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一卷 第107章 番外 草長寧 文 / 紫玉輕霜
葉姿將鳳羽背回廢廟之後,藉著微弱的燈光才終於又真正看到了他的模樣。()他的左臉上有或深或淺的灼傷斑痕,眼角邊尤其明顯,險些就傷及了眼睛。
她無比貪婪地想要看他一次再一次,可又不忍多看他的傷痕一眼。
「是怎麼傷的?」葉姿與他一同坐在柴草上,心疼地撫著他的眼角,低聲問道。
「被炮火擊中了。」他似是不願讓她直視,下意識地側過了臉去。葉姿卻扳過他,讓他望著自己。鳳羽見她呆呆坐著,眼圈紅紅的卻不說話,便略顯侷促地抬手想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她低眸間看到了他的右手,雖也有些細小傷痕,但還不算嚴重。他的手指觸到葉姿眼角,她便溫順地垂下眼睫,星星點點的淚珠落到了他的指間。
因怕自己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臉頰,鳳羽只輕輕在她眼角拭了一下,便想將手收回。她卻握著了他的手,將之覆在自己臉上。
「會凍傷的。」鳳羽小心地提醒她,葉姿卻不管,反而又拉過他的左手,想讓他捧著自己的臉。但他很快便將左手掩在身後,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葉姿不由道:「鳳羽,你幹什麼?」
他不做聲。她心裡有幾分沉,便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袖子,半擰半求地讓他允許自己摸摸他的左手。
他望著她,低聲道:「變得很醜了,不想讓你碰。」
「我又不會在意這些。」她說著,趁著他沒有堅定下心意的時候,悄悄伸到他袖中,想要去找他的左手。他往後躲了躲,終究還是躲不過去。
葉姿握住了他的手。可奇怪的是,他的手竟好像小了許多,她可以將之握在掌中,遲疑間,又細細摸了摸,心更墜了下去。
他已沒了手指,手掌似乎也缺了一半。她手心發冷,怔怔地坐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鳳羽的目光漸漸低沉,兩人之間沉默許久,葉姿卻忽而用力握了握他那殘缺的手,笑盈盈地道:「沒有關係呢,你本來就不是左撇子。再說,之前你一個人都可以生活到現在,以後有我在你身邊,你更不用發愁沒人替你收拾了。」
他本是低著視線,聽到她的話,過了片刻,唇邊才露出了很淺淡的笑意。他伸出右臂,默不作聲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外面的風雪越來越猛烈,隔著門窗都能聽到風聲尖嘯,但廢廟中卻寂靜一片。油燈的火搖曳了幾下,鳳羽側過臉望著葉姿道:「我曾想過,要是你能回來,就算只回來一瞬,能讓我再看看,我就很高興了。」
她眼裡淚光浮動,笑著說:「可是我這次回來就是再也不會走了。」
鳳羽的眼中先是慢慢浮起深斂的溫暖,然後唇邊才有了輕淺的笑意,他用右手摸摸她的臉頰,道:「是真的嗎,葉姿?」
她親親他的手,點了點頭。「我沒有地方可去了,鳳羽。」她認真道,「你能陪著我一同生活下去嗎?」
他有些訝然,但更多的是撲湧而來的歡喜。隔了許久,鳳羽才勉強抑制著湧動的心緒,道:「好。」
她高興地伏在他肩頭,狠狠抱著他瘦削的身子,眼淚卻再次滾落了下來。
******
油燈熄滅之前,葉姿又望到了牆角的那些用木枝做成的模型,淚眼朦朧間問道:「鳳羽,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
他側過臉看了看,輕聲道:「獨自睡在這廢廟的時候。」
「我留給你的東西都丟了嗎?」她拿過那個木製的長方體,知道他是憑著記憶做成了對講機的樣子。
鳳羽黯然道:「全都沒了。」他頓了頓,又道,「只剩我自己。」
葉姿咬著唇,想哭又想笑,拉過他的手,道:「我只要找到你就好。」
「要是找不到我,你還會回到你的國家嗎?」鳳羽問道。
她怔了怔,隨後搖了搖頭:「今年找不到,還有明年,我覺得你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我,所以我會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喉嚨裡澀澀的,小聲道:「那你的父親呢?」
葉姿眼裡浮起一絲哀愁,緩緩道:「已經去世了……所以我現在也只剩自己了。」
「以後,你身邊還有我。」他拾起舊衣蓋在她身上,葉姿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他掌心:「還有它。」
鳳羽低頭望著掌中金簪,心中又想到了姐姐,不禁道:「你說,是不是姐姐見我太孤獨,就從天上派了你下來陪我呢?」
葉姿的心神一震,久久注視著金簪上的飛鳳,過了很久才道:「或許是吧……」
******
那天夜晚油燈熄滅以後,他們便躺在黑暗中慢慢地說了許久,但葉姿始終沒有跟他說出關於自己來歷的事情。她只是告訴他,自己回去後遭到了追殺,m967為了救她也獻出了生命,而父親則傷重而亡。
鳳羽認認真真地聽著,很少會問及其他。也許在他心中只要葉姿能回來就好,別的事情早已不再重要。
而在葉姿心中,那些超出他想像的事情說了只會讓他徒增憂愁,又何必要說出來呢?
