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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0、新年(下) 文 / 水墨蘭

    這句「少夫人」一出,頓時讓許恆如夢初醒,當即領悟過來,忙騰身下馬,朗聲說道,「原來竟是嫂夫人!許恆方才失禮了!」

    外面的鬧騰也將馬車裡睡得昏昏沉沉的沈珂驚醒,聽見許恆這句話,只覺心裡一動,待要起身打開車簾來看,卻奈何全身酸軟動彈不得,只能在喉頭發出一聲悶響。

    車內輕微的聲響,竟讓蘇玉妍聽了個真切,當下便急道,「許恆,車裡是不是沈珂?」

    許恆見了她這副著急的模樣,也不敢再隱瞞,只得如實說道,「是……不過,嫂夫人別被沈大哥的樣子嚇著了,他那些都是皮肉傷,只傷了表面,沒有傷到筋骨……」

    話音未落,蘇玉妍已奔向馬車,車伕早聽清兩人對話,不待蘇玉妍伸手,已將車門打開。蘇玉妍衝到車前,探頭往裡一瞧,就見裡面躺著一個全身裹滿白色素布的人,簡直與端午節的粽子沒什麼兩樣,有幾處沁出些許淡淡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當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臉上,就覺得喉頭哽咽,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她的沈珂,出去的時候生龍活虎,回來的時候竟奄奄一息了麼?

    沈珂的眸光也隨著車門的打開看了過來,正對上蘇玉妍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愣在那裡,半張著嘴唇,「你」了好半天,也沒說出第二個字來。

    夫妻兩人相視凝望,一個在裡,一個在外,彼此的目光裡都蘊藏著深深的愛戀與疼惜,他們就這樣默默相望,彷彿一輩子也看不夠對方。

    還是許恆在旁輕聲提醒了一句,「嫂夫人。不如上車照顧沈大哥吧!」

    蘇玉妍便跳上馬車,坐到了沈珂的身旁

    沈珂看著她,好半晌才出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蘇玉妍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你……怎麼傷成這樣?」

    「不過是些皮肉之傷,看起來嚴重,其實沒事。」沈珂故作輕鬆地笑道,卻牽動了左臉的傷口,讓他絲地一聲吸了口涼氣。

    蘇玉妍頓時大驚,忙俯聲探看。「怎麼了?哪裡疼?」

    「沒事,你別擔心。」沈珂想舉手制止她的舉動,卻無奈手上無力。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皮肉傷,不礙事。」

    「還說是皮肉傷。」蘇玉妍看著他緊皺眉峰的模樣,只覺鼻頭一酸,「都傷成這樣了。還是皮肉傷?」說著,眼淚就湧了上來。

    沈珂轉眸看到她難過的樣子,頓覺身上的傷口也輕緩了許多,當下便又微微一笑,「你看你,都說了不礙事……」

    「你別說話。先好好休息。」蘇玉妍強忍了心裡的酸楚難過,打斷了沈珂的話。

    沈珂微笑著閉了嘴,眼睛卻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淚水盈眶的蘇玉妍。眼裡滿是欣慰的笑意。她怎麼就跑到城外來了呢?是不是因為聽說了他受傷的消息而帶了錦春出來找他?

    蘇玉妍也定定地看著眼前裹滿了繃帶的像個粽子似的丈夫。出征之前,他是多麼威風帥氣,那志得意滿的模樣看起來是那麼引人注目。可是現在,他卻變得奄奄一息了。究竟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變成這樣?或者是他們遭遇到了什麼事情而致使沈珂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害?

    兩人就這樣兩兩相望,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車裡寂靜無聲,只能聽見馬車骨碌前行的聲響。和著車外軍士們紛旮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單調,這種聲響,迴響在兩人的耳邊,有一種令人倍覺傷感的味道。

    不過因為見到了沈珂,蘇玉妍原本不安的心便稍稍安定下來,因為這一路不停要奔波已十分疲乏,現在一旦安定下來,心便放鬆,身體也跟著放鬆下來,馬車一顛一簸的,竟讓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沈珂雖然受了傷,卻因為一直躺著,傷勢又在好轉,睡了這麼多天,倒也覺得困,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看著心愛的妻子,雖然馬車偶爾也會因道路的不平而顛簸牽動他的傷口,但他的唇角卻一直上揚著,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他的妻子,雖然只是一個弱質女流,卻又與尋常的女子有何等的差異?他又是何等的幸運,才會娶到這樣與眾不同的妻子?

