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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96章 夫妻語 文 / 玉拂淵

    已近年關,辭舊迎新,處處朝朝的時候,大街小巷的人似乎都喜慶了起來,有良人將歸來,盼得三百六十個日起日落,盼得兩年三載,閤家終得團圓,自然是滿心歡喜。

    所謂家人團圓,無外乎父盼子,母盼子,妻子盼夫君,稚子盼雙親,所以說起來,林如煙此人並無有家人,本盼不得團圓,可是林如煙年底要回都城來的消息一傳出來,竟還有不少人歡喜非常,比如姚千里母子。

    連續幾日的大雪,把蒼穹都壓的低了許多,沉沉的墜在頭頂上,好像一個不留意就會掉下來,壓住這一片氤氳下的繁華大都城,殘柳已變枯木,若要來年再逢春,還須得眼下這風雪留些情面。

    人都被風雪堵在家裡了,輕易都不出門。

    姚千里靠在軟榻上昏昏欲睡,娃娃趴在榻沿繼續碎碎念:「娘親娘親,你說林如煙回來會不會記得給我帶邊關的馬駒兒回來,爹爹說邊關的馬跑起來跟箭一樣。」

    「若是他早先允了你,想是會帶回來的。」

    「當真?」小臉立時興奮,隨即又黯淡下來,「若是旁人還倒罷了,可是林如煙委實是不可信,他教我功夫時候自己都能將招式忘卻,這馬駒兒定然也是要忘卻了。」

    姚千里險些睡著,又被自家兒子一下子晃醒了過來,也沒聽清他說得是什麼,便只半瞇著眼,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

    「那林如煙到底是幾時回來,娘親,你說林如煙當了將軍會不會再不願同我玩耍,若是如此,可如何是好,我與旁人切磋總沒有人是我對手……」

    才丁點大的小東西,怎麼就沒有人是他對手了,別人不說,陸習潤單手就能將他從左相府給扔到右相府去,只不過是都礙著他「陸小少爺」的身份沒人敢動他,只有林如煙那個腦子缺線的才會不管天王老子照打不誤罷了。

    一旁的四兒終於繃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少爺怒了,瞪了四兒一眼,似要訓斥,可轉頭又看了看明顯已經睡了過去的姚千里,到底還是沒有出聲,凶了四兒一下,撇了撇嘴,想要從榻上下來。

    可是他這一動,碰到了姚千里,姚千里立馬就又醒了,下意識將娃娃摟緊到懷裡,半晌後方又睜開了眼,迷迷瞪瞪的看了眼娃娃,「外頭雪下得這麼大,這是又要往哪裡去?」

    「娘親且歇著,爹爹也快回了,我要出去迎。」

    姚千里稍稍滯了一滯,娃娃跟陸離的感情很好,好得幾乎就跟親父子一樣,好得有時候連她都嫉妒。

    可是姚千里卻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不好,原本她是想著只要娃娃在自己身邊,無論怎麼樣都好,哪怕整個陸家都不待見他們母子,哪怕陸離也待他們冷淡疏離,她都認了,可是偏偏相反,陸離對他們很好,對這個並非是己出的孩兒簡直寵到了極致,甚至還打破慣例,早早的就定下來,要讓陸寅世襲爵位……然越是這樣,姚千里心裡頭的芥蒂便越發的出挑——就算陸寅貫了陸姓,他到底也不是陸離的親生兒子。

    有一回她跟陸離一道去定王府上吃酒,是陸臨封又誕下了一子,雖然陸離嘴上沒說,可是姚千里還是能看得出來,陸離看著那肉肉的小娃娃的時候眼睛裡是有欽羨的,陸離這樣的一個人,本該是妻妾成群兒女繞膝的,何至於去因為這個露出那樣渴望的神情來……