次日雪停之後,葉姿便帶著鳳羽去了那個古寺道謝,方丈等僧人見無意間幫助他兩人異地重逢,自然也很是歡喜。又過了些日子,僧人們過來再次修整了廢廟,於是他們便在那裡留了下來。
很多時候,鳳羽坐在地上看葉姿忙忙碌碌。若是以前在北胤王府時,他會覺得她煩,可現在她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收拾東西,他卻只覺得熱鬧。
「等冬天過去後,你要練著站起來啊,鳳羽。」她蹲在他面前,像以前那樣摸摸他的臉。
「好的。」鳳羽點點頭,葉姿笑了起來,「你現在怎麼那麼聽話?」
他也只是微笑,不回答。
——只要她說的話,都是最好的。
他給寺廟抄錄經文的時候,葉姿就在一邊撥著柴火替他取暖。不下雪的時候,她也會跟著附近的村民上山砍柴。有一次,她還興致勃勃地回來跟他說:「我看到有人打到一頭大野豬,可以賣好多錢呢!明天開始我也要去打獵了!」
鳳羽皺皺眉:「人家那是有技藝的,你什麼都不懂怎麼能去?」
「我只抓小的,見到大的也不會去送死啊!」第二天開始果然全副武裝地跟著別人去山上打獵。一連五六天她都早出晚歸,不留神還摔下了山坡,回來時天色已黑,鳳羽早早坐在廟門前等她。
見到她滿臉是土,額頭還沾著血,他便又氣又急,再也不准她上山去。
「你再這樣下去,什麼獵物都都沒找到,自己先摔得不成樣子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給她抹傷藥。
她疼著蹙起眉,「可要我今天差點就逮到一隻野雞了!」
鳳羽睨了她一眼,繼續給她抹藥,「你現在很缺錢嗎?我看到還有一些銅錢在的。」
「只夠再買一次米了。」葉姿說罷,便不吭聲了。在鳳羽的強烈要求下,她果然沒再去山上,但第二天開始,她便又忙著去城裡找人介紹幫傭。做活的日子裡,她很少能與鳳羽說話,某天好不容易提早趕回來,累得腰酸腿軟,卻發現鳳羽卻不在廟中。
葉姿有些意外,找了許久也不見他的蹤影,心中便驚慌起來。
勉強鎮定了心情,想到去古寺看看他是不是去了那裡。出門沒走多遠,便看到他又坐在帶著滾輪的木板上,一手撐著地,一手抱著布包,正慢慢往回趕。
「怎麼不說一聲就自己出門了?!」她頭一次朝著他大聲道。
「我以為自己能早點回來的……」他不安地解釋著,懷裡還抱著那個布包。
「以後不准私自出去!」葉姿氣得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將他帶回了廢廟。等到她氣消了之後,他便將那個布包遞給她。
葉姿撥了撥布包,努起嘴道:「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呢。」他故意很平靜地道。
葉姿打開布包,只見裡面是一串銅錢,用鮮紅的繩子串著。她愣了愣,忽而急道:「哪裡來的錢?你不會是把金簪賣掉了吧?!」
「我哪有?」他俯身從佛台下摸出包裹好的金簪,「我知道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賣掉的。」
「那怎麼會有一串銅錢?」葉姿疑惑道。
他抬頭望著她:「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最近拚命賺錢?」
葉姿的臉紅了紅,過了一會兒才道:「想給你做新衣服。」
「身上的還沒有壞,幹什麼要做新的?」
她支吾了一陣,捅了捅他:「你的生日快到了。」
鳳羽這才明白過來,繼而道:「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日子,何必這樣費力……」
「怎麼不重要呢?」葉姿蹲下來抱著雙膝,「你快要二十二歲了。」
鳳羽一哂,忽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二十一歲,可我在這兒過了三年,你卻在你的國家只過了幾天……」
葉姿皺皺眉:「是啊,怎麼忽然想到這個了?」
他展開眉頭,笑著道:「所以等我過了生日之後,就比你還大了。」
