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九十七章 雪山之巔 文 / 紫玉輕霜
華蓋峰頂常年積雪不化,時至三月仍異常寒冷。耶律臻帶領部下登上山頂,但見雲層灰白厚郁,四周山峰都隱匿於雲霧之後,站在崖邊,就如同置身於浩蕩無邊的幻境一般。
山頂中央有一石碑豎立,上面以最古老的北遼文字鐫刻著歷代帝皇的年號。但凡新君登基之後,就必然要先到此處刻下自己初定的年號,以向上蒼祈求平安。這石碑的最後一行便是隆慶二字,耶律臻看了看那已經略顯斑駁的字痕,又望向遠處的天際。
莫淵曾跟他說過,他必將登上華蓋峰頂,實行登基祭天大典。而在那同時,也會出現天降異象的奇景。故此他對自己能夠繼任王位是胸有成竹。早在出京之前,他就與南平王約定,只要隆慶帝駕崩,遺詔便會直接送到青芒江畔。而他便可順理成章地在此祭天登基,待等他平定朔方安全返回之後,再重新封侯封爵,以犒賞南平王的協助之力。
「殿下,祭壇已經設好。」隨從上前輕聲提醒,耶律臻回過神來,轉身見石碑左側已設好了祭祀之物。白石圍成的欄杆之前,有三柱線香直立於風中,四周則放置著鼓磬鐘樂等物,數十名禁衛手持明晃晃的斧鉞護在祭壇兩側,黑底錦文的旗幟亦由他的親信雙手奉上,只等時辰一到,便會升起祭天。
按照估算,南平王派出的使者應該在午時之前就能趕到。
天邊的雲層幾乎靜止不動,重重地壓在群山之上,耶律臻又望向被綁著雙臂帶到山頂的呼爾淳與姜倫等人。他慢慢走到兩人身前,道:「我本以為蕭鳳羽會念及交情而來搭救你們,誰想他竟也是個膽怯之人。既然如此,那只好等祭天儀式開始之後,再將你們作為血祭獻給這雪山之神了。」
呼爾淳雖被身後的士兵按著肩膀跪倒在地,但仍狠狠抬頭瞪著耶律臻道:「北遼的君主都是上天選定的真龍天子,你還沒有等到遺詔就想祭天,只怕是在白日做夢!」
「父皇駕崩,難道我不應該繼承王位?」耶律臻冷笑一聲,展臂指向那莊嚴肅穆的祭壇,「你且等著,當我踏上祭壇點燃香燭,上蒼自然會顯出神靈之景,好讓你們都心悅誠服,不敢再小覷於我!」
姜倫罵道:「就算上天顯出異象,那也是在昭告天下,以顯示出你的惡行!北遼如果由你來掌管天下,我看是要造成大亂了!」
耶律臻怒容一現,正待下令責打他們,忽覺四周風勢變大。回身之間,但見對面山巒間的雲霧已被這陣猛烈的風吹散如薄紗,茫茫雲海下,雪白的山頂漸漸展露於人們眼前。
山頂的士兵們為這巍峨壯麗之景所震懾,隨從更是跪拜於祭壇前,朝著耶律臻叩道:「殿下,可見您才是真龍天子,連這積聚了許久的陰雲都已開始散去!」
正在此時,一名士兵從山道飛奔到耶律臻近前,跪拜道:「殿下,蕭鳳羽與蕭鳳盈來了!」
呼爾淳與姜倫聞言一驚,耶律臻則目露喜色,但又略顯謹慎地道:「帶來了多少人?」
「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也就四名隨從,是為了將蕭鳳羽帶上山頂的。」
耶律臻微微一怔,回頭交待侍衛道:「按照原先的佈置來辦。」那人點頭退後,隨即命令山頂的士兵們都先將兵刃藏起,在得到信號後才可動手。同時又有人將呼爾淳與姜倫拖到石碑之後,並將兩人的口都堵得嚴嚴實實,不讓他們發出一點聲音。
耶律臻站在風中看著朝陽一點點上升,刺目的陽光穿透了雲層,在空中映出千萬點金光。當雲層再度緩緩移來,陽光稍顯黯淡的時候,山道上出現了來者的身影。
他轉身望著從遠處漸漸走來的葉姿,她今日穿著華麗的紅袍,額前的金色梅花與髮髻間的金簪相映成輝,都閃動著耀眼的光。而在她身側,則是乘坐在軟輿上的蕭鳳羽,數日不見,他的面容更顯瘦削,唯獨一雙眼睛冷漠異常,比之過去尤顯清寒。
「你們竟真的來了。」耶律臻單臂負於背後,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了兩步。
鳳羽掃視周圍,一眼就望到了被捆綁在石碑後的呼爾淳與姜倫。「其他的士兵呢?」他沉聲發問。
「我自然不可能將所有人都帶來此地。」耶律臻淡淡道,「只要他們願意投降,我也不會將那些士兵都殺掉。不過看樣子,這兩個人是鐵了心腸要頑抗到底了。」
