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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文 / 鳳尾羅

    待得秦霜近於痊癒,已是秋去冬來。

    天山地勢絕高,雪也來得比山下早。推開窗戶,秦霜伸手去接這入冬第一場飄落雪,望著指尖凝而不化的雪花,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侍女為她披上狐裘,昨日文醜醜便來通知她今日去第一樓,雄霸要見她。

    撐起畫著紅梅的小傘,秦霜嘴角掛著笑容,緩緩走向第一樓。

    這半年來,她身形拔高不少,不復女童模樣,已經初顯出少女的風華。依然是一身雪白,衣上鈴鐺依舊,卻不再是行無聲息,而是隨著步伐合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清零作響。

    回看走過的雪地,不留半點痕跡。單論霜履薄冰這門輕身功夫,她已是青出於藍。忽然頑皮心起,腳下用力,雪白的小羊皮靴子踩入雪中,讓兩行小小的腳印留在身後。

    文醜醜早已翹首以待,一手接過紙傘,一手遞上手爐。

    秦霜搖手不接,眼神流轉:「你現下已是內務大總管,怎麼還做這般瑣事?」

    文醜醜喜笑顏開:「能伺候霜小姐也是小的福分,怎麼能讓給別人。」

    秦霜揚起臉:「我相信各有位司,你做這些,我並不喜歡。」

    文醜醜退開一步,恭敬地指點秦霜上樓,所有表情掩藏在厚厚的白粉之下。他怎麼會對秦霜說,幫主就是喜歡他這副卑微討好諂媚的樣子,若他不扮丑賣乖,實力低微的他又怎能在疑心甚重的幫主身邊擔任心腹一職。秦霜也許明白,也許不明白,她從來不用去討好別人,別人自會來討好她。

    文醜醜從來不曾怨恨,也許這就是命,霜小姐和幫主一樣,都是注定要站在九天之上的人物。卑微如他,無論是當初的小乞丐,還是現在的天下會內務大總管,能得到霜小姐始終如一的對待,已經很好了。

    秦霜上了三樓,雄霸早已看見她撐傘踏雪而來,連她故意用力踩雪的孩子氣舉止也收在眼底。見她上來,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這半年來,天下會蒸蒸日上,秦霜對他親暱很多,舉止也活潑起來,而不再是從前那種讓他心中不安的彷彿站在世界邊緣冷眼旁觀眾生百態的安靜。

    握住她的小手,不出意外地被冰了一下,心疼地道:「早知今日下這麼大雪,就不讓你過來了。」

    秦霜微側臻首:「這個天氣,我很喜歡呀,師父就算不叫我,我也會出來走走的。徒兒天生體寒,暖不起來也沒有辦法,其實並不要緊的。」

    雄霸歎了歎,秦霜這先天不足的身體的確是個死結。轉頭對室內另外一人笑道:「大師既善卜算,何不為我徒算算如何能將她身子治好了。」

    半年來一直被軟禁在天下會總壇的泥菩薩,此刻不再做和尚的裝扮,長衫儒巾,面目雖然依舊平凡,和當日初見時大大不同。

    秦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傳聞泥菩薩善長易容,不知這是否是他的真面目?

    自秦霜上來,泥菩薩的目光便一直未曾離開她,表情雖然淡然,其實心底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這個女孩子總是讓他大出意外,初見時只覺與週遭格格不入,彷彿一副水墨山水中突兀地出現一本濃墨重彩的紅梅,本來算定的天機變得撲朔迷離。

    但聶人王那一刀代表上天降下的殺機,也未曾殺了她!

    這一下,貿然點破天機因而引來此劫的他反而要受天機反噬。這半年來,他反覆占算,卻發覺除瞭解鈴還須繫鈴人外竟無他途可走。

    本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要向對方求教化解,所以雄霸冷遇他半年,他也泰然自若,因為他知道雄霸總會給他機會。卻沒想到再見秦霜時,驚駭地發現對方氣息已經悄然若換,與這個世界若水□□融,跡近融合無間。若非他心有定見,換成首次相見,他定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這簡直等若活生生告訴他,天機可轉,命理可變,怎不叫他駭然。

    雖然天道無常,但此子身份特殊,她一變,與她相關的人豈不是也隨之而變?

    泥菩薩越想越深,越想越驚,如不是久歷江湖,有幾分養氣功夫,幾乎要牙齒打顫起來。所謂無知者無畏,像他這種對天機知曉越深的人越是畏懼天機的變換。光是思及不知如何而降的天譴,就足夠他後背生寒,在這種寒冷的天氣裡,也生生出一身冷汗。

    見秦霜目光在他面上盤桓不去,眼中露出好奇,宛如抓住救命稻草:「霜小姐可是對老夫的易容之術有興趣?老朽可傾囊相授。」泥菩薩的易容之術與占算天機齊名,此刻卻不待秦霜求懇便願意授之,連雄霸眼中也露出興趣。

    秦霜卻答非所問:「我只是好奇你多大年紀自稱老朽,至於你這張臉長什麼樣子,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沒興趣。」

    泥菩薩頓時噎住,雄霸放聲大笑,看著自命洞悉天機,算無遺策的人吃癟,實在是痛快之極,不費他冷待了他半年,又特特將霜兒叫來,這下可不是求他算,而是讓他算!

    不過既然還有用處,也不能太讓他難堪,雄霸看火候差不多了,笑吟吟地道:「大師有江湖第一相士之譽,據說能夠算盡天機,有神鬼莫測之能。大師在天下會也已半年,一向少晤。今日請大師過來,一為問問我這徒兒的身體可有徹底治癒之法?再則也請大師為本幫主算上一算,看看如何更進一層?」

    泥菩薩面露遲疑:「實不相瞞,霜小姐的命我算不得,也不敢算,至於幫主……」

    秦霜突然截住他的話:「千兩黃金!」小臉上露出一個冷峭的微笑,「千兩黃金,買你為我師父算上一次!」

    縱是雄霸胸懷天下,也一時被秦霜的大手筆震住了。泥菩薩更是呆若木雞。

    秦霜卻好像只是隨口一提。露台上小几旁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爐,爐上坐著一個小小的酒壺,正冒著熱氣。秦霜湊近前,漫不在乎地提起壺:「現下的青梅酒是去年的陳釀,怎麼入口?這個天氣,高台賞雪,不如溫浮子酒或者花彫。師父我下去換一壺吧?」

    雄霸回過神來,他深信秦霜不會害他,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深吸一口氣,笑道:「去吧,小心別燙著了。」

    見秦霜下樓,雄霸收斂表情:「霜兒所說,就是我所說,請大師一算,千兩黃金為酬!」

    泥菩薩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腦中只有天意兩個字盤旋。秦霜這一手,究竟是給他一條生路,還是將他推向萬劫不復?望著雄霸肅然的表情,泥菩薩知道今日已不能不算。揮去雜念,同樣深吸一口氣,他正襟端坐,恢復了江湖第一相士的風采,隨手將杯中的酒倒在几上,蘸著酒水寫下兩行字:「這便是幫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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