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二章 文 / 凌封寒
胤礽再次醒來時,四周很是安靜,掙動手腳間,便覺身子跟著晃了幾晃,手腳僵住,那微微的搖晃漸漸弱了,胤礽想了下自身處境,這才想到自己如今是個嬰兒,應是在搖床中。
閉上眼,歎口氣,胤礽皺著眉頭在腦中搜尋少時翻閱過的醫書上的記錄——嬰孩一月方能視物,三月之後才能翻身,最快八月之後……才能爬!胤礽恨得想磨牙,卻發現自己現在連一顆牙都沒有,只得在心中自我安慰著,好歹憑著自己再世為人的本事六個月說話不算太難。
實在不願面對如此慘淡的現實,胤礽索性再度沉入酣眠。
再次醒來的時候也不知是過去了多久,知道睜開眼也是看不清事物,胤礽已懶得再睜開眼睛,只側耳聽著周圍的動靜,好歹他得給自己找點兒事做,上輩子自己就算被圈了也還有兩本書作趣兒,這要是真的閒上四五個月,沒得憋出什麼不妥當來。現在也只得聽聽丫頭嬤嬤的閒言碎語,雖不過是些後宅瑣碎言語,亦可憑此猜一猜現如今是什麼朝代,自己這投身的是何等人家。再有,那個該是自己祖母的老太太瞧著可是很不喜他們這一房,聽著那不知尊卑的嬤嬤的話,好像自己那父親該是這府上的長子吧,為何母子相處竟只比那陌路好上一些?再者,胤礽還記得他那父親同母親做誓時說的是『保護』,不是別的什麼字眼,難道這府上有人會害他?
輕巧的腳步漸近,胤礽收攏心神,凝神去聽。()
一股脂粉味撲鼻而來,胤礽皺皺眉頭,屏住呼吸,他記得他這屋裡頭沒有丫頭嬤嬤敢用脂粉,這個誰是哪兒來的?
清脆的女聲響起:「啊呀,王嬤嬤,您老人家饒了杏紅吧,您離著璉哥兒那麼近,若是趙嬤嬤回來聞見了,可是了不得呢!」
脂粉味兒遠了些,胤礽這才好好的喘口氣,就聽那王嬤嬤笑道:「你這小蹄子說的什麼話,我奶著珠哥兒的時候也沒見這麼些說法!……我瞧著這璉哥兒身骨兒確實是弱,你們倒是得小心的伺候著。」
杏紅知道王嬤嬤是個嘴碎的,若是說了什麼吵到璉哥兒,璉哥兒哭鬧起來可就是招禍了,便扯了王嬤嬤往外走,順著她的話笑道:「可不是,嬤嬤這也見過璉哥兒了,也有的回話了,莫要再為難杏紅,趙嬤嬤整日裡說道兒多著呢。」
王嬤嬤一邊隨著杏紅往外走,一邊環顧四周打量這屋裡的各樣擺設,口上只道:「李成家的這閨女跟她一個樣兒,淨事兒,只她又不是那貼畫兒門神,能日夜都守著璉哥兒,可是苦了你們了。」
杏紅嬌笑道:「可不是,今天晚上就得我和桃青在屋裡守著呢。」
王嬤嬤滿意的笑道:「那我也不擾你了,趕緊歇著,晚上守夜可不能打了瞌睡。」
聽著那兩人說著話出了門,胤礽皺了皺眉,不知道這王婆子卻是要給誰回話,珠哥兒又是誰。胤礽正想著,就聽見杏紅又轉了回來,腳步瑣碎,是兩個人,同來的便是那桃青了吧。
桃青正埋怨著杏紅:「你怎麼讓二太太那邊的人進來看哥兒了?老爺可說過不讓二房的人接近哥兒呢。」
杏紅心裡混不在意,面上卻是忐忑之色,搖著桃青的袖子:「好妹妹,王嬤嬤進來的時候我一直在呢,再說王嬤嬤說是老太太讓她來看看璉哥兒,我怎麼不讓她進來啊。」
桃青將袖角扯回來,道:「好了,妹妹也不是愛嚼舌的,咱們且小聲些,看看璉哥兒醒了沒,是不是該換裡襯了。」
