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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五章 他是要談話還是談琴? 文 / 桑家靜

    牧驪歌看著她仰起的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像某一種柔軟毛皮的小動物,彎了彎唇,水眸瑟瑟映霞生波:「除了要不怕死,那就只剩下是一個字——『磨』,雖然嫉妒這個人啊既小氣又陰森,脾氣大卻心胸小,可是即使這樣臭脾氣的他,卻有一個憂點,那就是……他是一個很死心眼兒的人,若當他真正地接受一個人,對一個人好的時候,那麼他就是掏心掏肺、毫不保留,最後一條胡同走到黑的那種人。」

    這算是什麼見命的優點?玄嬰悄然蹙眉。

    「……所以,他看似尖銳如刺蝟,逮誰扎誰,實則裡面全部都是脆弱……即使一點傷害亦會令他徹底毀滅。」

    他這句話,如一幅輕盈薄透的帷幕飄懸於空,很輕很柔,但那雙機警敏慧的軟墨眸子,卻帶著一種嚴厲而深沉的警告意味。

    他告訴她這些,除了是想讓玄嬰能夠瞭解一些嫉妒,緩和一下兩人之間的摩擦,更是想令她明白,這世上並非任何人都能夠從容地從欺騙和利用中從容地重新走出來,至少他知道,若嫉妒真對她上了心,便會是掏心窩子似地在她身上,不撞南牆絕不回頭的那種類型。

    「……」

    玄嬰何其聰慧,自然是聽懂了,但是……她沉默地耷拉下眼皮,並沒有回話。

    夕陽斜下,暮色幽幽無限美好,她衣披一身水晃般的霞光經絢彩,但面目卻陰於整齊劉海之下,一陣輕風送來,攜她輕盈而去。

    她沿著長廊繼續朝前走著,御花園僻靜之處,落櫻粉粉緋緋,片片櫻花在風中婀娜著,那飄零的紅暈似有萬千風情含情脈脈,劃過人的髮梢,繞著人的衣角……

    牧驪歌沒動,唯披在肩上的錦斕寬袍隨風而動,香了風,也香了人衣裳,醉了景,也醉了人心。

    他如碑般矗立在原地,眸光入神地凝視著玄嬰那纖澀一塵不染的昂直背影,靜靜的感受那沁腑的馨香和只可意會的怡美。

    「你真的是一名玄術士?」

    他悠悠開口,令已走出十幾步開外的玄嬰聞聲駐步。

    「你忘了,我失憶了。」她的語氣如同那飄零的落櫻,輕飄淡逸。

    「那安德才的事情,你又怎麼一說的?」

    「有感而發。」

    這時,一陣驟風急刮而過,漫天飛舞的花瓣被捲入了一場風波凌亂,下一秒,他伸臂一把扯過她,將其按壓在旁邊長廊那滕蔓爬滿的鏤雕石柱上。

    一陣悉悉窣窣的枯黃落葉隨之掉落,還是一些滾落的雨水,滴滴嗒嗒地撒了他們一身。

    「有沒有人說過,你能將佛都氣得跳腳?」牧驪歌肩披的錦斕華繁長袍滑落地面,他僅穿著一件勾勒出他高佻秀雅身材的紫荊交領長衣,長臂壓於她頭頂,身影微微覆下。

    玄嬰一掌正好抵於他胸前,制止他繼續靠近,她一本正經道:「沒有,不過有人說我不該叫玄嬰,該叫毒蛇嬰。」

    牧驪歌一愣,他本想要對她做的事情,卻在盯著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一時忘了,接著撲哧一聲忍不住放聲大笑:「呵呵呵呵∼玄嬰啊,你真是很特別啊,就這樣將你留在嫉的身邊,我真是既安心又擔心啊……」

    安心什麼?安心她心如磐石,抵制一切男人耍美男計嗎?

    他安心什麼,她是不清楚,但他擔心什麼,玄嬰卻是一清二楚。

    雖然她表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實則心中已有了計較:「你跟他感情很好?」

    牧驪歌直起身子,輕然一笑:「歲月匆匆而過,我與他相識至今算起來也有整整十年了吧,感情好不好……呵呵呵,你也看得出來。可是他曾經救過我……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這筆虧欠,到底是欠下了,且越積越深啊。」

    他話到最後,思及眸深,感慨地歎息了一聲,卻不像是在說給她聽了,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了。

    救了他?