    馬車徐徐前行,很快就到了昌寧。

    早已得知消息的定遠侯與沈松年父子全身戎裝在城門處迎接大軍的凱旋。當然,他們真正的迎接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沈珂。

    當馬車緩緩停下,從車裡慢慢走下一個中年婦人時,他們都覺得十分奇怪,而當這個婦人開口說話時,他們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定遠侯才徐徐開口,「……原來是你……」

    圍觀的百姓不知道這位其貌不揚的婦人是誰,但見了定遠侯對她的態度,也無人敢議論什麼。當許恆親自指揮著軍士們把馬車中裹滿繃帶的沈珂抬出來時,人們都大聲地奔走相告,「定遠侯府的嫡長孫沈大少爺榮歸了!定遠侯府的嫡長孫沈大少爺榮歸了!」

    定遠侯府的嫡長孫沈珂原來是什麼樣的人物,昌寧的百姓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次見了他傷痕纍纍的模樣,自然也知道他是在戰場上負的傷,一個原來只沉浸在風月場所的浪蕩公子突然變成一位戰績纍纍的即將接受褒獎的將軍,又是何等令人振奮的事情!所以,幾乎就在一夜之間,沈珂的形象在昌寧百姓的心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樣的結果,正是定遠侯所期待的。當然,也是定遠侯府全府上下人等所期待的,包括沈松年。沈松年固然不喜這個嫡長子,卻也因為兒子這樣的轉變而對他另眼相看了。

    定遠侯原本預料沈珂會在趙宥大軍班師回朝後才會回來,沒想到他竟比趙宥大軍還要回來得早些,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過多地探究。倒是宋德書聽說蘇玉妍竟然喬裝改扮與錦春去了城外迎接沈珂,吃驚之餘也覺得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但沈家到底不比尋常門第,貴婦們通常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蘇玉妍作為沈家的大少夫人,竟然與婢女喬裝改扮出城,雖說是為了沈珂,但行為也著實僭越了一個少夫人的本分,故此,宋德書還是把她叫到思定堂面壁一個時辰,以示懲戒。

    當然,宋德書對於沈珂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卻是十分不喜的。當初沈珂在娶蘇玉妍之前,是跟她作了一個口頭協定的,那就是將來不會以嫡長子的身份承襲沈家的爵位,這也是宋德書幫助沈珂娶得蘇玉妍的條件。雖然後來因為種種波折而致使宋德書並沒有從中出力,但這份口頭協定,宋德書還是牢記在心的。如今沈珂隨軍出征立下戰功,一夜之間成為昌寧的名人,對沈家來說雖是好事,對他的兄弟沈頊來說,卻未必是件好事。沈珂當初浪蕩不羈,才襯托出了沈頊的好學聰慧,如今他立下戰功,皇帝勢必會許他官爵,除非他腦子進了水,否則絕不會拒之不受。倘若他受了官爵,自然為他增添了威信與聲望,這定遠侯府將來的家主之位,也勢必會非他莫屬。如此一來,就對沈頊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和威脅。

    不過,就算宋德書不高興,也不能過於表露。畢竟,這樣一來,沈珂就成了定遠侯府的大功臣。雖然定遠侯威名遠揚,但畢竟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定遠侯府已經太多年沒有出過名人,沈珂雖說負了傷,卻也是為沈家立下了不可磨滅的汗馬功勞。

    所以,宋德書也只能表現得跟沈松年一樣,對沈珂表現得呵護倍至,不僅讓人一日三頓地做了好吃的送到蘭亭居,自己還特意下廚房為沈珂煲了參湯,並親自送到過去。

    對於宋德書這樣的熱忱和關切,沈珂倒覺得有些意外。畢竟,這些年,他對這個繼母不冷不熱,而且還因為年紀差距太小而盡量避嫌。想不到這次她竟會如此關心自己。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的外甥女蘇玉妍嫁給了自己的緣故?

    蘇玉妍對於宋德書這樣的熱情和關心,也覺得有些意外。沈珂那次負傷,宋德書雖然也表現得十分擔心,但卻沒有現在這般關心,後為蘇玉妍吃了安眠藥甦醒之後,宋德書也讓皎月送了參湯過來,沈珂卻讓春草倒在了劍蘭盆裡……以上種種,皆能看出沈珂對宋德書的不信任。難道宋德書就真的一點也感覺不出來,竟然還這麼巴巴地湊上來自討沒趣?

    不過,就算蘇玉妍心中存有疑惑,沈珂不說,她自然也就佯作不知了。

    沈珂對於宋德書這樣的關切,也如上次一樣,表現平平。在宋德書擱下參湯之後,仍就讓春草倒在了劍蘭盆裡。不過,卻沒再說什麼別的話。

    沈珂的傷口痊癒得很快,已經能拄著雙拐走路了。他個性要強,從來不要別人攙扶,就算是春草與雙珠她們也不例外,當然,蘇玉妍的攙扶他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一天三頓飯食,仍是蘭亭居的媽媽操持。

    這一天,因為要替沈珂換藥,晚飯就推遲了半個時辰,春草與雙珠端了飯菜上桌的時候,蘇玉妍只覺胃裡有些泛酸,有些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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