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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2章 好生 文 / 概率論

    轉眼間,日頭已經明晃晃的升至頭上,院門外的榆樹上棲伏的蟬鳴斷斷續續的響起,聒的人心越發煩躁。

    慕淺搓搓已經泛寒的手臂,算算時間,估摸著這是又到了寒氣發作的時辰。

    如今次數多了,反倒習慣起來,不覺的再如以前一般難熬。

    南城一如既往的忙前忙後,時不時還到對門看看生產狀況,回來同慕淺說起,語氣也不自覺得焦急起來。

    「血水都換了好幾盆,還是生不下來。唉~」南城一歎聲「保佑劉姑娘母子平安。」

    瞧這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老婆孩子呢!

    慕淺把頭往被子裡縮了縮,寒氣發作過後蒼白的臉上不著痕跡的一撇嘴,在心底暗道。

    一直到了下午,院子裡的人七七八八的都走了,東屋裡的婦人痛呼聲越來越弱,劉嫂子在屋裡,留在屋外的劉財則旺悶聲不吭的把煙袋一下一下扣響,卻只是扣著,沒有舉到嘴前抽一口。

    劉家的兩兄弟也沉默著坐在門檻上,一個抱著頭,一個漫無目的的看著門前的籬笆。

    整個院子越來越靜,壓抑著無法呼吸的靜。

    慕淺知道,早產加上難產,母嬰都是死路一條,只是時間問題。

    不過不關自己的事兒。

    真是不理解南城這一臉與劉家人如出一轍的如喪考妣的神情是怎麼個情況。

    時隔兩個時辰,東屋門又一次開了,慕淺也探著頭向對面看了一眼。

    出來的是劉嫂子,身影顯得無比蕭索,臉上身上都濺著血,神情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眾人圍上來詢問狀況如何,劉嫂子沙啞乾澀的聲音在屋內落下,字字分明清晰:「各位誰家孩子的手小,軟,有力氣,請幫俺個忙,俺給你們在這跪了。」

    有人想去扶,手伸出去,卻被身旁眼明手快的婦人拉住。

    幫助生產,需要手深入體內向外拖拽,因而手需要小且有力。

    孩子的手倒是小,但是由於年歲都小,且不說有沒有力氣,看見這血肉橫飛的場面能保持清醒就已不易。

    更何況,若萬一拽出個死胎來,哪家父母願意看兒女背上如此大的麻煩?

    一時間屋子內靜的連落根針都能聽得真真的。

    劉嫂子似乎是早有料到般的苦笑,抬眼起身,打算認命的時候,卻不期然對上了慕淺看熱鬧投來的視線。

    這個姑娘的手她瞧見過,也摸過,小軟不輸幼兒,而且是見慣了血雨腥風的江湖人,應當不怕這場面。

    那一刻,劉嫂子眼裡的光芒大盛,充滿著希冀,熠熠生輝,閃閃發亮,亮的慕淺雞皮疙瘩一層接著一層的躥出來。

    這眼神,絕對,絕對,沒什麼好事!

    慕淺剛剛想裝出寒氣又發作的樣子,卻已經被疾奔而來的婦人一把抓住胳膊。

    「姑娘,俺求你,求求你,救救俺閨女。」說罷,一雙膝蓋已經穩穩跪在慕淺鞋前。

    慕淺扭頭去看南城,結果南城一雙鳳眸光芒四射能閃瞎雙眼的看著自己。

    再一抬頭,滿屋子的人都目不轉睛安安靜靜的盯著這裡。

    騎虎難下,芒刺在背。

    劉嫂子的神情很平靜,背脊挺得筆直。

    慕淺低下頭對上劉嫂子視線的時候,從那雙平凡無奇的眼裡讀到了背水一搏的懇求,絕地逢生的希冀,隱忍不發在眼底凝聚的哀傷……千百種情緒在眼內翻滾交匯,饒是慕淺在紅蓮教這麼多年,狡詐如狐,善窺人心,卻也只能從眼中讀出一二分來。

