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同母異父 文 / 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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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嬌依循記憶中的影像，她一步一步的朝過往的痕跡，印上她新的步伐，這腳下仍是一樣顏色的鞋履，一樣巴掌大兒的鞋寬。
她頂上日陽的顏色，比之往年濃烈了一些，她身上的披風，卻不同以往鮮嫩的顏色，而是更熟嫵媚的綠芽色。
她看見前方彷彿站著二十歲的自己，原來都過去十年了……
有時候總覺得度日如年，可是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十年的時光。
她以為她走得很快，原來她走得很慢，緩慢得像呼吸也暫停了一樣。
身旁的人潮川流不息，各種複雜的味道，可是這份空氣中有他的氣息，且愈來越相近，近得連心跳都加快了起來。
現刻的時光，是十年後的她。
而他，卻是否如記憶中，容顏未改。
顧千嬌的呼吸開始顫抖了，隨著越來越靠近的距離，連她的指尖都想發出一種戰慄的尖叫。
她踏上軟軟的綠坪步道，她記得再走上九十九步。她便能看見那大大的天下第一繡師的響亮牌匾。
她低著頭，一腳步一腳步地數著，宛如數著自己的心跳節拍一樣。
從一數到了九十九，顧千嬌深吸了一口氣。她抬起頭，慢慢踏上第一道門坎，她眼前走來一位家僕，彎著身子。有禮的打探：「姑娘請留步，可有繡師信物？若無繡師信物，一律不外接新的訂單，今年孔繡師的訂單已經全訂滿了。」
凡是繡師孔鳴玉接下的訂單，必會贈出當年新款式的繡師信物，作為接單的憑據，且是每一年款式都不一樣，以防繡師信物遺落，被有心人士盜用。
可是唯有一個信物。是散盡千金也買不到的。天底下就只一件。
顧千嬌捏了捏懷中的信物。她輕輕地將它從乾坤袋裡取出，攤開手掌，放到家僕眼前。
她輕聲說：「告訴孔繡師。說是『無絕衰』求相見一面。」
家僕瞪大了眼，他眼前的竟然是『無絕衰』！孔繡師成名之作！家僕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位容貌絕艷的成熟女子。
以美人山上的雪水穿作線，以長命鳥的羽根作銹針，以不可能作出的針繡技法，真實繡出水羽香包。美人山上的雪水，有美人般的香氣，歷久如新。長命鳥的羽根有長命的神力保存美人山上的雪水，不死不滅，不枯不竭。
當世神品『無絕衰』，繡師孔鳴玉的絕逸之作，連天朝羖皇也求之不得的稀世之物──沒想到竟會出現在這容貌艷麗的女子手中！
「小、小的這就去通報、請姑娘稍後！」家僕連忙點頭稱是，風風火火地轉身進去通報。
顧千嬌沒停留在原地，她舉步也跟著進去了，她轉頭看著四處，發現這座建築物和十年前並無太大差別，除了花種變了花樣，植樹移除了幾棵，假山小橋似乎拓寬了渠道，裡頭的鯉魚也肥美了不少……景色變化不大，而人呢……
顧千嬌走進了這座古色古香的宅子，一進到前堂大廳，從十二式屏風內走出來一抹清瘦精實的人影，束髮成髻於頂，略為削瘦的男性臉龐，那張清俊白皙的臉上有一雙偏女氣的長眸，可是給人的氣質又是一身清淡疏冷。
那男子看見她，眼神沒有太大的波動，清雅的嗓音，啟口：「隨我到後面。」
顧千嬌微微頷首，微微垂下兩手，跟著孔鳴玉走入十二屏風後方。
前堂大廳只留下一名家僕，家僕低著頭不敢多說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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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鳴玉領著她走到一間招待外賓的偏廳，兩人一進偏廳，孔鳴玉便上前倒了一杯茶水，再轉身遞到顧千嬌面前。
顧千嬌掀開長睫，似乎躊躇著自己的目光，掙扎了片刻，才將目光對上孔鳴玉的雙眸。
她伸出手要接過孔鳴玉手中的瓷杯，在指尖觸碰到他的手後，孔鳴玉平靜無波的眸底，忽然變色，他皺起眉鋒，臉上一抹懾怒，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狠狠地將顧千嬌扯入懷中。
手裡的杯，如變色的情感，一下子摔裂了精美的外貌。
看起來清瘦的手臂竟然有將人折斷的力量，孔鳴玉緊緊摟著顧千嬌，他的聲調不再清冷，而是帶著薄怒的語氣。