兩人走近,收拾一番,就坐了。
杏紅是個生性跳脫的,很是多話,安靜了一會兒又悄聲和桃青嘀咕:「聽王嬤嬤說珠哥兒現在就開始認字兒了呢,不怪都說珠哥兒是隨了二老爺要蟾宮折桂呢,就是不知道咱們這邊兒的璉哥兒能不能承了大太太身上的書香氣。」
桃青輕輕的推著搖床,只道:「璉哥兒長大必是好的。」
胤礽現在知道了那珠哥兒是誰家的,也明白了這府上的大致情形,這兩天他倒是沒少聽杏紅說起那什麼二太太二老爺,想來這府上就是這麼兩個老爺,那老太太偏向小兒子,帶著那二老爺住在府中正院。呵,想來那二老爺如果不是裝憨藏奸,就是個榆木腦袋,只知讀書不通道理的。如此想來,那王嬤嬤是打著老太太的名號,真正的主子多半卻是那二太太了。嘿,原來各個府上內裡都是一個模樣啊。
胤礽正暗自冷笑,就聽見那趙嬤嬤回來了。
趙嬤嬤回了來先看過胤礽,瞧見胤礽仍在睡著,暗道璉哥兒倒是好伺候的,彎腰去摸襁褓的裡襯,卻嗅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氣,眉頭一皺:這屋裡的人都是不許用脂粉的!趙嬤嬤直起身,看過屋裡兩個小丫頭,桃青和自家侄女是一起長大的,品性心裡頭有譜,只是這個杏紅一家子仗著是老太太賜下的成天掐尖兒賣好兒倒是好威風,今天這屋子裡有外人進了來,定是這杏紅放進來的!趙嬤嬤瞪了杏紅一眼,又無可奈何,這杏紅是老太太親點了進來伺候璉哥兒的,倒是沒法子趕了出去,只得自己多瞧著些吧。
因桃青家裡有事,便回了家,由另一個丫頭甜果頂上。趙嬤嬤出去轉了一圈知道是二房那王嬤嬤來過,心中很是氣惱,將杏紅揪到紗櫥當著眾人的面好一陣訓斥。
杏紅自覺失了臉面,又知道自己沒理,也不敢鬧,只得訕訕的和甜果跟在趙嬤嬤和劉嬤嬤身後做事。
大房本來得用的人就少,自賈赦駁了賈政的提議,將操持喪儀一事交給了佟嬤嬤,這府上別處的奴才更是不好使喚。佟嬤嬤少不得勸上賈赦兩句,可賈赦拗性上了來,寧可自己累著些,也不願讓旁人接手。大房一眾得用的人只好忙的腳不沾地兒,使盡渾身解數辦事。
趙嬤嬤平日裡也管著事兒,如今只好白日裡守著胤礽,晚些時候就幫襯著佟嬤嬤理事。對著劉嬤嬤杏紅甜果千萬交代之後,趙嬤嬤這才離開。
杏紅瞧著趙嬤嬤離開,這才鬆了口氣,瞅見那甜果給劉嬤嬤搬了凳子坐在搖床旁邊,杏紅瞪了甜果一眼:馬屁精!扭頭自己尋了凳子坐在另一邊。
夜色漸沉,杏紅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猛地一沉,醒了過來,探頭瞧著搖床裡睡著的孩子,心頭忿忿然,為什麼自己那些蠢笨的小姐妹能在二房那邊吃香喝辣,自己這般靈巧卻不能去伺候珠哥兒,偏歸了這大房領這等苦差。念頭一起,杏紅瞧著胤礽愈發覺著礙眼,不知怎麼就想起送王嬤嬤離開時聽到的閒言碎語,瞧了眼那邊倚在一處打著瞌睡的一老一小,鬼使神差的就將心裡的話說出了口:「不過個克母的煞星,做什麼那麼金貴,連讓人看一眼都不行!」輕飄飄的話出了口,杏紅只覺得憋在心口的火消了不少,便將手臂支在搖床上,合了眼睡去,並未看見搖床中應是睡著的孩子睜開了眼睛。
胤礽原本就睡得不甚安穩,夢中畫面破碎,種種聲音嘈雜在耳畔,忽而一句話雷鳴般炸響在他耳畔:「生而克母!」