    這眼神裡有太多情緒,複雜深沉的讓慕淺看不懂。

    能感受到胳膊上的這隻手在不停顫抖,但如同抓住汪洋裡求生一根稻草般,死命的握著,像是要往骨子裡烙印。

    慕淺點頭了。

    莫名其妙,違背著自己的原則。

    被劉嫂子牽進東屋的時候,慕淺的頭腦仍在發懵,體內似乎絲絲縷縷的又竄起來涼意,直到手被產婆牽引著探向血肉模糊的雙腿間。

    「黃牙」額頭冷汗涔涔,面目慘白,眼下青紫。長時間的生產已經耗費光了力氣,牙齒嚴絲合縫的咬緊,只在氣息間呻吟著「娘,娘,保孩子」。

    而身下的厚厚一層的被褥早已經被血水浸透。

    自己沒命了,都還要保孩子?是不是有病?

    慕淺詫異的挑眉。

    詫異過後,慕淺的手依舊保持原樣,向裡探進,努力忽略血肉黏膩的貼著皮膚的觸感,終於在甬道盡頭摸到被薄膜緊緊裹著的一團。

    「摸到了,然後?」慕淺冷靜的轉頭問婆子。

    婆子已經被嚇呆了,她從來沒見過哪個沒出門子的閨女能如此冷靜應對,圓圓的有些嬰兒肥的臉上,表情沒有一絲一毫慌亂,游刃有餘。

    婆子被提醒後,才如夢初醒般想起這是個什麼場合,清清嗓子,依舊發澀的回道:「把孩子的頭轉向沖外的位置,然後拽出來。」

    慕淺點頭,表情硬的掐不出一絲水來。

    手桎梏在甬道之中無法用力,只能轉動手指,依靠手指的力量去移動胎兒的位置。

    指下的觸感柔軟和脆弱,感覺稍微再用些力氣,就會被戳出個血洞來。

    慕淺摒著呼吸,專注的具精神於指尖,好在平日裡使鞭子暗器,手指的靈活度和力氣都綽綽有餘,片刻後就將胎兒的頭移到了出口處。

    拽住胎兒細小柔弱的脖頸,固定好頭與背,向外拉。

    第一下,沒有動。孩子被緊緊的卡在宮口。

    寒氣發作過後的手腕還是有些軟綿綿的無力,慕淺深吸了一口氣,緊了緊手掌,一鼓作氣,驟然將內力運於掌心,再一次向外拉。

    產婦也努力拼著最後一股勁,不停蠕動著甬道,用力將孩子向外擠。

    「噗」的一聲,胎兒突破頸口,滑出甬道,落在沾滿血的被褥上。

    慕淺的手仍舊抓著嬰兒細小的脖頸,嬰兒的皮膚青青紫紫,沾滿了血污,五官皺皺巴巴的糾結在一起,腫起來的眼睛緊緊的閉著,臉上儘是皺紋轍印,小小的手腳也都蜷在一起。

    慕淺手足無措的捧在掌心裡,也只不過巴掌大的一團,能清楚感覺心跳如同微弱的火苗小小的跳動著,如同雛鳥輕輕的用喙啄著手心,癢癢的。

    太脆弱了,慕淺感覺一陣風都能將這火苗吹熄。

    婆子快手快腳的捧過孩子,擦乾淨孩子嘴裡的粘液,拎著腳倒提著嬰兒,「啪啪啪」佈滿繭子的手掌打在嬰兒的背脊和臀部上。

    打了好一會兒,背上都紅成了一片,嬰兒終於張開嘴大聲的哭嚎起來,聲音清脆,傳開來,屋內人送了一口氣,屋外人大聲的歡呼,奔走相告,驅散籠罩良久的陰霾。

    慕淺目不轉睛的看著孩子張著一張嘴,嚎啕哭著,思緒也跟著起伏的哭聲一起起伏。

    真醜,多像褪了毛的猴子。

    這麼小,能活下來麼?

