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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40第40章 文 / 閒臥雲天

    說是自家的宅子,黛玉這位主子也是頭回來,好在這公侯王府,都是有一定制式的,在賈府住了陣子的黛玉於這宅子的格局也還熟捻,只是她的轎子並未落在客院外,而是一路抬入了正院。一路上聽著路旁下人們一聲聲喊著「姑娘」,黛玉好似真有些回家的感覺了:是啊,她可是這家裡正正經經地「姑娘」,而在賈府,她卻僅僅是「林姑娘」而已呢……

    黛玉的轎子打進門就與賈府人等分了開來,一路被引到了內宅。黛玉在正屋裡略作整理,齊嫂子就引了兩位夫人來與黛玉相見。卻是兩房遠親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早早就到了。年約三十許的是禮部那位堂叔的夫人,黛玉呼之為「嬸」,另一位翰林編修的夫人雖已逾四旬,按族譜論起來,卻與黛玉平輩。想是大堂兄夫妻無所出罷,大堂嫂很是喜愛黛玉,拉著她的手一徑地噓寒問暖——兩家裡,只表叔一家生有一女,早已出嫁,隨夫在任上。

    待到席前,黛玉又往外間見過了堂叔與堂兄。兩人各有寄語。二人雖說性子清淡,但都是幾十歲的人了,不復年少孤傲,又在京為官多年,世事也是通的,如今正房嫡系俯首來就,加之黛玉又秀美可愛,進退有度,幾番下來,倒也確是尋著幾分親情。

    真論起來,這一日的冥壽操辦得著實不豐,黛玉卻總有種目不暇接的感覺,直待得坐上回賈府的轎時,黛玉還是忍不住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黛玉先時總覺著此舉著實幼稚,這幾日卻不知做了多少次——這一日予黛玉的意義,實是極大的。自打來了這世,再沒有如今日這般高興的,經年累月的努力,今日方算略有小成。她自打明瞭了自己的身份,就開始為求一個轉機會而日夜苦思,這一日日的,雖百般籌謀,可翻來覆去的,卻總沒個明白的指望,尤其待到她被迫無奈進了賈府,縱是黛玉再三安慰自己,要說其間沒有灰心過,也是不能。可今日之事,較之原來,是絕沒有的。如此明顯的改變,於黛玉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黛玉就算已近過完了這一日,卻還是有些恍然若夢——真是歡喜得有些癡了。

    「寶玉這一日頑得可盡興?……」黛玉沉浸於自己的心境裡,直待此時聽得賈母問起,方想起這一日好似沒見過寶玉一般。不由也抬頭向寶玉望去。

    「回老祖宗,這一日過得極痛快,林世叔人很隨和……」聽著寶玉笑說著一日裡在林府裡的見聞,黛玉才略放了下心。她這一日根本就未想起他過,現下想來是定是一直在外宅裡與堂叔他們在一起,只是黛玉知道,他素來是不喜與這些老夫子相處的,若是於賈母處出些怨懟之言,只怕以後再想回去……大小也是個麻煩——林府裡連寶玉這貴客都怠慢了,於她黛玉這個主子倒沒什麼,這林家下人招待不周之責卻是坐實了的,是定會被賈母拿來說嘴的。如今見得寶玉並無不滿之色,黛玉也不由輕舒了口氣,無不幽默地想到:莫非為著我這兩位堂親人品氣質均屬不俗,落在寶玉眼中,也算是他能接受的帥哥一族?

