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3章 :處天下一身孤寂 文 / 塤城
第一百三十三章:處天下一身孤寂
「好一對癡情人!無視倫常,眾目睽睽之下也敢這般放肆!」上官轍腳蹋縉雲靴,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打斷二人濃情暖意。
上官轍與連紅湘對視一眼,接著說道,「段衍生,料想不到你竟無恥到假裝失憶,焚琴宮主!枉你仁心仁德,竟也放縱此子行事,妄圖合謀統轄兩宮,危害我雲桑江湖!」言語裡用了內力,是以,眾人聽得清明。
連紅湘唇角冷笑,看向雲償眼神滿是恨意。早在七子相聚時,她佯裝天真無邪,對著雲償,無一不是討好,而今時局顛覆,她夫妻二人效忠明王,不願在人之後,共同圖謀這如畫山河。誰知這雲償面善心狠,一舉削下她的青絲,柔美的長髮對一個愛美的女人來說,那是比命還重要的存在。
所以,若無恨,就不是唯利是圖,錙銖必較的連紅湘了。
來的人多半都是為了弔唁而來,不巧卻目睹了這場驚天變動。堂堂焚琴宮主兩宮表率,親口承認癡戀段衍生,女子相戀本是有違倫常之事,受天下正派所唾棄。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焚琴仙子雲償,於是,這件事情,一時竟難得的有了默契,有了半晌的沉默。
暴風雨前夕,往往安靜異常。這巨大的落差,從雲償身上折射到世人的眼裡,便覺的比常人更加刺眼,更難接受。
雲償始終淡然,甚至,在那句表白說出之後,心裡眼裡就只能看到阿生。轉身回眸,阿生重新抬眼看著在場之人,神情桀驁,唇角微揚,「兩年前,我為驚世,你們逼我害我辱我殺我,世事翻過,我只當一概不知。而今重來,昨日事必不能重來。」她伸手挽了雲償的手心,低聲詢問,「她已經去了,回去可好?」
溫柔百般,隱隱的卻有一種智珠在握的沉穩。似乎在直言向她訴說,有我在,那些惡言惡語,都不會再來傷害你。
雲償看懂了她的目光,即使不能在一起,此刻,她卻不能拒絕這人對她的好。掌心相握,輕聲念了一句,「回。」
阿生滿意的笑了起來,目光穿過人群,握著雲償的素手,昂首挺胸的走了過去。兩人並肩而立,白衣素裹,帶著親人離世的痛楚,再見重逢的坦然,面對所有人,已經沒有了畏懼。
時隔多年,段阿生在河邊望著雲償遠去的身影,一個人喃喃自語,「我不怕千萬人阻擋,獨畏懼待你不公。若當時,我帶你走,世事,又會是如何模樣?」
彼時,雲償心想,「世人總想一世相守,但我想,若你心裡有我,那麼,愛過,便是一生一世。」
兩人懷揣心事,執手並行,人群裡破開一條道路,似乎,在困境迷濛裡是雲償看到的一道光。她想,這路是你帶我走出的,那麼,這光,我留給你。照亮你前行的路,取名為幸福,不論你與誰廝守,只要你快樂,我心便安好。
這不是偉大,這是雲償對於愛情的偏執,若有人理解,或許會稱頌一句仁善,或許人不理解,會言之咎由自取,但是,這些,都無法阻礙,她想讓她幸福這件事實。
這幸福,若我給不了,世上仍有人可饋贈,那麼,雲償不介意退後一步,換她上前。
像是有了魔力,從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淡然無爭,氣息如出一轍。走在一起,明明很柔和很養眼,卻沒有人敢在其面前阻攔。
上官轍呆立在原地,直到連紅湘冷哼一聲,這才醒過神來。「娘子……」
「別叫我娘子!不把雲償綁在我面前,我連紅湘如何做人!!」
經此一事,段衍生在世的消失連同雲償聲名敗壞的徵兆一起顯露出來,同樣的,聲名敗壞的,還有紅豆坊坊主,連紅湘,連師太。因滿頭長髮被雲償一指削下,這連師太也是帶了引號的嘲諷。
焚琴少主段衍生,兩宮宮主雲償,北離攝政王納蘭紅裳,三人如同命運交纏的線,再次相逢,於是,剪不斷理還亂。
算起來,納蘭前來雲桑,已經到了半月期限,半月猶未歸,北離那邊已經有了其他聲音。幼帝心念皇姑姑,入夜不眠,吵著鬧著要皇姑姑講故事。消息傳到了雲桑,納蘭身在閣樓,眉眼悵然。
「歸期已至,主母當歸。」赤在一旁恭敬俯身,臉上看不出其他表情。
「奏請攝政王歸國!」
「還請攝政王以江山為重!」
納蘭紅裳閉上雙眼,封鎖兩耳,一時有些心煩,除了這些,你們又能說些什麼呢?右手撫上眉心,只覺得頭痛難言。她揮了揮手,只想得一時清淨,心未平靜時,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赤退下時,到底是說出了心裡話,「或許,主人和焚琴宮主在一起,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畢竟,攝政王大人,先有國,才有家。」
畢竟,攝政王大人,先有國,才有家。一句話反覆環繞,像是佛家的咒語,緊緊纏在納蘭身上。她五指蒼白的握著茶盞,力道外洩,杯盞盡碎,碎瓷扎進了手掌,卻不覺得疼。
納蘭紅裳望著手掌上的鮮血,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衣著鮮亮的小丑,我枉為一國長公主,兒女私情未理清,家國大事又如何決斷?她初初從焚琴宮那邊得到阿生恢復記憶時,心潮翻湧,久久不能平靜。平靜過後,像是洩了氣的皮球,失去了勇氣。
既然已經歸來,為何不回到她的身邊?一時之間,當初阿生身受重傷,橫臥雨水裡的淒清無望,真切的回到她的身上,感同身受。也無怪乎她會失憶,任誰有這段落魄絕望的經歷都不想再重來一次。
民間雖不敢直言評斷,但對納蘭行事已經頗有微詞。有走在時代前鋒的先衛者言語
晦澀,只敢小聲背後議論納蘭可憐。納蘭紅裳自嘲道,我又能怎樣呢?把阿生從雲償手裡搶過來?還是倚靠著往昔情深,夫妻之名份,逼那人回來?
