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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62第62章 文 / 閒臥雲天

    趁著薛家兩母女的心思都在寶玉身上,黛玉留心多瞟了香菱兩眼,一地的丫頭連她與寶玉的站了七八個,她那一身半新不舊的比甲冬襖只比薛家另兩個小丫頭略好些,只是,除了有一付好相貌,她卻還比其他人多了點什麼……

    「哎……哥兒別在喝了,這一兩鍾也儘夠了,一會子上了臉,可就真遮不過去了。」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又大聲武氣地嚷著到了跟前。

    寶玉脫了管束,正得意呢,那裡聽得進去,只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鍾就不吃了。」

    李嬤嬤見他不聽勸,也急了,仗著老臉就祭出了終極法寶:「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

    這話寶玉卻是聽不得的,心中立時大不自在,只得慢慢放下酒,垂了頭。

    黛玉回神瞧著,也不說話,李嬤嬤話雖不中聽,到底是她職責所在,她這等的嬤嬤本就是長輩發派下來平日裡看管哥兒姐兒的,臉面自與旁人不同,平日在外面可當得寶玉的半個主。就是現下說話間看似駁了薛家兩母女的臉,她也是不懼的。

    薛家兩母女自是知曉李嬤嬤的地位,自不會失了身份去與她分辯以至於平白樹個對頭,更不能調唆著寶玉鬧去。是以酒雖是她兩娘女讓吃的,這會子卻都成了沒嘴的葫蘆,也不說收酒吃飯,也不說繼續吃酒。席面上一時靜得出奇。黛玉瞧著,竟是在看李嬤嬤的笑話,或是說,打量著瞧瞧寶玉平日處事的手段了。

    黛玉不說話,可不等於就能置身事外,李嬤嬤一看這場面僵了,眼睛一轉,就笑道向黛玉道:「林姑娘,你倒也幫我勸勸,他平日裡也就還聽得你說兩句。」

    黛玉聽了一抿嘴,掩唇吐了瓜子殼,輕笑道:「嬤嬤可說差了,你原是老太太、舅媽信得著的老嬤嬤,放放心心地將寶玉交到你手裡,自是知道你是一心為他好的,也是能勸得動他的。寶玉自當最聽你的話才是,哪裡輪得著我說什麼。」黛玉說著睇了寶玉一眼,見他仍是一付垂著頭不出聲的樣子,心下不由就存了氣,抿了抿嘴,又道:「……只是我也說你老人家一句,寶玉如今也不比小時侯了,老太太、舅媽連著嬤嬤你成日裡都教了這許多年了,這待人處事的分寸他也是知道的,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他心裡哪能沒一桿秤呢。你老這麼一味地操心,知道的,說是你放不下自小奶大的哥兒,那不知道的,還當寶玉什麼事兒都不懂呢。」

    「得,林姐兒這麼一說,倒是我白操心了。」李嬤嬤到底是老人兒了,聽得出黛玉是在人前給她面子,心裡頭高興,好歹嘴上也曉得順著說:「寶哥兒你即什麼都知道,我也不多說什麼討你得嫌,你要做什麼,我也不能盡攔著,只萬事多想你嬤嬤我的難處罷。」

    寶玉聽得他嬤嬤這麼說,倒不好再賭氣,只得用指尖將酒杯略略推了開去,還不待他開口,薛姨媽已笑道:「我的兒,難為你小小年紀就這般懂事,姨媽給你熬下酸筍雞皮湯備著醒酒呢,你一會子喝上些,定不妨事的。再不著,今日就在我這兒歇下了就是。」