    玄嬰木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很難想像,像嫉妒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還興救人?

    ——

    玖蘭戚祈曾讓玄嬰替舞樂測算過氣運,她今日觀其面相,紫雲罩印命宮無虞,暫時能夠確定他生命無礙。

    想到之前牧驪歌在得知舞樂便是「俗媚妖醫」時的激動表情,她想,除了她的關係之外,這其中必有其它的什麼考究,「俗媚妖醫」對他而言無疑是很重要的,臨走時,她見他特意慎重地加派守衛於各要道駐守,又特意跑來「探望」嫉妒,兩人摒避她後嘀嘀咕咕密謀一番,她若想將人救出來卻不驚動任何人,也絕非一件易事。

    既然如此,此事暫且擱一擱,她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先去處理。

    讓太醫熬製了一副寧神安心的湯藥喂完嫉,等他終於沉睡之後,玄嬰還是決定去一趟「軒廊苑」。

    剛踏出門檻,她頓步回頭看了一眼竹妃朦朧紫紗後嫉妒沉睡著的輪廓,想了想便將纏在脖上的小青蛇喚醒。

    它纏在她玉臂間如一碧翠手環,睜開一雙墨玉般的蛇瞳,如初生的嬰兒那般乾淨,先歪頭打量了玄嬰的臉一會兒,然後伸出猩紅蛇信舔了舔她,這才湊向她臉頰親膩地蹭了蹭。

    「小青,裡面的人如果要醒了,你立刻去找我!」

    它跟在她身邊這麼久,光憑氣息不出五百里都能夠找得到她的。

    她將小青蛇擱在窗欞上,讓它在月光下守著床榻上安睡的嫉妒,臨走前,她回頭又多叮囑了一句:「如果有什麼人來,你感覺到他帶著惡意,便不需要客氣。」

    小青蛇直起蛇身嘶嘶∼地吐了吐蛇信。

    春江,花月夜。

    像是早就知道玄嬰會去,軒廊苑門口早就有一名紫衣衛等守在那裡。

    一看到玄嬰走近,立即上前行禮:「玄嬰姑娘,主子恭候多時,請進。」

    玄嬰看了他一眼,面容剛毅普通,身材卻異常高大如塔,但氣息卻游弱似無,腳步跟他的身體不成比重,輕盈無聲,以普通人的眼光來評論,的確是一名絕頂高手。

    紫衣衛將玄嬰帶到軒廊軒園林裡的亭台樓閣,長廊曲橋錯落有致,磚刻木雕精美絕倫,名樹古木參差其間,奇花異草四季爭艷,如一首雋永的詩篇,詠歎著花好月圓園林的秀美。

    亦如一幅永恆的丹青,描繪了亭伴松鶴,堂攜紅蓮,流水暖意。

    「嬰姑娘。」

    孟素戔一席月色冰綃深衣,端坐在亭謝紅蓮之中,如水綢般逶迤鋪陣開來,一頂月白色輕羅帳幔用金帳鉤桃紅帳須,他身前放著一張雕花描金供桌,案上擺著一張古弦七琴,面前一對古銅燭台,點著光亮亮兩校蠟燭。

    中間一個蹲獅香爐,口裡噴出香馥馥龍涎鳳腦來,裊裊騰升,更襯得那張於月光下,聖潔得如遠山冰雪之谷,不帶半分煙火之氣的天然奇絕氣質,月白風清似水天,更似風華無匹,謫仙下凡。

    他凝望著圓拱橋的另一端,橋上與湖面皆佈滿了蓮承燭火,如螢火綴點的湖面與橋身,映耀通明,與星月爭輝,而那攜披著一身光澤信步而來的玄嬰,寬袍大袖,一頭青絲隨性飛揚,只衣袂飄渺如暗夜流光,蘭芝玉樹。

