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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3章 文 / 鳳尾羅

    天之秘,顯於星空。人之秘,藏之地底。

    總有人喜歡想千方設百計地想要隱藏些什麼,而越是隱藏起來的東西越叫人好奇,於是一方藏,一方找,勞心費力,結局又會是什麼呢?

    秘密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既會傷害意圖追根究底的人,也會傷害保守秘密的人。

    隨夢飛馳半個時辰後,聶風驀覺眼前豁然開朗,已進入一個非常巨大的山洞!見過雷峰塔下的地穴與搜神宮中水晶大殿,聶風並不覺地底有此巨大空間有何稀奇,惟納罕的是,這個亦是鋪滿紅磚的山洞,赫然整齊排滿了一副副的——石棺!

    神州之人講究「事死如事生」,帝王往往在即位之初便開始不惜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為自己營建死後陵寢,工程綿延數十年,有些不幸在位不夠長的帝王,到死陵墓都不曾完工,可見工程之浩大。

    帝王如此,貴族亦不甘於後,紛紛以奇寶珠玉乃至生人動物隨葬,恨不得將生前享受悉數帶到地下。就算是普通人家,亦講究竭盡所有,一次厚斂,傾家蕩產亦有之。就連貧無立錐之地、窮無片瓦遮身的人,亦不惜賣兒賣女乃至自賣,也要換得一具薄棺讓死者入土為安。

    何如此地,數十石棺群列,收而不葬,對死者是何等之不敬。

    而這些石棺,不樹不封也罷了,石棺上也無名識,且悉數朝向一件物事,宛如跪拜一般,儘管洞內燈光昏黯,但聶風一眼便看清,那是一根長約五丈、粗逾三盡的鐵柱,這根鐵柱的上端,貫穿洞頂而上,而在下一端,卻沒在地上一個徑闊六尺的通路內,鐵柱與通路之間留有少許空隙,可容人身穿過。

    只有一種人會如此葬法,那就是身份低賤無比,名姓無足輕重,生而為奴,死亦跪朝,生生死死都是忠心不二的奴婢。

    那麼他們的主人應該便葬在鐵柱之下,那條通路便是入口……

    夢向著洞內所有石棺合掌一揖,幽幽道:「先前的磚屋是我的出生之所,這裡則是我的歸葬之地。我們歷代先人,全部都是這樣……」望向聶風眼中,「無有例外!」

    無有例外?這四個字,是何等意味深長……

    聶風心中一震,原來這些石棺中全是夢的先人,原來她與她的先人皆要世世代代守護這裡,難怪夢與姥姥始終沒有遷出那座看來已有千年歷史的紅色磚屋,難怪夢斷然拒絕秦霜讓她離開的決議……生前守誓盡義,死後亦不忘職責,看著這些棺木,分明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責任。那麼能讓夢和她的先輩們盡忠千年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是武聖關羽,還是……

    夢緩步走向洞穴一角,驀然雙膝一屈,向著一具石棺跪了下去。洞內石棺數十,惟有這一具朝向有所不同,讓人頓覺怪異突兀。夢重重低頭,叩首於地,「呯呯」有聲,一連嗑過九個方才站起來,鮮血順著額頭而下,竟是連頭也磕破了,可見她有多麼用力,

    聶風雖覺先輩之地,理應遵守禮儀,但這也未免太重,忍不住問道:「夢,這具棺中是……」

    夢望著石棺,眉目之間泛起一絲深深的哀傷:「這裡面,放的是我娘……」

    夢的娘,那不是……

    聶風的心陡然一跳,如果秦霜知道,想像她,定然是眉目冷峻,收斂所有表情,甚至閉上眼,不叫任何人看清其中的波濤洶湧。

    心中歎息一聲,她,不會認的。在秦霜,生身之恩早與遺棄之恨中兩相抵消,她既不相欠,亦無意追討。對她,只是「那位夫人」,而不是夢所喚的那個字。

    夢靜靜道:「我娘,是一個叛逆。千年以來,我們遵守祖先遺訓,守護無雙城,不離不棄。但我娘,想法卻有所不同。」

    「她認為,我們困守在此處,為了無雙城默默付出,生前不能離開無雙城百里,死後亦要葬在此處,由生到死,都圍繞這個城而行,沒有絲毫自由。我們恪守著『義薄雲天』,且以此為自豪。但在我娘看來,這簡直和奴隸一般,生死哀樂都繫於一個主人身上,還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主人。無論當初是多大的恩情,多重的承諾,千年,都已經夠了。」