生而克母,果然自己是生而克母的命格,自古以來被人躲避的不孝煞星!胤礽猛然驚醒,睜著眼靜靜的看著虛空,娘親,這世上會最愛他的人,因為他不在了……想起那父親已一日未見,胤礽微微冷笑,幸好自己原也沒有期待過這一世的父親的寵愛,不過是再一次被人厭惡,再一次獨身一人熬著……
胤礽沉淪在自我厭惡中,渾沒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抖,臉色煞白,呼吸愈發急促。
賈赦一腳將倚在搖床邊上打瞌睡的杏紅踹開,彎腰將搖床中臉色慘白的嬰孩抱在懷裡,眼神掃過身後跟著的親隨小廝,沉聲道:「王逸,李平,這屋裡沒用的丫頭婆子都賣了!」
王逸李平躬身領命,側身讓賈赦抱了胤礽離開,攔在賈赦身後。
賈赦剛剛忙過張氏的喪儀,就聽奶兄李平替他妹子趙興家的帶話說這屋裡的丫頭有些不頂用,便來看看,卻見一屋的丫頭婆子各自睡著,自己的璉兒孤零零的躺在搖床裡,渾身痙攣顯然是受驚了!坐在紗櫥炕上,賈赦盡力撫拍著胤礽的肩背,待看著他已經不再顫抖,這才鬆口氣,拿過一旁熏烘的披風將懷裡孩子仔細裹好,賈赦站起身匆匆往外走。
胤礽沒有在意身後屋子裡那些婆子丫頭的哭叫哀求聲,只愣愣的聽著抱著他的這個身為他的父親的男子的呢喃:「璉兒,這世上就只有咱們爺倆是至親了,你是父親的寶貝,父親會護住你的……」
『你是父親的寶貝。』
胤礽瞧著自己這位父親模糊不清的輪廓,心底輕聲問道:「我能信嗎?」
再進了一屋,胤礽就聽到他的父親沉聲吩咐人煮了安神的湯來,又讓人將屋子燒的再熱些。
有女子輕聲道:「老爺,這一路有些遠,該給璉哥兒換了衣裳。」
賈赦探手摸了摸胤礽身上裹的棉錦,點頭應是:「梅芳,太太做的衣裳你這裡有沒有?」
梅芳已經將衣裳取了來,歎道:「太太領著婢子們做了不少,婢子這裡正有著呢。」回身將床邊帳幔放下,壓嚴實。
賈赦小心的將胤礽放到床上,吩咐道:「你小心著給璉兒換了衣裳,璉兒好像被嚇著了。」
梅芳一驚,慌道:「請老爺低聲,璉哥兒怎麼會被嚇到的?」
賈赦到底是沒說那一瞬間讓他心驚的畫面,只將另一隻手的拇指也塞給胤礽攥著,像那日一樣握著胤礽的手,低聲道:「璉兒瞧著懨懨的,之前瞧著明明該是像我,是個愛鬧的。」
「老爺是擔憂太過了。」梅芳鬆了口氣,輕巧的為胤礽換著衣裳,又想起來了什麼,對賈赦道,「老爺,您一路就這麼過來,衣裳也被風吹透了吧,請換了熏暖的吧。」
賈赦倒是不擔心自己會著涼,只是擔心身上寒氣對孩子不好,忙起身,將手指從胤礽手中抽離,掀了簾子出去換衣裳。
胤礽只得鬆了手,手中空落落的,心忽悠悠的,一遍遍的問自己:「還要不要信?要不要信一次……」
換過了衣裳,胤礽感覺到那梅芳退了出去,自己又被抱起貼在那已經熟悉的胸膛上。
胤礽貼著賈赦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攥著他的拇指,被他的手握著,慢慢睡去,這一次沒有夢,週身溫暖,背上輕柔的拍哄讓那在他腦中叫囂的混亂言語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