    「嗯。」

    玄嬰在他面前坐下,便看到孟素戔在案桌上煮茶,那帶著清澀之茶香隨著魚目般小泡翻騰浮起,他動作優雅徐徐地舀出一碗茶湯,遞給她。

    「試一試。」

    玄嬰聞得挺香的,接過抿了一口後,蹙眉:「不好喝。」

    聞著香,實則苦。

    擱下一旁,像是再也不願品嚐一口。

    一切苦的味道,她都不太喜歡。

    卻見孟素戔似早有所料地輕笑一聲,將她擱至一旁的青瓷茶碗拿過來,取出一長頸瓶,在茶碗中加入了一些透明晶瑩黃亮的稠液,晃了晃,再遞給她:「再試一試。」

    玄嬰聳鼻嗅了嗅,甜甜膩膩的味道,她一時好奇之下,遲疑地重新再嘗了一口,頓時除了一種苦澀之味外,融入了另一種花蜜清香溢滿口腔,這一澀一甜一膩一新一苦一蜜。

    口味,難以言喻。

    但玄嬰想,她至少並不討厭。

    「這是什麼?」

    「桔梗、菊花、百足草、金銀花等等藥入作茶,再加入最後一道百花蜜,它既能如花茶一般沁肺潤澤,亦能作調理……身體之用。」

    「調理?」玄嬰聞言,這次細細再抿上一口,含在口中半晌,分析著其中的藥性,最後麵攤地盯著他:「當歸,雞血騰……這些藥材,你所謂的調理,是指……暖宮?」

    孟素戔聞言一愣,掩飾地輕咳一聲,想似沒想到她竟能一語點破玄機,不禁有些僵硬地緩緩移開視線。

    「我只聽聞此茶適宜女子飲用,至於具體有何作用……咳,你再嘗嘗這個點心吧。」

    他從底下取出一方形漆紅雕綠色的食盒,從中端出一盤盤桂花糖蒸栗粉糕,梅花香餅、香薷飲、玫瑰酥……擺在案台之上。

    頓時香味撲鼻,那精緻小巧的點心,色澤鮮艷多變,勾人食慾。

    「這……給我的?」玄嬰擱下茶碗,取出一塊玫瑰糕先是像小松鼠一般用鼻子嗅了嗅,無異味時,才輕咬了一口。

    孟素戔再替她倒了一碗茶,當然不會忘記倒上一層百花蜜。

    「你跟嫉妒的關係怎麼樣?」即使被美食攻略討好,她也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的。

    孟素戔動作一頓,垂下睫毛,將茶碗放置她左手邊後,便將古琴七弦擺好,隨時輕撫幾個音節,便是餘音繞樑。

    「喜歡聽什麼曲子?」

    玄嬰聞言片刻怔愣後,隱約察覺到些許不對。

    要問哪裡不對?

    她只能說,夜色太曖昧不對,月色太繾綣不對,四周佈置的場景太浪漫唯美不對,他的聲音太溫柔不對,還有……他要彈曲子給她聽也不對吧?

    玄嬰沉吟,無論如何,她覺得眼下好像根本不是要談話,他倒像想……談琴(情)?

    「高山流水。」

    她對古曲樂器懂得不多,腦海中也只記得這麼一首琴曲,便隨口一說。

    「好。」

    孟素戔一雙澄清的墨眸浮起一絲淡淡的柔意,凝望著她,撥弦撫琴,頓時一陣迴旋婉轉,清麗如水般悠然的琴音於夜色中蕩漾開來。

    「我們的關係,從我的角度而言,只能說是陌生疏遠,但如果從嫉的角度而言,恐怕就是勢不兩立了吧。」

    他的聲音,伴隨著舒緩如流泉的琴意,於朦朧月色下,緩緩流敞低回如同呢喃細語傳入玄嬰耳中。

    即使不懂琴,看孟素戔撫琴的模樣,也覺得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

    「我想聽他的『勢不兩立』是因為什麼。」

    她支頤,停下用糕點,而是認真地看著他。

    孟素戔手上的琴音驟停,四周瞬間一片寂靜,只剩樹葉顫鳴,風聲沙沙之聲。

    「看來嬰姑娘果然只關心嫉一人。」他微垂注視著琴弦的白皙面頰,因投射的光線緣故,撒落一片陰影,顯得冷清而淡泠。

    她不在意他的「陌生疏遠」,亦不在乎他的解釋,她只在意嫉的「勢不兩立」,在乎他的過往。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玄嬰直起身子,奇怪地看了他兩眼:「難道你覺得我會首先關心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

    孟素戔瞳仁一顫,撇開視線,於池中一片妖嬈火紅的紅蓮上注視片刻,便繼續撫琴彈奏。

    他道:「我跟嫉,同父卻不同母,他的母親茹妃是胡族部落的一位公主,因為戰亂被當成政治犧牲品送來東皇國聯姻,因為異與中原女子的過人美貌,她也曾於後宮寵極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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