做不到,任她是一國長公主,攝政王,她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有信任。
夜色撩人,納蘭紅裳不知多少次感覺到了寂寞。如玉的臂,血脈裡流淌的是那人的血。血脈相纏,我們是世上最親近的人,阿生,不信你我又能信誰?所以我等待。
她固執的留在雲桑,孤注一擲。
清晨破曉,打開門見到的,是她意料之外相思極深的人。
「阿生……」
阿生一襲白衣,站在那裡,像是早已到來。「雲商死後托夢與我,教會了我何為勇敢,所以,我來了。」
雲償站在不遠處,一人矗立沉思。
納蘭紅裳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著那人閃亮的雙眸,眸中的暖意,這才清醒過來。「阿生!阿生!」
她泣淚擁抱了她,頭靠在她的肩膀,這才覺得人生有了依靠。「阿生……」納蘭卻像是受驚的林鳥,想起失憶時那人的拒絕,遲疑開口,「阿生……我,我是你的誰?」
阿生溫暖了眉目,目光勾勒著她的面容,似乎,真的是憔悴了不少。往事更迭,從少年到如今,像是跨過了悠悠的長河,納蘭的心緊緊壓著重石,只有眼前人才能解。
「裳兒,你是我的妻。我記得。」
唯一的是,當初我記得,卻不記得那感情,而今我記得,才算是真的記得了。
「我回來了……」
納蘭紅裳真心想叩拜漫天神靈,多謝,多謝讓她回來,多謝!
雲償站在樹下,衣裳都染了空氣裡的花香,她並未抬頭,卻能夠感覺到空氣裡來自納蘭的喜悅。她伸出手掌,有鳥兒降落過來。再去看時,她手掌輕動,鳥兒已經飛遠。
「雲償,我該如何面對?才算勇敢。」那夜,她最愛的女子皺眉低語,向她請求解脫之道。
雲償雙手覆上她的臉龐,輕聲應答,「離開我,回到她身邊,也是勇敢。」
那人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睛望著她,一句為什麼,被她說的破碎。
「因為你最初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女子,是納蘭,而非旁人。」她說旁人時,面容是安靜的,像是這女子此生都學不會嫉妒。
阿生沉默。
雲償不肯放過,又問,「你是否深愛她?」
那人點頭。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雲償,期望她說出下一句話,而雲償,鬼使神差的在她的注視下,緩緩開口,「那你是否也……」
一句話,說到中途卻是醒悟噤聲。雲償驀然轉身,背對著她。
而阿生,在雲償轉身的一霎,一滴淚落在手背,她想要去觸碰雲償,卻發現,這隻手,始終碰不到她的衣角。腦海裡,是納蘭崩潰的哀傷模樣,她終於狠心,悄悄將手臂放下。
「雲償,我不如你。」
若論癡情人,天下誰人如你?
我不如你。當我愛上納蘭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溫婉仁善的雲償,不該,誤入我這池渾水。而我也該,還你清淨。是這樣嗎?
「這是斬時丹,可斷去你我那段孽緣。」她遞給她,並未嚴明,那顆斬時丹,是花費了她無數個日夜,消耗了十年功力方可煉成。此丹,從開始,卻是雲償親自為自己所煉。變數卻是,到最後,她將這丹藥遞給了她深愛的女子。
阿生腳步踉蹌,目露痛楚,神情哀傷,問,「一定要這樣嗎?非這樣不行嗎?」
雲償沉默。淚卻不控制的落了下來。
若論絕情人,天下誰人如你?
阿生癡癡的望著她,「斬時丹,真能斬去那段記憶嗎?真能讓我將你斬除我的生命嗎?」直至後來,她近乎是哭著對雲償說,「一定要這樣嗎?」仍舊,沒有換回佳人一語。
她揚手便要吞服此丹,欲要斷情之時,斷魂橋一夢浮現在眼前,雲商問她,「段衍生,你愛上阿姐了?」
她還記得,當時,她也是承認了的。天下之大,只一人知她愛上雲償,不過,那人也死了。
「段衍生,你切不可負我阿姐。」
「好。」
記憶翻覆,她終於邁開步子,緩緩走開。衣衫迭起,是與雲償如出一轍的素淨白裳。
在她走後,雲償像是失了魂魄,暈倒在地。
而遠處的阿生自然看不到這些,她含淚止步,揮手便是一掌,對著自己的心口決絕拍去。鮮血如注被她一口吐出,一同吐出的,還有那顆圓潤的斬時丹。
我不忘你。
雲償……
哪怕有絲毫的可能讓我忘記你,我寧死也不要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