    後來陸臨封笑著說陸離:「你看你,連抱個孩兒都不會,到底是沒做過爹,等做了爹自然就會了。」

    當時連她都覺得沒有立足之地,甚至都不敢去看陸離的表情。

    所以陸寅不是陸離的親生兒子,陸離心裡肯定也是介意的……

    姚千里拿手試了試娃娃的手,試著一雙小手的確是暖暖的才又放開,「你莫要總鬧你爹爹,安生些。」

    娃娃連連點頭,「爹爹也讓孩兒莫要總鬧娘親,孩兒都記下了。」

    正說著話,門打外頭被推開,輕輕的吱呀了一聲,顯然是有人刻意放緩了動作。

    陸離一抬頭就看到三個人六隻眼睛正齊刷刷的盯著自己,腳下微頓,「醒著呢?我原以為你在睡著。」

    話是對著姚千里說的,而且也不是什麼壞話,姚千里便輕輕應了一聲。

    娃娃三兩下蹦到陸離跟前,「爹爹,爹爹昨兒個說的那本《言策論》我從三伯那裡找來了,待孩兒取來拿與爹爹看!」

    說罷又風風火火的推門跑了出去,倒也還記得他娘怕冷,又回身將門掩上。

    陸離瞥了眼四兒,「你跟去照看著,慢著些,不急,若小少爺要戲耍便也隨他,只莫讓小少爺吹多了寒風,風雪大。」

    此話一下,便是讓四兒去拖著娃娃,陸小少爺一時半會兒的是到不了這屋子了。

    四兒應諾退下,眉宇間卻淒苦,拖住那個小少爺哪是易事,機靈的全然不像個三歲的娃娃。

    陸離近前到榻邊上坐下,「你近來氣色越發不好,不若還是讓言先生過來看看?」

    「無非就還是開些滋補的方子,這冰天雪地的,何苦又讓人跑一趟。」

    陸離不說話,執起姚千里的一隻手來,放在手心裡輕輕摩挲,「哎,你總與我置氣,我卻時時不知道你氣的是什麼。」

    「你的身子你自己也知道,原是不能鬱結太重,好不容易才將養了過來。」

    「我總想著要待你好些,想要多順著你,可卻還是讓你不喜……」

    姚千里原本是要將手抽出來的,可是卻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動作,呆呆的看著陸離,似乎沉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若你來告訴我,你怎樣才能歡喜些?」

    陸離說著話手上突然一緊,捏得姚千里手上一痛,輕呼一聲,轉眼回神,不明所以的模樣。

    陸離卻又鬆了手,依舊如先前那般一下一下的輕輕撫摸,從手背到掌心,直弄得姚千里的心裡都亂了起來,砰砰的聲音,自己都能聽得到。

    「你還記不記得我與你第一回相見是在哪裡?」

    姚千里直覺的不能答話,她明顯的能感覺到陸離今天有些不一樣,眼神看起來雖然跟平常沒什麼不同,可是她依舊能察覺得出有股尖銳的氣息直撲面而來,就好像,陸離是想要將什麼原本平平靜靜的東西,硬生生的劃破開來……