    「姥姥她知道娘的想法後,自然是驚怒交加,義和信,對姥姥來說,就是天條鐵律,沒有人可以違反,哪怕是死!所以姥姥將娘關了起來,不僅不能離開無雙城,甚至不能離開洞穴半步。」夢幽幽一歎,顯然為如此一來,母女大起衝突不能同心而傷懷。

    聶風亦忍不住一歎,雙方各執一意,如果同樣固執,無有人肯於退讓,那定然會造成一場悲劇。

    這種想法,或許在姥姥看來完全無法接受。但在秦霜身上,卻可以找到相同的影子。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諾言之重更重千鈞,但親口親為,僅限於自身,不涉他人,亦不受旁人代為決定。

    夢覷他一眼:「這亦不能怪姥姥,我們不能離開,亦不止是為所做的承諾。其實,我的先人中,有類似想法的,」夢苦澀一笑,「我娘並不是第一個。」

    「第一代祖先應也曾想到過這個問題,要子孫都恪守一個誓言而千年不改,實在是有些困難,第二代,第三代,或許還不會變,但第四代,第五代呢?總會有人有其他想法。」

    「於是,她又額外做了一件事,保證讓她的意志得到徹底地貫徹執行。第一代祖先不僅擅長醫術,她亦懂,蠱!

    「她在自己及子孫身上下了蠱,只要血脈延續,蠱就會自動寄生。這個蠱,對身體並無傷害,反而對我們武功的修煉大有幫助。它只有一個限制,就是不能離開無雙城百里,一旦離開這個範圍,全身血液就會逆行,死得慘不堪言。」

    除了苦笑,聶風無法有其他表情,守信重諾是好事,但為了自身所遇的某些事,做出承諾,連後輩子孫一併祭獻,代代不得自由,還用如此嚴酷的手段來保證子孫不會違反,這似乎有些過當了。

    子孫中信念認同如姥姥自無所謂,性情溫柔如夢也還好,若如秦霜那等骨子中寫滿驕傲的人,怎麼可能容忍生而為奴,死不自由,哪怕只是知道有此限制都會覺得是莫大屈辱,定會用最決絕的手段反抗,哪怕是強硬地將一切血緣關係抹去,擔上「不孝」乃至「忤逆」的罪名!

    不過,秦霜一直在天下會長大,距離無雙城豈止千里,為何沒有出現問題?

    夢似是猜到聶風所想,瞟他一眼,歎道:「我娘雖不是持此想法的第一人,卻是打破禁忌,成功逃出無雙城的第一人。」

    「姥姥將娘關在此地,我娘亦是十分倔強,認準了便不會回頭。她醫術精湛,遠遠超過我。她既然有志逃出無雙城,知道若不能將這個蠱消除或者克制,就不會有希望。於是便瞞著姥姥開始苦心鑽研早被祖先列為禁術的蠱術……終於叫她知道了,克制這個蠱的方法。」

    連夢也不知道,她娘當初能夠找到方法,做出的舉動是多麼大逆不道。

    她不止是研究蠱術,更私下將石棺打開,一一檢驗其中的屍體,甚至進行解剖,挖心掏肺,取肉抽骨……不然歷代聰穎**、精通醫術的並非只有她一人,何獨獨是她能找到答案。

    幸好夢對此全然無知,否則只怕不能夠如此平靜地提起。

    「我們的祖先,本來只擅長醫術和蠱術,並不精通武功,我們所習的無敵霸手乃至情傾七世,皆是我們的恩人從傾城之戀衍生而出。傾城之戀乃武聖關羽所創,是一式至陽至剛的武功。即便經過衍生弱化,依然陽氣極重,其實並不適合女子所練,只是為了有足夠的實力守護無雙,我們明知道有此弊端,依然不能夠放棄……」

