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2章 文 / 鳳尾羅
無雙城守備森嚴,獨孤一方在城門口佈置的侍衛皆是他精心挑選的精英,個個神情彪悍,虎視眈眈地詳細盤查著過往商旅,稍一發現異樣就會動手擒拿。但這些侍衛應付尋常江湖人物倒是得力,又怎麼防得住有著比聲音更快速度的聶風?
只覺一陣風過,侍衛們尚自談笑天氣悶熱,涼風太短,全然不知一個敵方的高手已經在他們眼皮底下進了城,讓他們全部做了一回睜眼瞎子。
入城之後,聶風更如游魚入海,泯然無跡。雖不能如秦霜一般,隨心所欲,無需易容便能叫人視而不見甚至誤女為男。但即便只是學到皮毛,有心而為下,僅僅頭戴草笠,便輕易讓人忽視了那張和輕功一般出名的俊秀容顏。
虛按頭上的草笠,聶風輕吐一口氣,來到無雙城已經十天,關於「傾城之戀」的調查依舊渺無頭緒,這趟任務比想像的更要錯綜複雜。雄霸雖未明言,但顯然留給他的時間並不會太多,用什麼辦法才能盡快水落石出?
天下會的探子除卻被殺的十個,尚餘兩個。但入城第二天,聶風就警覺地發現,他按照約定的聯絡方式所放出的紙條被人取走,卻沒有留下回復,讓他立刻推斷出,他和天下會探子的聯繫已經被人發現,探子們固是凶多吉少,他潛入無雙城的消息也定然被走漏給獨孤一方。
但聶風並沒有選擇離開,年輕的他早已在江湖中老了歲月,比之更危險十倍的境況他也遭遇過。世上就有這樣一種人,只會為別人擔心。在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時候,哪怕是面對刀山火海,也不會有絲毫畏懼,而只會迎難而上。而世間有許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都是被他們所完成。
聶風既要完成任務,那麼自要留下來,不是魯莽而為,而是對自身能力的確信,他相信,便是被獨孤一方發現,他也一定能夠脫身。自然,他行事也愈發小心,出入皆是十分謹慎,防備有人跟蹤,給獨孤一方追捕的機會。
十天中,聶風仗著獨步武林的卓絕輕功,幾乎踏遍了無雙城每一大小角落,至於那座最開始留下「傾城之戀」四個血字的關聖廟,更是甫入城便即前往調查。
中途與一個身上蓋著重重斗篷、面蒙白巾的神秘人狹路相逢,但對方似乎並無與他打交道的意圖,被他發現後便即飛遁而走,身法竟和他一般快絕,讓起步較晚的他追之不及。但亦直接將他引至位於無雙城東荒野上的關聖廟。
而在他剛剛發現這座關聖廟中的怪異,早已佈置在神像內部的火藥轟然爆炸,將整座廟炸得四分五裂,火屑橫飛,瞬間陷於一片火海之中。真是好厲害的佈局,好毒辣的算計!如果不是聶風有著極其敏銳的反應和非比尋常的快絕身手,只怕會為關聖廟做了陪葬。
這十天內聶風亦再度暗自回去那座被燒燬了的關聖廟查察,並未尋出什麼蛛絲馬跡。那個引誘他前往的神秘高手更如蒸發一般,蹤影全無。
那麼,「傾城之戀」到底在哪兒呢?
聶風思忖,如果是秦霜在此,只怕早就迎刃而解了吧?劍聖的隱居之所所知者寥寥無幾,只知道並沒有居在無雙城中。最好她拜訪劍聖後便直接回轉天下會,或和隨後步驚雲率領的大軍匯合。無雙城這個地方,一日沒有揭出那個留下「傾城之戀」的神秘高手神秘高手的真面目,一日不能叫人安心。
這些年,聶風每次遇到棘手的難題或者處身艱難的處境,都會想這對秦霜而言一定非常簡單。但只是想,每一次還是咬緊牙關,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從未想過要秦霜伸出援手,助他一臂之力。因他十分清楚,若是他求了,秦霜或不會拒絕,但亦會越來越看輕他,最終視他與其他人無有任何分別。
自身不求上進,只想著對方會放□段,折節下交,提攜自己,這是何其可鄙又自私的想法。
聶風對人從來不擺架子,一視同仁,更樂於助人,有著一顆被許多人視為彌足珍貴的純熾熱心,但除了初相識相處時的短暫時間,他再不曾對秦霜抱過同樣想法。秦霜的孤獨令人覺得心疼,但要做的,應是提高自己,而不是拉低她!