    寶玉抬頭瞟了眼黛玉,轉頭對薛姨媽笑道:「原是我任性了,倒叫姨媽受累了,……那湯我最愛味重一些,姨媽叫人多放些酸筍才好……」

    寶釵不出聲地在旁瞧了寶、黛兩人半晌。這會子方含笑道:「還是林妹妹與寶兄弟最投緣,只兩句話就將寶兄弟勸住了……」

    黛玉橫睇了她一眼,不論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黛玉都不打算讓她說完,寶釵雖有賢名,但她說話帶刺的時候可不比原來的黛玉少,什麼諷刺黛玉念佛是求姻緣啊,或是薛寶琴太得賈母緣啊,心情太糟的時候,還會指桑罵槐失了風度地罵小丫頭,現下她雖瞧著還指望著待選的事,不定將寶玉放在了眼裡,但她方才被金鎖一事到底刺激到什麼層度,黛玉心下可沒多少把握,是以她撇著嘴半帶笑地截住寶釵的話:「……我可勸不動你這寶兄弟,也犯不著勸他。好不好的,自有那知冷識熱的姐姐們會去哄他開心,哪裡輪得著我們這些笨嘴拙舌沒關係的人來出這個頭。我不過是瞧著李嬤嬤歲數這般大了還這麼操心的份上,勸勸她老人家,何苦呢,說得再多,再恨鐵不成鋼,架不住人家不領情,一個不好,少不得還要給頓臉子,可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她老人家自個兒清清靜靜地歇會兒去呢。」

    「哎,這可怎麼說呢,我不過一句話,倒招出你這麼大一口怨氣來,真真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也不是,恨也不是。」寶釵邊說,邊伸手欲往黛玉腮上擰去。黛玉一驚之下人往後仰,兩下裡一湊,寶釵手上不由失了些分寸。黛玉只覺腮邊一陣火辣,雖是頑笑,卻也著實擰得疼了。黛玉不備之下立時哎喲了一聲,又拿手捂了臉喚道:「好疼……」

    寶玉這時也顧不得方才被黛玉損得狼狽,忙探過身來問:「林妹妹怎疼得這般緊,你且放手讓我瞧瞧可有什麼不好……」

    寶釵不知黛玉反應這般大,這時也忙道:「原是我手重了,妹妹你沒什麼罷。」說著就來拉黛玉的手,卻被黛玉側身躲了過去,寶釵一時有些僵住了。

    奶娘丫頭這會子已是圍了過來,寶玉也下了座過來哄黛玉。待黛玉拿開手看時,臉上還略有些淡淡的紅痕,黛玉蹙著眉躲在奶娘身邊一付忍疼的模樣,就連薛姨媽也忙含笑勸慰道:「林姑娘別哭,原是你姐姐失手,看我一會子說她,我這兒還有些上好的玉露膏子,抹上些子,一會兒就不疼了。」

    黛玉包著淚向薛姨媽道:「薛舅姨不必忙了,我,我不疼的……我知薛姐姐不是有意的,薛舅姨別惱她……」說著又向寶釵勉強顯了個笑容道:「我方才好似聽薛姐姐在喚平姑娘的,想是有事麼,可趕緊遣人喚去罷,別耽擱了……」

    「……哎,我喚的是妹妹你,不是平兒那丫頭……」寶釵這會子腦子真有些跟不上黛玉的節奏了,好容易才接上句嘴,卻見黛玉一臉詫異,不由解釋道:「……寶兄弟不是送你了一個『顰顰』的字麼……」

    黛玉側首撫著腮,蹙眉道:「字?我表字悅安,乃是吾父所起……」說著睨了身側的寶玉一眼,寶玉想想笑道:「寶姐姐卻是上哪裡聽得的那些陳年舊事,不過是我倆小時侯的頑笑話,作不得真的。」黛玉這才一付明白了的表情,卻是笑話寶玉道:「你這會子知道害臊了,原先怎地那麼大口氣,倒虧你好意思。」寶玉見她笑了,也自鬆了口氣,也取笑黛玉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寶釵早打探春嘴裡聽來些府裡姑娘們的瑣事,素知寶黛二人情意深厚,可巧今日兩人一路到她處來,沒了旁人作陪,更覺著她二人之間的神態語氣較之他人大是不同。且今日自打黛玉過來,雖說樣樣都挑不出毛病,話裡話外卻一里一里的讓她不自在,事事論下來黛玉都隱隱地壓她一頭……寶釵只當黛玉打小與寶玉相處,卻是容不得有人來分了寶玉的心思——她只道黛玉是欺生呢,是以方才拋出寶黛二人這一段舊典故來,只說正可藉機拉近自己與她二人的關係,誰曾想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反落得個愛打聽閒事的名聲,心下不由憋悶。她也不傻,現下瞧著既是弄不清狀況般地不得力,倒不如以不變以萬變,是以竟就含笑在一旁坐了,謹言少語,再不多說一個字。

