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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百四十三章 延考 文 / 繁朵

    更新時間:2013-05-24

    敏平侯似思索了下,才道:「進來罷。」

    沈丹古得到准許,遂推門而入。

    內室中,敏平侯不但醒著,而且根本不在榻上,他穿著一身紺青底牙色小科圓領綢袍,正坐在了內室的書案後,因尚未痊癒,不過是不耐煩久在榻上,勉強坐起,書案前特別換了一張古籐編織的扶椅,此刻敏平侯便是斜靠在椅背上,一貫以來的氣勢略見頹唐。

    沈丹古迅速掃了一眼,只見敏平侯面前的書案上鋪著白如皓雪的澄心堂紙,指間拈著一支紫毫,童子戲鯉魚澄泥硯中墨汁半清不清,一方瑞香墨架在硯上,不知道是他病中無力研墨,是以研了幾下就放了手,從而無墨下筆,還是想寫的字句難以落筆,索性住了研墨的手。

    年高而病,如今尚在病中,卻又失勢,這樣的連番打擊之下,敏平侯神色自然蒼老了許多,神色憔悴,然而儀態整潔,目光仍舊炯炯明亮,見到沈丹古進來,他順勢將空拈著的紫毫歸回架上,道:「功課呢?取來與我看。」

    沈丹古雙手奉上宣紙,敏平侯仔細閱過,又閉目想了片刻,才道:「明年主考之人按現在來看確實很有可能是蘇太師,他是先帝時候過來的老臣了,曾經先後三次主持過春闈,此人教出所謂長安第一才女那樣的孫女,自然也是喜好雅致之人,所以下場行文時切記不能太過樸實,該堆砌辭藻的地方,不妨多用些駢句,這樣才能中他之意。」

    說著就提了幾個地方,「若在下場時,這幾處就要換更華美些的辭藻來寫,你現在這麼一帶而過,雖然我看是好的,但蘇太師卻定然覺得你行文太過樸素,沒有他認為的所謂天子門生該有的氣度,不說把你打下去,總歸會壓低名次,這種都是小節,如今距離開考還有好幾個月的功夫,以你的底子與天賦用點心思就成了。」

    這一番教誨非常的重要,每科取士,中榜者未必就一定才華高於落榜者,自古以來,才華橫溢卻不投主考官之心意、因此每每名落孫山的人向來也是有的。

    沈丹古自是垂手聆訓,認真記下了這番話,才恭敬道:「是。」他正琢磨著要怎麼替卓昭節說情,不想敏平侯思索了片刻,又道:「你功課一向就是不必我操心的,以你之才,明年下場,若無意外,三甲應該不至有失,然而如今局勢不同以往,卻很難說了。」

    「請君侯教誨。」沈丹古聽出他話裡有話,微微一驚,忙道。

    敏平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依我看,你正值青春,不必爭此朝夕,不如索性到再下一科。」

    他道,「我此番之病雖然熬過,但究竟年事已高,四年之後,是否在世也未必可知……」

    沈丹古一驚,道:「君侯慎言!」

    「你不懂。」敏平侯搖頭,道,「雖然這次因我病得凶險,是以聖人與皇后垂憐,沒有降我的爵位,反倒是敦遠侯接了這災,但二娘至今扣在宮中,不知下場會如何,可見聖心還是對我不放心,這也難怪,我任太子詹事多年,素來站在了延昌郡王這邊,任誰也不會認為我會這麼容易死心,不在私下裡做點什麼的,何況我年歲長了,聖人與皇后何嘗不是?聖意既然選擇了真定郡王,以皇后的為人,那是絕對不能容忍延昌郡王有任何凌駕於真定郡王之上的機會的……如今這一劫,卓家只能算暫且躲過,還不能算完全過去!」

    「君侯已經致仕。」沈丹古究竟是被敏平侯一力栽培的,沉吟了下,便試探著問道,「如今亦有恙在身,君侯可要到翠微山中常住頤養?」

    敏平侯點了點頭,神色淡然的道:「住是自然要去常住的,但如今我還難耐顛簸,加上如今暑熱侵人,恐怕要到入秋,索性等皇后娘娘千秋節過了再去翠微山別院靜養,去了之後,我就不能隨意回長安了,屆時我會在別院閉門謝客,如此安分守己,到了四年後再『病』上一場,那時候沒有時雅風、范得意這些人與你相爭,聖人一向就是體恤老臣,三甲之名不怕沒有你的份。」