葉姿盯著他:「你不是要我們來這裡嗎?現在就應該先放了呼爾淳他們!他們只不過是北胤王手下,難道你還害怕他們不成?」
耶律臻笑了笑:「還想用激將法?你覺得我會放了他們?讓他們再集結了昔日北胤王的部下來與我為敵?」
「所以無論我們來與不來,北胤王的部下們都會被殺,是嗎?」葉姿朝著他走了一步,「北胤王從來沒有想要謀反的心思,你卻生生將他逼迫離京,最後慘死在山下……北遼少了這樣一員猛將,難道對你就有利了?」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謀反之心?!」耶律臻的目光變得寒冷,「擁兵自重的人難道就不會想要謀權篡位?!非要等到他真正出兵攻打了才能加以抵禦?那樣的話豈不是在坐以待斃?!我為北遼著想,才防患於未然,他如果真的忠君不二,那就不會與我為敵,更不會沿途廝殺,一直奔到青芒江畔!這一次雖然殺了北胤王,但北遼從此可保太平,我又何愁找不到另外的將領?」
葉姿被他的強詞奪理氣得就想上前斥罵,卻被鳳羽輕輕拽住了手腕。
「現在再說這些也沒用了。」鳳羽低聲說著,神情反倒平靜了下來。
耶律臻唇邊浮現一絲笑意:「你知道就好。」說罷,往後退了幾步,左手一揚,身邊的士兵們紛紛持刀在手,將鳳羽與葉姿圍在了中間。
葉姿身後的幾個隨從還想往回,但山道盡頭亦被耶律臻的士兵圍堵起來。呼爾淳與姜倫見到此景,急得臉色發白,卻又動彈不得。
禁衛將劍架在了葉姿與鳳羽頸側,叱道:「還不跪下謝罪?!」
「無罪可謝,更不會下跪。」鳳羽揚起下頷,用漠然的眼神看著被衛兵簇擁著的耶律臻,忽然笑了笑,「我與郡主連隨從都未帶幾人,你身邊護衛上百,難道就如此心虛?」
耶律臻冷笑著走到石碑邊,「我又怎會心虛?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倒是你冥頑不靈,至今還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說話間,山道盡頭的士兵們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躁動起來,緊接著有一群人快步朝著山頂而來。為首的一人身穿絳色官服,手托鑲金玉盒,身後眾人則皆為宮中侍衛裝束,山道上的士兵想要阻攔詢問,那手托玉盒之人高聲呵斥:「先皇遺詔在此,誰敢不敬?」
士兵們聽到此話不敢上前,那群人很快來到山頂石碑前。耶律臻眼見宣旨官員已到,心中不由大喜,故此撩起衣袍便跪在了那人面前。四周的士兵見狀亦只能下跪匍匐,但仍將葉姿與鳳羽迫在了中間。
那官員打開玉盒取出遺詔,振聲念道:「上召諸王、文武百官等諭曰:朕自即位以來,事必躬親,然運籌之間,實感力之不逮。在位期間,未能使北遼日益昌盛,上愧祖先,下愧百姓。今天下紛亂不已,朕亦抱病在身,只恐天不假年,特立此遺詔。朕之太子耶律臻雖為先皇后所生,但性情陰晴不定,行事草率。更不可恕者,未曾稟明事情原委便妄自出兵圍剿北胤王,致使北胤王命喪青芒江畔。此等莽撞之人實難以使群臣信服,更無以擔負大業。朕之五子耶律致雖尚年幼,然天性純良,好學機敏,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朕在此廢耶律臻太子之位,改遷遼陽王,立耶律致為太子,南平王為輔政大臣,望其餘眾卿鼎力輔佐,勿辜負朕之期望……」
官員口中仍在抑揚頓挫念著遺詔,而耶律臻早已臉色發白,在頭腦的混亂暫時被壓制之後,他當即一個箭步衝到官員面前,一把便揪住了他的衣襟。
「你剛才說什麼?!」耶律臻雙目怒睜,手臂發力間,幾乎要將那官員的衣衫硬生生撕碎。
官員緊握著遺詔,在驚慌中強自鎮定道:「先帝遺詔中就是如此說的,下官只是奉命宣讀而已……先帝在臨終前,已經改立五皇子為太子……」
「全是謊言!」耶律臻怒吼起來,想去搶奪他手中的遺詔。那官員雖然不及耶律臻孔武有力,但硬是攥著遺詔不肯鬆手,此時他身後跟隨而來的護衛急忙上前,奮力攔住耶律臻,叫道:「見遺詔猶如見先帝,遼陽王不能這樣無禮!」