「……最多跟我一樣而已,哪裡就比我大了。」葉姿嘀咕了一聲,抓過他手中的銅錢,「你還沒有告訴我這是怎麼來的呢!」
「打到了獵物,賣給了村子裡的屠戶。」他雙手撐著地,身子微微後仰,微笑道。
「騙人。」葉姿拍了他一下,「你怎麼上山去的?」
他卻道:「我又不是一點都不能動,爬到半山設下陷阱,只要躲在邊上等野獸過來就好。」
她愣了愣,看著故作輕鬆的鳳羽,微帶酸楚地握著他的手:「以後不准再上山,要是野獸把你吃了怎麼辦!」
「不會的,它們不願吃我,又不好吃。」他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
鳳羽生日那天,吃了葉姿給他做的面。「你做的方法跟別人的不一樣。」他慢慢吃著,像以前那樣表揚她。葉姿高興地倚在他身邊,聞著香香的味道,合著眼睛微笑。
他吃的時候發現底下還藏著一個雞蛋,便用筷子夾成兩半,將大的一半夾給她。
她搖搖頭:「鳳羽,你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雞蛋了,這是我專門給你弄來的。」
「吃不下了,面煮的太多。」
葉姿還想托辭拒絕,他已經將雞蛋送到她唇邊。她無奈之下只能吃了一口,可他還是堅持著讓她將那半個雞蛋都吃了下去。
然後他才安心去吃自己的那一半。
「好吃嗎?」葉姿依舊倚著他問道。
他點點頭,轉過臉道:「你自己不是也吃了嗎?為什麼還問我?」
葉姿枕著他的手臂,懶懶道:「做給你吃的,自然是要你說好吃才可以。」
鳳羽笑了笑,道:「我怎麼遇到你這樣好的人呢?」
「因為你上輩子必定是也與我認識了很久,互相喜歡了很久。」她不害臊地道。
******
那夜他擁著她睡在朦朧的月光下,葉姿回來了已經有不少日子,但她從未主動與他真正歡好。
她在回到北遼之前,在短期內改造了部分基因,畢竟是經過了輻射與藥物的作用,即便是曹翰也未能確定到底會對她造成怎樣的損傷。而另一部分基因則還保留如前,正因如此,葉姿心中始終介懷。她與鳳羽擁抱接吻,但卻一直迴避真正的結合。鳳羽雖不知她為何這樣,可也看得出她還有心事,便從未強求。
此時她倚靠在他心口,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他在輕輕地吻她的頭髮。
葉姿抬起頭,鳳羽的動作停滯了一下,似是怕她不願被自己親近。她閉上眼睛,揚起臉接近他唇邊,他才試探著碰了碰她的臉頰。
葉姿猶豫著伸出手,環在他腰間。「鳳羽。」她小聲叫道。
「嗯。」他覺著她似是想跟自己說什麼,便側過身子,正對著她。月光下,她可以看到他黑澈的眸子,那目光讓她幾乎無法迴避。
「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葉姿謹慎地道。
「什麼?」他也無端地緊張起來。
葉姿蜷起身子,小聲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以後可能都不會有孩子。」
「……為什麼?」他很是驚訝地道。
她侷促地呼吸了幾下,道:「因為,我回來之前,生了一場病,也吃過一些藥,所以……即便有孩子也可能是不健康的……」
鳳羽過了許久都沒說話,葉姿的心墜得沉沉的。
她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在一回來的時候就跟他講,可是當時只是覺得歷盡艱難終於又見到了他,千辛萬苦千言萬語說不盡,只想著每天看到他,卻不曾想要說這些喪氣話。
而今終於說了出來,卻也許忽視了他的感受。
她垂著頭想要背過身去,可才一動,鳳羽卻是攥住了她的手。「你病得厲害嗎?」他憂慮地問道。
葉姿一怔,只好點了點頭。
「難怪你的臉色總是不好了。」鳳羽的聲音有些低沉,「為什麼不早些說?」
她沉默片刻,道:「因為不希望你見到我之後還是難過……本來前些時間想說的,但又怕你知道後不高興,就……」
他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那你現在還需要吃藥嗎?」