    沈丹古沉吟片刻,道:「君侯,只要能夠中榜,是否三甲我並不在意,畢竟新科進士雖然名義上好聽,實際上也不能立刻做什麼,總歸一樣要熬煉資歷,我若早三年中榜,卻能夠早三年為君侯分憂。」

    「你若真正想為我分憂,更加要等四年了。」敏平侯搖頭,道,「明年這一科,本就複雜得很,雖然如今延昌郡王不便出手了,但太子之心真定郡王豈能不知?趁著聖人、皇后還在,真定郡王要忙於鞏固勢力、籠絡人心,明年這科值得他籠絡的人太多,未必能夠顧得上你,何況名次太低,即使真定郡王看中了你,礙著你的名次也不可能給你太多好處,畢竟如今聖意已經明顯流露出要打壓我們這幾家的意思,你雖然不姓卓,但在卓家這些年,也差不多被劃到卓家來看了,真定郡王愛才歸愛才,卻更識大體,他不會為了憐惜你一個人的才華卻冷了另外一群人的心的。

    「所以還不如到四年之後奪了三甲之名,這樣即使晚四年中榜,但名次卻好看得多,那時候你也才加冠罷了,最重要的是現下因著我還在病中,聖意對我還算體恤,卓家門庭尚且未露衰微之象,你反而不便去爭去鬥,免得旁人以為是我不甘心,在背後指使,但四年後卓家多半已是門庭冷落,而我離朝四年,為子孫求一求天家恩惠,這是人之常情,你也更能放開手腳。」

    沈丹古低頭想了片刻,到底點了頭:「丹古遵命。」

    敏平侯歎了口氣:「委屈你這孩子了。」沈氏與卓芳甸都是精明的人,偏偏俱是女子不說,胸襟氣度也有不足,而卓芳涯這個本該成為母姐依靠的幼子又太不爭氣了點,他寵妾滅妻也就算了,敏平侯知道本朝官吏無人敢不尊正室到底還是因為淳於皇后的緣故,太子妃和太子可不像淳於皇后與鹹平帝那麼恩愛,太子真正愛的綠姬到現在連個孺子都不是,至今還是東宮裡一個尋常的侍妾,所以一旦新帝登基,像本朝這樣官吏考核、用人時對待正室如何、是否納妾之類根本不會繼續鄭重其事的被納進考慮的範疇。

    卓芳涯現在年紀也輕……在敏平侯看來,他和高氏處不好,寵愛外室花氏,若非趕上了皇后有意為真定郡王鞏固地位,根本就不算什麼大事,無非也就是得罪高家罷了,反正聖人和皇后年紀都大了,誰知道還能在位幾年呢?卓芳涯如果只犯了這一點,大不了晚幾年出頭罷了,他的年歲也等得起新朝再出頭。

    問題是卓芳涯心志太過薄弱,自從迷戀上了花氏,功課卻也停滯了下來,敏平侯雖然沒有親自去管,卻也聽卓頁稟告過,沈氏與卓芳甸為了讓卓芳涯好生用心在學業上,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若非花氏的養母不好惹,也怕對花氏下手會被大夫人抓把柄,花氏這顆眼中釘早就被除掉了!

    然而憑著母姐想方設法,卓芳涯卻實在不爭氣,這幾年下來功課怕是荒廢得早就不成樣子了,敏平侯失望之極,不得不承認任憑沈氏怎麼變著法子說卓芳涯的好話,但實際上這個小兒子根本不是能成事的人——耽於女色之輩,即使偶有醒悟,也很容易舊病復發,偏卓芳涯因為其生母的緣故,很難得到兄長們的扶持,大房和四房與沈氏向來就有怨懟,就不要說了,二房和三房長年夾在兩派中間,苦不堪言,估計一直盼著分家才好,分了家之後,恐怕也不願意總是被卓芳涯拖累的,敏平侯所以只能更加用心的教導沈丹古,以將來扶持沈氏母子,免得自己死後,五房迅速敗落。