「什麼遼陽王?!我是當朝太子,誰有權利任意改立?!我離京前父皇已經病得不能動彈,他又怎有力氣再書寫遺詔?!」耶律臻猛地抽出長劍,正對著那傳旨官員,「是不是南平王趁著我不在上京的時候私自偽造了遺詔?!」
官員躲在護衛身後,連聲道:「下官不知!下官不知!遺詔既然已經公諸天下,您就算有再多的怨言也不能改變什麼!」
「徹頭徹尾是假的遺詔,我憑什麼要信它?!」耶律臻強行推開身前的護衛,揮手一劍便劈向官員。那人嚇得面如死灰,但只覺手邊寒意一凜,再一看,遺詔竟已被耶律臻削成兩片。
官員叫喊起來:「你,你竟敢這樣對先帝不敬?!」誰知他話還未說完,耶律臻已一劍刺來,正抵住他的咽喉。「再敢大聲叫喊,我現在便要了你的命!」
官員嚇得不敢再出聲,耶律臻緊握劍柄倒退幾步,回頭一望,四周士兵皆驚愕萬分,不知應該如何是好。再一看葉姿與鳳羽,卻好似早已預料到會有變故一般,絲毫不顯意外。他頓覺怒火燃起,喘息著劍指鳳羽,咬牙道:「蕭鳳羽,難道你恨我害死了北胤王,便串通南平王,弄出了這場變故?!」
鳳羽始終冷眼旁觀,聽他這樣說了,不禁冷笑道:「你氣急之下竟也說出這樣荒唐的話?此地離上京相距甚遠,我怎麼可能在幾天之內就聯絡了南平王?」
「那你為什麼還會到這來,你不可能是來送死的!」耶律臻厲聲相對,提著劍便大步衝向鳳羽。身邊的隨從見他已經失去理智,急忙上前阻攔,卻被他一掌推出甚遠。此時那傳旨官員才回過神來,握著被削碎的遺詔,大聲道:「耶律臻,你竟敢斬斷遺詔!南平王之前便有令,如果你罔顧聖命執意反抗,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連同那遼陽王的封號也可當即褫奪!來人,將他拿下帶回上京問罪!」
左右護衛當即拔劍上前,耶律臻的手下雖被遺詔之事擾亂了心神,但在情急之下還是維護主人,不約而同地聚攏在耶律臻身邊,尖刃亦對準了朝廷派來的那些人。
葉姿見狀,急忙護在鳳羽身前,鳳羽卻將她推開,道:「他已經無計可施了,不必害怕。」
話音剛落,山間疾風迴旋不止,吹得旌旗肆意飄蕩。天上的雲先前本已消散,不知何時卻又重新聚集了起來,尤其是對面山峰的那一片,更是陰鬱厚積。奇怪的是那些灰白色的雲朵竟還在不斷膨脹翻湧,片刻之間便又生成了另一片巨大的雲層。
太陽竭力放射著光芒,一道道銀白色的光箭鑽過雲朵的縫隙直射向山頂的祭壇。耶律臻盯著那輪白日看了許久,忽又想到了當日m967說過的話。
——在你登上華蓋峰頂祭壇之時,就是天降異象,政局突變的起端。
耶律臻心中一動,再不顧鳳羽與葉姿等人,握著佩劍便飛奔向祭壇。在他踏上祭壇之後,不斷膨脹的雲朵已經將天空幾乎覆蓋,先前還在竭力散發光芒的太陽已完全消失了蹤跡。凜冽的風吹亂了高舉的旌旗,官員與士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怔立當場,只有耶律臻站在祭壇之上,揚劍指著天空,高聲道:「看到沒有?這就是天降異象的徵兆!就連上蒼都在為我鳴不平!那份遺詔分明是南平王偽造,我才是北遼的真龍天子!」
「這,這是上蒼要降罪於你!」官員斗膽喊出了這一句,又大聲向手下下令,要他們上前抓捕耶律臻。
「誰敢動我?!」耶律臻手持寶劍,怒斥一聲,竟真的震退了之前的數人。
此時天空佈滿烏雲,四周光線迅速黯淡,很快便如同黑夜一般。葉姿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站立不穩,卻仍堅持緊握著鳳羽的手。天色越發黑暗了,近在咫尺的人也看不到對方的模樣,她在狂風中蹲了下來,伏在他肩頭,急切道:「你要小心!」
鳳羽轉過臉,她的面容隱於黑暗中,只能顯出極其模糊的影子。
「快向上蒼禱告!」耶律臻朝著身後的士兵們大聲叫喊,很快地,那些驚慌失措的士兵們都跪伏在地,唸唸有詞地朝著祭壇叩頭。甚至連同上京來的官員也畏懼天神的威力,不得不下跪祈禱。