    一時那酸筍雞皮湯做得,薛姨媽招呼著兩人喝了,黛玉就要走,寶玉聽了也要走。薛姨媽本欲再留,因著黛玉說老太太起身只怕要尋她服侍,倒也不好再留。那廂裡李嬤嬤先前在人前得了臉,倒也長了精神,早早地下去為寶玉打點下衣物,此時聽得兩人要走,忙忙地指著丫頭們上來為寶玉穿了斗篷,載了氈斗笠,換了氈靴……

    這一通忙碌,黛玉卻是等得習慣了,只坐在一旁無事,不由繼續打量起香菱——這是一屋子丫頭們不比方纔,都圍著各自的主子們服侍開來,才叫黛玉看出不同:那些個丫頭多都是家生子,雖說是奴才,一家子卻都在近前的,沒覺著什麼寄人離下之處,且往上了看,還有賴嬤嬤家這等打奴才熬成了官身的。丫頭這個身份,於她們而言只怕更似份穩定的工作,而不是個屈辱的身份,是以個個雖守著分寸小心著規矩,到底行動間脫不了那點子稚氣與任性。而香菱,先時黛玉覺著的嫻靜守拙,這會子再看,卻分明是掩不住的拘謹自卑、生怕行差踏錯間被再賣出去的惶恐……哎,黛玉暗歎,心理創傷,可不是換件衣裳,添份吃食就能抹平的呢。

    那雪紛紛揚揚地已下了半晌,寶黛兩人出得屋來,見著院裡屋簷樹梢上均已鑲了層精緻的白邊。黛玉拿手接了兩片雪花看了,不由歎了句「豐年好大雪啊……」

    作者有話要說:備註:

    1.上章原文裡,有一句脂批寫得是「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本章裡我卻要找個原文出來看看薛家這個「非誇富」到底是真含蓄呢,還是實在就不富,是以咱們來看看原文第四十八回中,薛家上京的家底(下人少得可憐)

    薛姨媽上京帶來的家人不過四五房,並兩三個老嬤嬤小丫頭,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兩個男子。因此薛姨媽即日到書房,將一應陳設玩器並簾幔等物盡行搬了進來收貯,命那兩個跟去的男子之妻一併也進來睡覺。又命香菱將他屋裡也收拾嚴緊,「將門鎖了,晚間和我去睡。」寶釵道:「媽既有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們園裡又空,夜長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個人豈不越好。」薛姨媽聽了,笑道:「正是我忘了,原該叫他同你去才是。我前日還同你哥哥說,文杏又小,道三不著兩,鶯兒一個人不夠伏侍的,還要買一個丫頭來你使。」寶釵道:「買的不知底裡,倘或走了眼,花了錢小事,沒的淘氣。倒是慢慢的打聽著,有知道來歷的,買個還罷了。」一面說,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妝奩,命一個老嬤嬤並臻兒送至蘅蕪苑去,然後寶釵和香菱才同回園中來。

    2.上本章對應的原文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鍾就不吃了。」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也素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了什麼呢。」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這裡沒好的你吃,別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裡,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裡小心著,我家裡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由著他,多給他吃。」說著便家去了。這裡雖還有三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飯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麼找咱們呢。」說著,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著大紅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囉唆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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