    黛玉心中暗謝寶玉在賈母面前圓了她的面子。是以寶玉回屋換過衣裳又跑到她屋子裡來時,她卻要比往日裡多帶出幾分親近之意。

    「你頑了一日,還不盡興?不在自己屋裡歇著,又到我這兒來做什?」面色雖是緩和了些,只是這嘴上卻沒松多少。

    「一日裡都沒與妹妹說上兩句話,如何不來坐坐。」寶玉本是在笑嘻嘻地接丫頭的茶,聞言歎了口氣道:「這一日可憋壞我了,你那堂叔可真兇啊……」

    「噢,我堂叔得罪寶二哥了?」黛玉略略提了點聲,似笑非笑地睇向寶玉。

    「咳咳……不是,不是……」寶玉忙擺了擺手,看著黛玉仍是那付要找他麻煩的樣子,停了停,又苦笑道:「只是,他們都不許我去找你,說是內宅不許外男入內……」

    原來寶玉本以為這一日不用上學,又能與黛玉同行同止,應是十二分愜意的。不想林府自備了轎馬上門來接黛玉,兩人自出門就分了開來。在轎內無趣地悶坐了半晌,待到了林宅,寶玉又與賈璉一併被林齊接進了客廳。一問之下,方知黛玉已進了內宅,見禮問安後,坐得了片刻,寶玉就想藉故去尋黛玉。奈何林家今日代為主事的林堂叔卻是位禮部的老吏,為人最是守禮,雖見寶玉尚幼,卻也過了七歲,是以雖溫語與寶玉相對,卻是很乾脆地拒絕了他。就是偷偷往院子裡亂轉,也被一眾下人們給迎回了大廳。寶玉無法,只得在一群老男人身邊守沙計時地枯坐了一日。想他自幼在賈母身邊教養,親友中女眷們與賈母往來時,都是常見他的,他如今又年幼,去往各府走動,夫人們或看在賈母面上,或因喜他俊美嘴甜,也總允他往內宅裡走動。寶玉習以為常,原以為今日在林妹妹家也是此待遇,可惜今日林府這兩位堂親素日裡與賈府並無什麼往來,直直讓寶玉吃了一個大癟。

    「這些迂腐的老學究……」寶玉回想今日,不禁張嘴多念了一句,話一出口就知唐突了,忙向黛玉看去。

    「噢……不讓賈二爺進內宅就是迂腐?」黛玉果然變了臉色,她本對寶玉待女子的隨便之態就有諸多腹誹之處,前幾日還聽閑雅說起,寶玉拉著春柳不放手,涎著臉地問東問西,這會子被這一句話挑動了新仇舊恨,不由心下大怒。冷哼了一聲,道:「前兩日我聽你說,女兒們是水做的,是極清貴的。男人卻是泥做的,可是如此?」

    寶玉於此言最是要緊,雖常被人斥責荒唐,卻總是立定心意不改。如今見黛玉面色不善地提起此話,怕她是要借此出氣,,不禁也肅了臉道:「林妹妹覺得有何不妥?」

    黛玉又冷笑一聲,道:「都說寶二爺與旁人不同,如今看來,確是不同:若那些濁物蠢人是真小人,寶二爺你可就謂是偽君子了。」

    寶玉幾曾被人這般直白地罵過,頓時脹紅了臉,跳起身來,直逼到黛玉身前:「林妹妹這話可得說出個原由來,不然我定是不依的……」說時一雙眼直盯著黛玉。

    「這個原由麼,再明白不過了,寶二爺還需問我……」黛玉見房裡兩個婆子都是賈府的人,此時均緊張地往這廂裡望過來,也怕她們平白出去亂說嘴,好歹靜了靜心,不再刺激寶玉,「你既說男人是泥做的,難道你不是男人,不是泥做的了?」

    寶玉聞言一呆,又聽黛玉斥道:「內宅裡本是我們女孩兒的清淨地兒,我們這些水做的人兒,又不想污了自己,為何要放你這個泥做的臭男人進來?你若是個知禮守德的君子,做得到心口如一,對女孩兒珍之重之,倒還罷了。可恨我這些日子裡冷眼瞧著,卻覺著你不過是個口是心非之徒:平日裡有事無事就要去拉丫頭們的手,又或是要摟她們的腰,更不用說還非要去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了。雖說是丫頭,可她們哪一個又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兒了?你這等行徑,不是污濁了她們,又是什麼?整日只聽你說外面那些男人蠢笨,不知愛惜女孩兒,實不知你的行徑與他們又有何不同?或應是說,你這些勾當較那些濁物更為可惡,他們或可算作是愚昧無知,不知者不罪,你卻是明知故犯、罪不責己……如你這般說一套,做一套,不是偽君子又是什麼?」

    「我,我不是……」寶玉已被說得怔忡無語了,早已不復方纔的氣勢,想要辯解什麼,卻又說不出個道理來。

    「你不是?不是什麼?不是臭男人,還是說不是偽君子?哼,只可惜……」

    寶玉已是呆楞楞地坐倒在椅上,聽得最後「可惜」二字,不由喃喃問道:「……可惜什麼?」

    黛玉啜了口茶,斜眼瞧著寶玉一臉頹色,知道他明白了三分,卻又見不得他這般經不住打擊的模樣,撇撇嘴道:「可惜了老太太一片苦心。她將你自小帶在身邊親自教養,不過就是怕你被外面那些蠢物給耽擱了。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以她老人家又特特地指了好些秀外慧中的丫頭在你身邊服侍,總是指望著你能在潛移默化之中修養身性……可如今看來卻是適得其反,你非但未能體會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反而憑著一己之濁氣肆意妄為,平白污了這清清白白的女兒境界。真真可惜了這一群盡心侍候你的女兒們……」——又不是只你一人能拿女兒們的清貴來說事,哼,我若說不倒你,我就不是林黛玉。

    寶寶默然半晌,長歎道:「妹妹說得極是,原是我愚笨了……」

    月梅在黛玉身後悄悄推了推她。黛玉見寶玉服了軟,也是見好就收——若非寶玉還有服理這麼個優點,黛玉早就不會理他了。——黛玉遂將話頭一轉道:「……今日我堂叔即得罪了你,方纔你怎地不向老太太述苦?偏這會子又到我這兒來氣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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