雞可以期待盤旋於天際的鷹飛得和它一般高,但當鷹會這般做的時候,惟一的目的就是捕食它。想要和鷹做朋友,除非自身亦是一隻鷹,或者,比鷹飛得更高!
正是晚飯時間,大部分城民早已回家吃飯去,但無雙城的夜市亦頗為熱鬧。
這種熱鬧有些畸零,觸目所見皆是挺胸凸肚、佩刀掛劍、身披無雙城侍衛服侍的彪型漢子,而罕見如天蔭城般正常來往的平民。
在無雙城內,除了城的正中央建有城主獨孤一方美輪美奐的府第「無雙府」外,其餘大街小巷,三成住著平民,其餘七成都是獨孤一方的徒眾。這些人大都是好勇鬥狠的粗魯漢子,成家立室的並不多,獨孤一方又對他們頗為優待,制定了種種偏私的政策,閒暇之餘,他們自是願意在外尋歡作樂,給無雙城帶來一種奇特的繁華。
聶風漫步走過無雙府,這座獨孤一方的府邸,位於無雙城的中心,雖未如天下第一樓一般虎踞龍盤,氣象萬千,但佔地之廣也令人咋舌,與城中其他城民的陋宅一比,更顯出雄偉壯闊、富麗堂皇。
現在城中只有這一處聶風未曾探查過。他並不想那麼快驚動獨孤一方,也並不認為獨孤一方知道「傾城之戀」的秘密。雄霸親口承認,使出「傾城之戀」的神秘高手功力猶在他之上,而獨孤一方若有這份功力,當年何需結盟,這些年又何需隱忍?
這個理由十分充足,但若是在別處再一無所獲,最後的時節亦要再來此確定一下。
驟然心有所感,聶風抬起頭,一個背影躍入眼簾,身段高挑,纖腰一握,只簡單別著一個白玉簪的微紅長髮不加修飾,打著卷兒一直垂至小腿,身上除卻腰間長劍別無其他飾物。只是一個背影,已經人遐思無限,讓人想像這個女子是如何不羈風流。
一時心中不知湧出何種情緒,正在思念的時候突兀出現,但時間地點統統不對,讓他是喜是驚還是怒?
關於秦霜一直固定的印象驟然流動起來,太久了,都忘記了,清冷如水、鋒銳如劍並非是秦霜的全部,她亦有瀟灑如風、熾烈如火的一面。只是太少見了,獨立在世界之外的她,是那樣地吝惜展示她的真實性情。
聶風恍惚中想起多年前西安城青樓中那一場買醉,此刻凝望對面華麗府邸的她,嘴角是否亦同樣含著隨便而不屑的笑容?