    「若無君侯,便無丹古。」沈丹古淡然一笑,「君侯這話,丹古承受不起。」

    「外頭是小七娘來了麼?」敏平侯多年來栽培沈丹古所耗心血遠勝自己的嫡親子孫,如今這樣的安排實際上也是為了沈丹古好,他也覺得自己擔當得起沈丹古的報答,他剛才那麼說,卻是知道以沈氏母子的為人,尤其是卓芳涯對待髮妻和嫡女的冷酷,這樣的品行,將來沈丹古的償還恐怕是無窮無盡,究竟是他當成嫡親骨血栽培出來的晚輩,如此良材美玉,卻背負著沉甸甸的恩情,將來還不知道會被拖累成什麼樣子……若非沈氏怎麼說也是嫡親表妹又癡心自己多年,而卓芳涯與卓芳甸亦是嫡親子女,敏平侯著實是捨不得把這副擔子加到沈丹古身上去的,他本來就不是易動情緒的人,方才說了一句已經是極為難得了,跟著就轉了話題。

    卓昭節今日要過來請安,這是卓芳純事先向敏平侯稟告過的,當時卓芳禮在側,還小心翼翼的特別解釋了幾句,敏平侯當然知道,雖然如今為防暑氣,門窗緊閉,但之前卓昭節帶著使女進院子,他也聽到了些動靜,此刻就問了起來。

    沈丹古本來不聞召見先進來就有為卓昭節說話的意思,此刻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稟告道:「小七娘如今跪在外頭青磚上,道是來向君侯請罪的。」

    敏平侯一挑眉:「青磚上?」

    「是。」

    敏平侯所居的這個院子前庭只栽種了花卉,並無遮蔭大樹,最高的也就是庭角幾叢美人蕉,雖有人高,但也只能遮葉下尺許之蔭,整個庭院都曝露在驕陽之下,卓昭節再不懂事,過來請罪也不至於跪到美人蕉下去,那還不如不跪或者索性跪在迴廊上。

    聽了沈丹古的回答,敏平侯露出深思之色,半晌才道:「跪了多久了?」

    「約有一柱香了。」沈丹古如實道。

    敏平侯唔了一聲,輕描淡寫的道:「那過一會再說罷。」

    「是。」沈丹古聽了這話,知道敏平侯另有打算,卻是不宜說求情的話了,就主動站到案邊,捲起袖子,接過瑞香墨與硯台,細細的研磨起來。

    墨汁濃郁後,敏平侯重新拈起紫毫,慢慢蘸了墨,卻道:「你先出去,過一刻叫小七娘進來。」

    這就是他要寫的東西不想被沈丹古看了,沈丹古也不在意,放下瑞香墨,心頭鬆了口氣,再次道:「是。」

    一刻之後,緊閉的屋門打開,沈丹古跨出門,將敏平侯的意思轉達給卓昭節,卓昭節這時候已經搖搖欲墜,全靠一腔氣勢撐著,聞說祖父召見,心頭一鬆,身子晃了晃,身後阿杏和阿梨趕緊伸手去扶,只是她們同樣長跪許久,手中無力,卓昭節到底還是倒在了地上,沈丹古踏出一步,伸手道:「這會外頭沒人。」

    「多謝沈哥哥。」卓昭節道了謝,卻搖了搖頭,她蹙緊了眉自己扶著滾燙的磚石起了身,隨手從袖子裡取出帕子擦了擦臉,對阿杏、阿梨道,「祖父沒說你們,你們就在廊下歇一歇罷。」聲音已經明顯的啞了。

    阿杏和阿梨雖然疲憊,然也堅持道:「婢子還是陪娘子進去罷?」反正外頭都跪這麼久了,也不在乎進去陪著受罰這麼點兒,她們都知道敏平侯對卓昭節不是太喜歡,雖然這回卓昭節很有誠意的來請罪,可誰知道敏平侯就一定會原諒呢?萬一他還要打孫女出氣,卓昭節在裡頭挨打,使女卻在外頭納涼,即使是卓昭節吩咐的,回去叫游氏知道了,游氏總歸是不痛快的。

    如今四房裡說話的人可是游氏,阿杏和阿梨當然不敢不陪著。

    倒是沈丹古開口了:「君侯的意思似乎也是想單獨見小七娘。」

    阿杏和阿梨咬了下唇,無可奈何的道:「那……娘子小心些。」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這話說得彷彿卓昭節見祖父倒要有什麼凶險一樣,即使自己這麼認為,總歸不合宜說出來的,所以阿杏忙又道,「婢子們領君侯與娘子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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