    聶風忍不住插言問道:「那夢你臉上的紅痕,還有姥姥在施展『情傾七世』時,會變成男人,都是因為……」

    夢輕輕點頭:「我只習練了無敵霸手,還算不得嚴重,但姥姥,她,她守護無雙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強烈,或許,也是為了,彌補娘逃避守護無雙責任的虧欠吧,她不惜完全犧牲自己的臉,堅持習練了情傾七世。」

    可憐天下父母心,子女自認為做自己的事,不要父母來干涉,就算闖了彌天大禍亦不在乎。卻不知一舉一動都牽動著父母的心,亦分擔著責任。

    想不到臉容鬼惡行事冷酷的姥姥,竟有這種柔腸慈心;聶風忽然覺得,縱然姥姥不擇手段要達到目的,她自身卻是可敬又可憐……

    夢臉上露出惻然:「或許找不出更好些。娘既知道了這蠱與我們習練的功法有關,於是反其道而行之,唉,她私下拜了一人為師,那人,教給她一門『明月功』,至寒至陰,雖不能將蠱徹底除去,卻可以壓制,讓它不能夠發作。」

    夢又如何知道,真正的原因所在其實並非功法,而是這個蠱蟲乃是依附陽氣而生,只作用於生者,人死後,蠱蟲也會隨之死去。而生者體內陽氣越盛蠱蟲越活躍,所以功力越深的人越無法離開無雙城。

    教授「明月功」的人也並非好意,陰陽平衡,人體才能健康,無論至陽至陰,都是傷害極大,後患無窮。

    不過這也公平,想要得到什麼,又怎麼可能沒有付出。

    夢仰天一歎:「娘終於實現了她最初的理想,逃出了無雙城,卻沒有想到這是一切不幸的開端……」

    能生下秦霜和夢的女子,本身當然亦是無比聰穎和出眾。但越是聰明的人越多煩惱,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而不如笨一點,安守本分,即使有小不幸,也避免了更大的不幸。

    其後自然是相關秦霜如何誕生的隱秘,夢卻不再講下去,凝望石棺出神片刻:「『血怨』就算在蠱術中,亦是非常冷僻的,因為它交融著最極端的愛和最極端的恨,所要形成的條件之苛刻幾乎沒有人能夠達到。沒想到,娘卻做到了……」

    夢的眼睛轉向聶風:「聶大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娘對霜小姐,特別苛刻,特別不公?」

    聶風默然,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不是機緣巧合,秦霜情緒激盪一時難以自已,絕無可能讓他聽到那個極端可怕,叫他這個無關的人亦聽得渾身發冷的隱秘。

    同樣是從己身所出的兩個女兒,態度卻天差地別。漠視已經不該,而三番五次地意圖謀害一個完全無辜的幼兒,無論有多大的隱衷,無論如何辯解有及時收手,沒有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都無法掩蓋已經不配為人之母的事實。

    那樣冷冰冰的仇恨,如果秦霜因此而報復,只怕亦叫人無話可說。但秦霜,只是遠遠離開,不見不念不想。這樣的父母,她真心不想要,那麼,也就這樣好了。

    但,為何兜兜轉轉,還要糾纏在一起,至死也不肯放過呢?

    夢驀然伸手搭上聶風的手背,聶風猝然一驚,反射般向後一跳。連他也想不到自己會有這般大的反應,夢更是直接呆住。

    聶風有些赧然:「對不起,夢,太突然了,我……」

    夢澀然一笑:「聶大哥,不必道歉,你的想法,我已經知道了。」

    聶風微笑道:「我倒是忘了,只要觸碰任何人或動物的身體,你便能夠感受他們想什麼……」

    夢心中低低苦笑,不需要這個能力,也能夠感覺到聶風對她,已經下意識地生起防備之心,迥異初相識的坦蕩真誠,毫無芥蒂。

    總是,有所不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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