權勢不能驕其意,富貴不能動其志,悲憫不能撼其心……
這樣的她,一座府,一座城……在她眼中,不過是轉瞬即逝,轉過頭便留不下分毫痕跡。而人呢?當她說忘記的時候,也可以抹個乾乾淨淨。
傾城之戀,對她而言,難的不是傾城,而是會有那麼一個人,叫她心生戀慕……
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對方小臂,秦霜微轉斜睇而過的眼神並未露出惱怒,讓聶風稍稍放下心,強硬地拖著她離開。
獨孤一方對秦霜的切齒痛恨,只怕不在雄霸之下,甚至尤有過之。因在獨孤一方看來,雄霸總算是與他身份相當,而秦霜既是後輩,又是女子之身,當著天下會和無雙城一眾人之前,毫不客氣與他針鋒相對,將他的面子徹底踩在腳底,是無禮到極點,也叫他惱恨到極點。
如果叫獨孤一方知道秦霜亦來到無雙城的消息,那麼定會不惜封城大索,也要將秦霜尋出、鎖拿,然後痛加折磨,廣而告之,以牙還牙,將雄霸並天下會的面子剝個乾淨。
數日未見,秦霜神色從容,絲毫不以身在敵方大本營而在意。數日未見,不見憔損,眼中隱隱流轉著鬥意,竟似顯得容華更甚,應是拜訪劍聖讓她大有收穫。
聶風並不懷疑秦霜的能為,但依然抑不住的擔心和焦慮。忽然間明白了秦霜非要獨行的心情——我一個人,可以負擔整個世界,但,加上你,就不堪負荷。
鬆開手,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歎息:「師父讓我告訴你……」將雄霸所要他轉達的話原原本本告訴秦霜,至於他自己原想要說的,不說也罷。
秦霜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微帶苦惱地道:「有一點自由活動的時間真不容易,只要完成任務不就好嘛。」
聶風靜靜地看著她,將此趟前來調查探子被殺所引出的會使「傾城之戀」的神秘高手一事併入城之後的遭遇悉數說了出來。
秦霜眼眸微彎:「風師弟不勸我立刻回去麼?」
聶風淡淡一笑:「你會聽嗎?」就算雄霸當面,強硬下令,秦霜會俯首聽從。如這般遠遠在外,一切還看秦霜自身權衡,瞞著她反而會帶來更大危險。
「別人的關心,只讓你感覺是縛住你自由飛翔的枷鎖……」
「除了是束縛,你還覺得,關心,是傷害。」
秦霜驟然冷眼,清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卻比任何直接的發洩更叫人生寒。
聶風微微笑了:「或許亦是我說的不夠公正,你的想法、追求從來都和別人不一樣,更不同於其他女子。你從不曾想過依賴,亦不想別人依賴你。人情往來對你就像一張網,越多勒得你越緊,那麼,那樣的關心,你自是不想要的。」
做為一個人,秦霜缺失得太多。沒有承歡於親身父母膝下的為女經歷,雄霸的疼愛夾雜了太多私心,讓恩情也摻上了等值交換的雜質。
不需要人,亦不想被人需要。這樣的念頭根深蒂固。
在她,做別人的徒兒已經是忍耐,從未有某一日會為人妻為人母,讓更多人走入她的世界的憧憬。
不是不理解,只是說出來,依然感覺胸口阻塞。
離開天下會前一夜,本應在閉關中的步驚雲秘密來到風閣,只對他說了一句話:「去無雙城,不要找她。」
這句話,讓他想了許久。
她是那麼特別,又怎能用對尋常女子的方式對待她?雄霸即便被評為梟雄的自私,但這一點做得是不錯的,而他就做得太不合格。
也許是關心則亂,或是旁觀者清,秦霜對他一直遠比對步驚雲更親近,但步驚雲卻遠比他更加瞭解秦霜。靜下心來細細思索,似乎每一次在一起的時候,步驚雲和秦霜都顯得更有默契。即便是爭執,也是因為他們都太知道彼此的所想……
西湖之行,神沒有傷到秦霜,傷她至重的是月明曜,而月明曜要傷她,是因為她要保護他!那一刀砍在秦霜身上,血流進的是他心裡,久久難愈。
秦霜昏迷時,他不能問,秦霜醒來後,他不敢問。
如果得到的答案是他注定會傷害她,他該如何自處?
是不是早知今日,就不應當初?是他在她推開他時非要接近,現在又是在她沒有表示的時候想要離去,她會不會因他的出爾反爾而將他掃入孔慈一類一體對待?
她的無視會有多徹底、多傷人,他完全知道。那是徹底乾脆完全的否定,會在餘生如一條毒蛇般慢慢將他的心侵蝕、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