    慕淺微微的鼓起臉頰,左看右看,怎麼看都覺得這孩子一定活不下來。

    劉嫂子從婆子手裡接過孩子,遞到自己的女兒眼前,一邊笑著,一邊撲簌簌的掉眼淚,彷彿剛才那樣堅強隱忍的神情只是慕淺的錯覺。

    剛剛升級為娘親的「黃牙」,虛弱的咧開嘴笑,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的像這頭髮中流去,看看母親又看看孩子,滿是欣喜的光彩。

    滿屋子都是又哭又笑的。

    除了一臉平靜的慕淺,默默的看著,然後不發一言踉蹌著的出屋。

    手上衣服上都是血,背後不知何時出的冷汗,如今出屋來,被風一吹,透心的涼。

    屋外的人見門開了,一蜂擁的往屋裡鑽,慕淺被撞著,險險的要跌倒。

    只不過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橫腰一攬,納入懷裡。慕淺身體反射性的一僵。

    聲音從慕淺耳旁的胸膛處悶悶的傳來,嗡嗡作響。

    「辛苦了。」南城說。

    慕淺這才漸漸放鬆身體,脫力的賴在南城的身上,沒有回答,沒有應聲,只是安靜睏倦的閉上眼睛。

    果然,運用內力,還是有些勉強——

    等慕淺再醒過來,已經夜深人靜,蟲鳴在窗下的草叢裡斷斷續續的響著,偶爾伴著鄰院清脆的一兩聲牛鈴。

    自己躺在西屋的火炕上,南城就守在一邊,見自己醒了,急急的端過水來舉著碗口餵給慕淺。

    「感覺怎麼樣?」暗夜裡看不見南城的表情,只聽得見溫和的聲音。

    慕淺小小的啜了一口水「嗯。只是有點累。」

    「那就好,劉嫂子方才來看過,說今天多謝你,想要讓孩子認你當娘。」

    「哈?」慕淺一口水險些被嗆著,猛烈的咳嗽起來,南城手忙腳亂的拍著慕淺的背,幫忙順氣。

    「我沒替你答應。放心。」

    慕淺這才呼了一口氣。

    笑話!娘?還沒成親嘿咻嘿咻就出來個兒子?這是哪門子的邏輯?

    當真是不知道自己可是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紅蓮教聖女啊!

    咳嗽聲漸漸平息後,慕淺不由得就想起捧在手心的那個脆弱的嬰兒和那張大汗淋漓幾乎痛暈過去的婦人的臉。

    「生孩子還真是不容易啊……」慕淺低低的呢喃。

    「所以上天才會有好生之德。」南城接過話來,聲音溫溫和和,帶著一絲的笑意。

    好生,之德?

    慕淺本應該嗤笑一聲,在心底大肆嘲笑南木頭的迂腐婦人之仁。

    但這一次,不知為何,卻始終沒有這樣做。

    又來了,這種陌生的感覺。

    而南木頭這邊,回想著自相識以來慕淺種種美好品格,想來想去都是自己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幾乎要把自己逼瘋。

    想了想,南木頭撓撓頭,鼓足勇氣開口。

    「慕姑娘」南城低低的喚著。「今天之後,我……我覺的……你和我結親……的確是委屈了。」

    「哈?」慕淺一口水再度嗆在嗓子眼。

    看來南木頭是根本不想讓自己喝水!

    「慕姑娘,你這般通情達理,蕙質蘭心,善良體貼,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樣的人配不上……」

    「打住!你別說了。」慕淺一把摀住南城的嘴。

    越聽越是起一身雞皮疙瘩。

    如果不是知道南城的確在誠心誠意的誇讚,慕淺怎麼看南木頭都是在正話反說的損人。

    南城感受著慕淺覆在自己唇上柔軟的手掌,在暗夜裡,從臉頰到耳後,慢慢紅透了一張臉。

    慕姑娘這樣的舉動,是不是默許了自己可以稍稍得寸進尺的認為,慕姑娘是心甘情願的跟著自己?

    南木頭不禁像傻子一樣嘿嘿的咧開嘴,在暗夜裡笑的自得開心。

    並且默默在心底,又為慕淺補上一條「堅貞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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