「……妳當真做到十年無情！顧千嬌……妳真是鐵石心腸！」
顧千嬌其實是心慌的，可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她穩穩地站著，即使心裡顫抖得彷彿要裂了般，她也要無動於衷。
她推開兩人貼合的身軀，即使她感覺得到他的懷抱變得寬闊了，十年了，他也從青澀少年郎，轉變為成熟男子。
「吾弟鳴玉，十年未見，近來可好？」
孔鳴玉聽見顧千嬌這般稱呼他，眼底的火焰剎時間冰冷了起來。
對，這份斬不掉的血緣關係，才是讓她鐵石心腸的原因。
孔鳴玉這一瞬間好似將自己的情感封閉，他抽開兩手，好像連一種激昂的情感也隨著剝離了軀體，碎在兩人腳下。
他凝視著顧千嬌的側臉，不緩不重地喊道：「姐姐。」
這一聲『姐姐』，碎片好似一瞬間飛進她的眼裡，她眼眶底微微地發紅。心裡像被一根看不見的針，重重地扎進心肉裡。
十年前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又刮起風聲，顧千嬌勾起一抹風情萬種的笑，轉頭無所畏懼的回視孔鳴玉。
「再好好倒杯茶給姐姐。鳴玉。」
孔鳴玉嘴角微微抿緊，眼角也是繃著發洩不出的情緒，他凝瞪著十年後再相見的顧千嬌，他記憶中那名風嬌水媚的女子。經過十年的陶冶，蛻變得更加明艷動人。
十年了，原來已經十年了。
曾經愛得轟轟烈烈兩人，曾經許下白首不相離的不渝之愛，在得知兩人竟是同母異父的姐弟的那一刻開始，他們才知道什麼叫做不得不放手，活生生的地獄就在他們眼前。
第一眼的悸動，竟是血緣的相引，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相戀了。
多麼的令人諷刺！
身體原就不好的母親。因此大病一場。
他們共同的母親。顧敏，在當年是天朝赫赫有名的美人，冠有月下美人美稱。當時多少天朝諸侯簡直要踏平了顧府尚書府上的門坎，只會求娶顧府唯一的千金。
顧敏美貌名列天朝七大美人第五。本身才華卻是七大美人之首，是個才德兼備的奇女子。
神鑄節那日，天朝瓦捨的白翠棚有一場大型的戲曲表演，而編曲的人是顧敏的閨中密友，她受邀前去觀賞戲曲，並且獻奏一段折子戲。
而那一夜是顧敏一生中最不願回憶的夢饜。
當時輪到顧敏獨奏折子戲時，卻被人發現她衣衫不整的昏倒在後台。顧敏額上有碰撞的血跡，裙上也染了血，那狼狽模樣分別是被人給玷污了。
神鑄節是人潮最多的節日，發生這等慘事，這消息不可能封得半點不漏，這件事在天朝全傳開來。於是尚書千金顧敏貞節已毀的消息，在天朝傳得沸沸揚揚。自此之後，再沒有媒婆上顧府求娶這門親事。
一年後，顧敏生下了一女嬰，其父不詳。
顧敏完全無法接受這受人玷污而誕下的女嬰，連觸碰也做不到，生產完後顧敏瘦得不成人樣，完全不復月下美人的美貌。
顧敏的父親愛女心切，來年便將顧敏誕下的女嬰，命人送養，並給收養女嬰的人家一大筆錢財，並吩咐對方拿了錢，就不要再連繫。
女嬰被顧父送養之後，顧敏的心病才漸漸好轉，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恢復了點人氣。
顧敏自從兩年前的神鑄節之後，再不曾踏出顧府。一來她被人玷污的事情，全應龍神都的百姓都知曉，她沒那個勇氣面對他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異樣眼光，足不出戶長達三年。
顧敏之父，顧尚書百般勸慰下，終於將顧敏說動，她點頭答應出外走走，不再將自己關在屋子裡。
歷經幾次掙扎後，顧敏從一開始的擔心受怕，也慢慢轉變心態，她可以無所畏懼的去接受他人的目光。
一次遊湖中，顧敏見著湖邊盛開的整片桐花樹，宛若繽紛雪落，靄靄浮浮，白意渲染綠頭，一時興來撫琴合歌而唱，正是唱出她為閨中密友譜曲的那一段未上演的折子戲。
當時孔九卿正為想不出新的繡花圖樣進貢皇家，苦惱不已，這時傳來顧敏淒美動人的歌聲，孔九卿瞬間茅塞頓開，為顧敏動人的歌聲觸動心弦，靈感源源不絕而來。
孔九卿欣喜若狂。
幾番探詢之下才知道，當日在嫵仙湖遊湖和歌而唱的女子是顧尚書的千金顧敏，當然孔九卿立刻找了應龍神都最有名的媒婆上顧府求娶，當媒婆好心的告訴孔九卿關於在顧敏身上發生的慘事後，孔九卿當場潸然淚下，立刻返回家中，製作了一件雪白無暇的白色嫁衣，上頭的花紋全是孔九卿親手一針一線縫製，耗時三個月才將這件雪白嫁衣縫製完成。
媒婆被孔九卿的誠意所撼，媒婆同是女子，當然能體會顧敏身上發生的那件慘事對女子而言是多麼的殘酷。次日，媒婆帶著孔九卿縫製的雪白嫁衣拜訪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