「不用了,我帶著的藥,早已經吃完了。」葉姿略為不安地道。
「病已經好了?」他卻似乎對此很是重視。
「……差不多了,但是……以後也許身體還會不好……」她越說越心慌,也越說越沮喪,但鳳羽卻輕輕地抱了抱她。「你要是覺得不舒服,就一定要跟我說,我會帶你去尋醫。」他認真地叮囑她。
葉姿的眼裡有些熱熱的:「那麼,孩子……」
「先將你的身體養好再說。」他輕輕道,「無論有或是沒有,我更在意的是你。」
她抓著他的衣襟,眼淚打了個轉兒,滴滴答答地滾了下來。他卻扣住她的手指,道:「今天不是應該高興的嗎?不要哭了。從此之後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姐姐了。」
「你不是早就不叫我姐姐了嗎?」她悶著聲音道。
鳳羽微微地笑了笑:「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妻子。」
******
開春之後,他們本想在這兒繼續住下去,可沒過多久,戰爭便又開始。古寺的僧人們為了安全被迫離開了此地,臨行前也叮囑他們不要再在這兒停留。
告別了僧人們,葉姿有些迷茫地問鳳羽:「我們又要繼續流浪嗎?」
「中原去不得,附近更不能居住了。」鳳羽想了想,道,「但我聽說有一個地方現在很太平了,只是不知你是否願意去。」
「是哪裡?」葉姿訝然。
「我跟你說起過的。不過路途有些遙遠,我們也許要走很久。」
她握著他的手:「你想去的地方,我就陪你一起走。」
於是她收拾了行囊,用僧人臨走前送給她的一輛馬車載著鳳羽重新開始了旅程。戰火中他們歷盡艱險,跋涉過江河,翻越過山嶺,也有過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刻,最終在那一年的初秋時節,抵達了那個叫做達穆朗的地方。
九月的達穆朗草原一望無垠,黛綠深青之色綿延至天邊,綿綿白雲下,有大片大片的金盞蓮花在風中搖曳起伏,那驚心動魄如海浪一般的美,讓葉姿屏住了呼吸。
遠處有山巒影影綽綽,在雲間半隱半現,時有飛鳥揮動翅膀掠過雲端,只留下一聲長鳴,便隱逸無蹤。
「這裡就是你母親的故鄉?」葉姿躍下馬車,迎著蕭蕭的風。
「是的。」鳳羽撩開車簾,望著無盡的草原,「也是她說過的鳳凰的故鄉。」
******
他們在草原安了家。冬天的時候,鳳羽給她買了兩隻小羊,她抱著它們取暖,看它們在帳篷裡互相追逐。
「等天氣好了,它們長大了,我們就有更多的小羊了。」葉姿高興道。
與當地人熟識之後,葉姿便向婦人們學會了織線做毯的技藝。她做出的第一條毯子上,用她獨有的繪畫方法繪染上了一羽金鳳。它自火中而生,長長的尾羽上滿是烈焰之色,耀出了千萬光輝。
有人想出高價買下,她卻不肯,帶回家送給了鳳羽。
雖然撐著枴杖後,他已經可以勉強站起,但雙腿在天冷的時候還是會發酸發脹,葉姿說:「留著這個給你蓋腿,以後也許就不會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將之放在了箱子裡。
來年春天,葉姿一邊放著羊兒,一邊陪著他在初生的草原上慢慢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艱辛,可他還是很認真,沒有半點怨言,她也一樣。
草原上的小羊像綿綿雲朵,飄在他身邊,也飄在她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鳳羽和葉子終於找到了安身之處,回到了母親的故鄉大草原。寫到最後我就想到了《天龍八部》裡蕭峰和阿朱許下的承諾,要去塞外草原放羊打獵,可惜他們最終沒有實現這個願望,好在我家鳳羽沒有辜負讀者們的期望~~~可能有的朋友會問有沒有包子,但我覺得還是留點空間吧!謝謝大家一路支持!沒有你們可能我半途就堅持不下去了,但始終還是要給鳳羽和葉子一個相對完整的結局,這才寫到了這兒~~~麼麼,我們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