黑暗的天幕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淒白的光點,開始如同一顆星子。漸漸的,那白點越來越大,逐至成為圓月般大小。然而它的光亮卻遠遠超過明月的亮度,甚至超過了最刺目的太陽。
在那白光四周,又隱約泛出幽藍色的光暈。在靜止不動的黑色天幕之上,光暈不住地擴展縮小,邊緣極為模糊,正在逐漸往外延伸起伏,就如同海浪一般。
葉姿望著那熟悉的藍光,心潮起伏,不由握住鳳羽的手,道:「鳳羽,我們很快就要走了!」
不知是因為太過震驚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鳳羽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眾人還匍匐於地不斷叩首,葉姿忽而想起呼爾淳他們還被綁在石碑後,便趁著這最後的機會衝了過去。因為心急,再加上四周漆黑,她竟一時沒能解開鐵鏈,而此時近旁的士兵也感覺到了她的舉動,在耶律臻的命令之下,抓起刀劍便向她衝去。
被取下口中東西的呼爾淳大聲喊道:「郡主快走開!」
葉姿一矮身躲過襲來的刀鋒,但士兵們隨即撲上,意欲將她按倒在地。她情急之下向後退去,忽覺腳下一滑,鬆軟的積雪簌簌下落,自己竟已被迫至了崖邊。前方刀鋒凌厲,疾風再度襲來,葉姿奮力抓住砍來的刀鋒,拼盡全力抵禦著。又一名士兵揮刀砍來,卻不料正砍在呼爾淳手臂之上,呼爾淳雖被砍得鮮血淋漓,但手上的鐵鏈也因此而斷。
而此時耶律臻已聞聲而至,劍鋒猶在半空,他忽覺腰後一緊,卻被人用力攥住。
他竭力想要掙脫,那人的手卻始終不曾鬆動半分。
天空中的白圓陡然放射出劇烈的光,一瞬間照亮了山頂。耶律臻清晰地看到那個不肯鬆手的人,正是鳳羽。他不知何時已跪行到石碑後,一手撐著石碑,一手便死死抓住了他。
葉姿亦看到了這一幕,而呼爾淳趁著這光亮閃現的一瞬,猛地抬腿將圍攻葉姿的士兵踢下山崖。慘叫聲中,又有更多的士兵朝著他們撲來,上京派出的護衛亦不甘示弱地奔了過來。
她在驚慌之中急於要與鳳羽在一起,才想趁著兩方混亂之際衝過人群,卻覺腳踝一沉,一時竟無法舉步。
低頭一望,有一隻手從山崖下伸出,將她的左足死死抓住。
葉姿驚呼一聲,掙扎道:「放開!」
懸在陡峭山崖上的人沒有鬆手。
而此時,耶律臻已經奮力轉身,揚劍便刺向鳳羽。葉姿尖叫:「莫淵,放開我!」
m967一手抓住葉姿的腳踝,一手抬起,淡紅色的光芒自他腕下飛射而出,正中耶律臻後背。長劍落地,耶律臻倒在了亂戰的人群中,而鳳羽則吃力地抬頭望著葉姿。
湧動的藍光忽然將天幕炸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葉姿被那光芒耀得無法睜眼,才想再度掙脫m967的束縛,只覺身子一輕,竟被他抓住了手臂,躍向無盡的長空。
呼嘯的風在她耳邊穿梭,藍色的光吞噬了蒼白的雲朵,將整片天空染成異樣的色彩。她本應是往山崖下跌落的,可不知為何,在m967的控制之下,她的身體竟不由自主地朝著遙遠的天空飄去。後方似乎有一種巨大而神秘的力量,將他們兩人不斷得往後吸引。
葉姿就像一片樹葉那樣無法掌控自己的去向,在幽藍色的光芒照亮山頂的短暫時間內,她可以望到鳳羽的身影。
他伏在石碑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個方向。
「鳳羽!」她撕心裂肺地在半空中朝著他大聲地叫喊,心存幻想,以為他會追過來。
可是他只是用盡全力撐著石碑,搖搖晃晃地以雙膝跪地,拼了性命般朝著前方挪行了幾步。然後,在山崖盡處,停下了身形。
峰頂的積雪都被颶風捲起,跪著的鳳羽在紛揚的雪屑中尤顯得單薄,可他始終在那裡,默默地注視著葉姿。直至她被天際的藍光吞噬,大地再度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把想要涵蓋的都涵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