    可是陸離就那麼直直的盯著她,盯得她腦子都空了,盯得她下意識便張口回道:「記得,是在鎮子上,你的馬車撞了我,後又將我送到醫館。」

    卻輪到陸離一頓,凝眉迎著姚千里的目光看了許久,直到姚千里試圖要往後退,他才又手上一緊,將姚千里拉了回來,面上也是一鬆,釋然笑道:「是,就是那回。」

    「後來你跟我回到都城,住在將軍府的時候你處處防著我,待我也客氣有禮,雖說算不得熱情,卻也不曾當面給我顏色。」

    姚千里一窒,「將軍是嫌我如今脾氣大了?」

    陸離輕笑,「夫人以為呢?」

    姚千里莫名的開始慌亂,面上卻依舊強裝著,淡淡道:「我哪裡知道將軍的心思。」

    陸離近前,「你是當真不知?」

    臉上不由發熱,「委實不知。」

    「那夫人可曾覺出夫人待我已全不若從前?」

    姚千里乾脆不再看他,「不曾。」

    爐子裡的火燒得辟啪作響,因著姚千里畏寒,陸離便讓人多起了爐火,那辟啪聲便就此起彼伏的,不時的在打破屋裡的靜默。

    陸離忽然輕輕一笑,「我原只道你嘴上不饒人,原來竟還是個口是心非的性子。」

    姚千里的臉騰地一燒,「我幾時口是心非,我分明句句真心!」

    「當真是句句真心?」

    姚千里一愣,竟然噎住沒能反駁。

    「你看,你分明是看不到自己的真心,對於這個陸家,對於我,你如今不是全然不在意,我雖不知道有多少,但你在意我,是與不是?」

    姚千里似乎是被刺激到了,倏地甩開陸離,「你這人真是好生不害臊,自說自話不說,還賴旁人。」

    「真真是欲加之辭!」

    只是嘴上說得厲害,眼睛卻不敢去看陸離,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卻渾然不知。

    果真又急眼了,陸離心道這反應果然是與所料不差半點,今日本想將話都說開,可姚千里顯然是不想,也不敢將她逼得太急,陸離便連忙將人攬到懷裡來安撫,「是是,是我欲加之辭,你不曾在意。」

    不知為何,這話姚千里聽得心裡頭卻不大舒服,可是陸離這話明明是順著她說的,她也不好再說不是,便就皺著眉頭鬱結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被姚千里這麼溫順的靠在懷裡,陸離心裡頭不可預料的就是一軟,屋子裡暖得看不清被面上的花樣,卻能聽得到懷裡人心跳的聲音,分明已經亂了節奏。

    陸離微微一歎,用側臉去蹭了蹭姚千里的耳廓,「夫人。」

    「嗯?」就這麼會子工夫,姚千里竟然又開始昏昏欲睡。

    「今年除夕,你與我一同去吃年夜飯,一同守歲可好?」

    姚千里腦子裡一懵,霎時清醒。

    陸家是有這樣一個規矩的,除夕這夜裡,只要是陸家的主子,都要在一起吃年夜飯,而後飯罷人不散,一家人再圍在一起守歲,直到過了子時,方可各自回房。

    其實陸家幾個兄弟因為個性迥異並不是有多親近,尤其如今已經各自成了家,平日裡又各司其職,連碰面都少了,陸文括強制的定了這麼個規矩,大概也是想留住些什麼。

    本來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就是吃個飯坐一坐,姚千里自然是算得陸家的主子,跟陸離一道去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可是卻有一處尷尬,以致姚千里這幾年每年的除夕都稱病推卻了這閤家團圓的年夜飯,連同陸寅一起,兩人一回都沒去過。

    這尷尬的由頭便是姚千里的身份——陸門姚氏在這個陸家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當初陸離娶她進門按說是迎娶側室,可是婚宴又是行的正室的禮,後來因為這個陸家還鬧了一次不愉快,也是為的吃飯的時候姚千里該往何處的事情,是該與陸離一同入席,還是該如妾一旁站著。

    雖說最後是陸離護著她讓她以正妻的身份入了席,可是姚千里心裡卻沒有因此就將自己當做陸離的正室原配了,相反,反倒越是介懷,不是介懷自己是妻是妾,而是怕自己萬一做錯了,壞了規矩。

    而偏偏這年夜飯的座位也要按照身份來,正室與夫君坐在一處,側室與妾則要坐到下首去,主次分明。就是因為這個,姚千里怕再鬧得不愉快,便一直沒有跟陸離一起去吃過年夜飯。

    現在陸離這樣一問,姚千里自然就驚住了,只覺得自己如果真要去了,那陸家便連頓年夜飯也吃不安生了。

    難得陸離心中也有些忐忑,姚千里的心有多重他是知道的,若是她自己沒能放開,那他做再多也是徒勞。

    「已經這麼久了,夫人難道還看得不夠清楚?」

    姚千里看著陸離,眉宇間動搖。

    「與我一同去吧,還有寅兒,我們一道去……」

    「年年飯桌上都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姚千里素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更何況這回說軟話的還是陸離,於是乎終於招架不住,須臾,姚千里點了點頭,「只盼不要因我誤了事才好。」

    「哪裡會,定國將軍夫人自來就最是賢惠。」

    姚千里啐他一口,「哪裡學來的這油嘴滑舌……」

    面上卻是笑開了。

    真就是個入了情的小女子,半時是歡喜,半時又是憂,歡喜憂愁一念間,不過只為那一襲君子花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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