雖因年紀幼小,未獲授家傳絕學蝕日劍法,但對於一般劍法及其餘武藝,斷浪依然孜孜不倦地苦練,一來是因他天□□武,二來,是因為他年紀雖少,已自知命苦。

    斷浪如果生在尋常百姓家,能夠安安分分當個農戶兒子,也還罷了。可是他的家族是曾叱一時的斷家莊,他的爹是南麟劍首斷帥,斷家至他這代已家道衰落,斷帥雖然在江湖上贏得南麟劍首之譽,但英雄不逢時,天下會崛起,與無雙城並稱雙雄,兩家都是異常興旺,人強馬壯。若有門派意欲歸附強者,或江湖人意欲參與,亦必選取這兩大強幫。斷帥隻身再強,也難及前二者之吸引。斷帥無望。復興斷家之責便要落到斷浪身上。

    斷帥為他起名斷浪,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其志其心其力皆可斷浪,身負斷家數代之望,一切一切,都不容斷浪推卸、忘卻!

    他小小的心靈早早就體味到人情冷暖,每次當他老父受到遠親們的白眼,每次當他發覺老父目光中隱隱透著不得志之色,每次次當他看著斷家莊冷清的頹垣敗瓦,小心兒就會天真地暗暗向自己起誓,總有一天,他要練就一身絕世武功,他要打敗武林中所有高手,他更要打敗斷家衰落的命運!

    今日,父親不在,他被人隨意捉了來,剛進門,便聽見說要將他給一個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小女孩為奴為僕。他在堂下,遠遠看著秦霜,看她綾羅裹身,佩玉戴金,高高在上,眸光流轉中自帶著華貴逼人的氣度,忍不住既羨又妒,一時濁氣上湧,便脫口罵了出來。

    他幼失家教,又生於鄉下,能說出甚好詞來,看秦霜雪膚無色,弱不禁風,又時時握拳捂嘴輕咳,便直接將平日裡被親戚打罵時的話搬了出來,卻不想正犯了雄霸大忌。

    秦霜的身體本就是雄霸心中一根刺,千方百計方才調養到略如常人。如此付出,秦霜在他心中,不啻重寶。且雄霸篤信命理,此舉不無和天爭之意,他要證明縱是上天注定,在他的意志下也會有所改變。

    此刻竟被這小子隨口詛咒,哪管他是否南麟劍首的兒子,當下便動了殺機。做個手勢,死奴隨即將斷浪提起,就要將他摔死當堂。

    秦霜倒沒有什麼感覺,雖然斷浪罵的是她,但縱是重生這麼多年,依然難以擺脫漠視他人的習慣,又被雄霸那樣養著,除了極少數的幾人能得她正眼,像斷浪這種一面之緣的,說什麼不過如秋風過耳,不留半點痕跡。但看事件急轉直下,似又是因己而起,終覺不能袖手旁觀。指尖一轉拽下袖口鈴鐺,運力一彈。隨後小手抓住雄霸的衣袖,呼道:「師父!」

    正將斷浪高高舉起的死奴只覺肘部一麻,整個臂膀失了力氣,雖然將斷浪摔下,卻沒有用上力道。斷浪也粗通武藝,雙手抱頭,在地上滾了幾圈便站起,雖然沒有受傷,小臉已經被嚇得煞白。

    雄霸皺起眉頭:「你要為這小子求情?你可知他這話對你何等惡毒?」

    秦霜淺淺一笑,眼眸清澈:「我命在天,又怎由人隨意來斷?小孩子不知事,師父便饒了他罷。」

    她自己還是孩子模樣,說話中也帶著軟軟的童音,卻說別人是小孩子,聽來甚是稚拙有趣,雄霸卻不笑,直視秦霜的雙瞳,緩緩道:「還記得當日為師要你隨我走,你問我能給你什麼嗎?為師說:『我能讓你活下去!』從那一刻起,你的命就不是老天的,而是為師的。不管這些年來,你遇到過多少險情,為師讓你活,你就必須要活!」

    秦霜心中震撼,卻聽雄霸又道:「我知你性情雖冷,心腸卻軟。從前從不曾見你求過師父什麼,今日卻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小子的性命向師父求情。雄霸的語氣逐漸峻厲,「為師可以答應你饒過他,但你也必須答應為師一件事!你也可以不應,死奴再摔他一次,一次摔不死,就兩次三次,今日絕不容他活著走出去。」

    秦霜腦中罕見地失了清明,只覺一片混亂,她本不願接受任何逼迫下的承諾,卻又直覺地雄霸讓她答應的並不是要傷害她,眼角見死奴已經再度抓住了斷浪,心中歎息一聲,低低道:「請師父吩咐。」

    雄霸一字一頓:「我要你答應,今日今世,為人求情,只此一次!今後無論何種境況,都不許你再為他人向我求情!」

    室內一片寂靜,都等著秦霜表態,被死奴揪著脖頸的斷浪也眼巴巴望著秦霜,適才一摔,讓他知曉了厲害,再不敢說話。在他的年紀,自不明白為什麼雄霸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更不明白為什麼秦霜會低下頭去,遲遲不應。只知道自己的小命就繫在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一點頭之間。

    斷浪感覺雖長,其實也不過片刻,秦霜已經抬起頭來:「師父,我答應你!」

    雄霸神色轉和:「可想明白了?」

    秦霜微笑:「且顧當下。」

    斷浪不懂師徒倆的機鋒,只曉得自己一條命撿了回來。被死奴拎著丟回寄養的遠親處,在他們失望的眼神中,回到自己所住的破屋。待到確認外面無人了,斷浪張開手,露出其中一個小小的玉製鈴鐺。輕輕一搖,鈴聲清泠細碎,就好像那個女孩兒的聲音,隱隱中還聞到一股香氣,不知是鈴鐺本身自帶還是傳自主人的身上。

    緊緊握住鈴鐺,斷浪不知不覺間倒在硬板床上睡去。夢中彷彿又見到那個雪膚櫻唇的女孩兒,帶著淡漠疏離的微笑,身影依稀,遙不可及。

    那邊服侍秦霜入睡的婢女拿起衣服,發現袖邊少了一個鈴鐺,嚇得撲通跪下。她們都知道,這少去的鈴鐺繫上好的和田軟玉經高手匠人精心雕鑿而成,少說也要數百兩銀子,而她們的身價銀也不過五兩。秦霜在床上睜開眼,擺擺手,懶懶笑道:「被人拾去了。我自會和主管說,責任不在你們身上。」

    婢女膽戰心驚地退下,秦霜望著帳頂,良久,合上雙眼:「原來人生總是這般充滿意想不到的取捨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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