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四十七章 鏡子 三 文 / 衛風
我記得,我站在文家的那間廳外,看著文飛和越彤拜堂。
那時候我既不氣憤,也不悲傷。
我只是有些疑惑。
為什麼他會另娶,為什麼他另娶之前居然沒有想要告之我一聲。
一般人遇到這樣的情形,怎麼會一點兒不憤懣一點兒不傷痛?
還有……我已經差不多想起了許多事情,可是從文飛成親,我第二次離開京城之後的事情,我卻完完全全想不起來。
彷彿有人持刀在這裡重重劃下,將巫寧的前半生與後面不堪的後半生一切為二。
「那些人都是……我殺的?」
身下的地板彷彿已經裂開了,我覺得自己在朝無邊的黑暗中墜落下去。
「不可能……如果,我真的……那我最想殺的人,應該是文飛和越彤才對。為什麼他們夫婦倆偏偏沒事?」
「越家,據說是劍仙於白屏的後人,雖然不知真假,但是……傳承多年的世家,自有他們的保命之法。」
父親的意思是,也許另一個我,對文飛和越彤下過手,只是沒有成功嗎?
是的,文家也有數條人命據說是死在了巫寧的手上。
也許那時候我想殺的是文飛他們兩個人,誤傷他人。也許……根本就是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殺一氣,可是兩個罪魁禍首卻避了過去。
我忍不住摀住了眼睛。
這就是我一直在追尋的真相?
沒有比這更殘酷的真相了。
我情願我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被人冤屈的,可是……可是兜兜轉轉,到頭來卻發現,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證明了自己的確滿身罪孽。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父親那兒出來的,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山莊的外頭。
沙湖的這片山莊。看起來有湖有山,花木繁盛,遠遠望著煙霧繚繞鶴鳥出沒,彷彿仙家洞府一般。其實沙湖這片莊園都是師公用幻術營造的,只是看上去很美。
是的……所有的事情,遠遠望著的時候,總是讓人無限嚮往。
可是真正的一切攤開來放在面前,只讓人感到絕望。
是的,絕望。
我坐在一棵樹下,望著遠處的沙湖。月亮升了起來,湖面上有一片霧朦朦的銀光。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轉過頭來看到師公,絲毫不覺得意外。
他撩起袍襟。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殺了很多人……那些人,死在巫寧手下的……全是我自己殺的。」
「就算你這麼說,也嚇不走我。」
我看了他一眼。
師公輕聲說:「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如果你真想這樣做,後來你又為什麼要自殺?」
「那也沒有用。我只不過抵了一條命,可是死在我手上的人……」
「你也救過許多人。當年在磊石關靖軍巢逆,許多無辜百姓藏匿在山谷中躲避戰亂,足足幾千上萬人,差不多都是老弱婦孺,跑也跑不了。也沒什麼抵抗之力。當時你若沒有施幻術遮掩住谷口,那些人絕無生路。相比之下,你救的人更多啊。」
「是嗎?」我都不記得。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是,這種事也不能這麼算啊,又不是做買賣。借十個錢,再還十個錢。就不得不欠。不是說我救了一個人,轉身就能毫無顧忌殺掉另一個人,然後行的善和積的惡就相抵了……」
「那就多救些人,一個不夠,救十個。十個不夠,那就救上一百個。」
我看著他,師公一點都不像開玩笑,極認真地說:「那樣還不行嗎?」
怎麼我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對他來說,落在水面上連個漣漪都激不起?
「那能抵得過我做的惡嗎?」
「能讓你心裡覺得好受就行了。」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乾脆又閉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師公是個極有正義感的人——
可是他現在說的話,簡直……簡直就是就像一個絲毫也沒有善惡是非觀的人。
就算我知道他一直護短,可是護到這地步,這也太……太沒有原則和立場了。
「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
「我說的話,有道理吧?要是你也覺得不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覺得啼笑皆非,然後才發現山風變得極冷,手腳都凍得僵冷。
「冷麼?」
「嗯。」
師公把外袍解下來給我披上,又把我的兩隻手攏在一起,包握在他的手中。
師公的手溫暖而乾燥,驅散了夜風帶來的寒意。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說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呃?我抬頭看他。
搞了半天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我嚥了一口唾沫,要我自己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光是想,就已經覺得艱難而苦痛。
「應該說,是另一個我……你知道,甄慧那時候……」我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講述了一遍。師公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會問一句兩句。等我終於說完,只覺得口乾舌燥,師公居然手掌一翻,托出一杯熱茶來給我。
我無言地扭過臉:「你這是給我畫餅充飢麼?」
「不是,這是真的茶水。」
我看了他一眼,接過杯子來。
「潤潤喉嚨吧,說了這麼多話一定渴了。」
我把杯裡的茶都喝完,師公把杯子接過去:「好,我們再來說你殺沒殺過人的問題。」
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怎麼知道人是你殺的?」
我怔了下:「剛才已經說過了……」
「不對,剛才那些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你有什麼憑據說那些人是你殺的?」
這還要什麼憑據?連我的父親都是這樣說……
「你既沒有親身經歷,也沒親眼看見,只憑臆測,這作不得準。如果你說你能幻化出另一個自己來作惡,那你現在倒是化一個出來讓我開開眼界啊。」
這是能說化就化的麼?
說實話我可真不知道……該怎麼幻化出另一個自己來。
「你看,你什麼憑據都沒有,憑什麼說那些人就是你殺的呢?」不知是不是我看錯了,夜色中,師公的唇邊似乎帶了一絲笑意,顯得略有些狡猾似的:「我只知道有人見了錢要沒命的搶,沒見有人要使勁兒把罪名把自己頭上安的。」
師公安慰人實在不怎麼在行,可是我的心情卻比剛才好了許多。
「我不是開玩笑,」師公正色說,「許多事情不可能是你做的,就好比,我記得那是丁未年臘月裡,一夜間有三家人被殺,還都說是巫寧干的。那怎麼可能呢?這三家隔著千山萬水,一南一北,就算是修劍道的到了能馭劍飛行的地步,那一夜間也絕不可能趕三個場子殺人。」
我精神振奮了些:「真的?」
「我做什麼要騙你?」
是,他是不從來沒有騙過我的。
「我看那些所謂的滅門慘案中,只怕九成九都是旁人硬栽到巫寧頭上的。比如我若有個仇家,早就想下手了,可是殺了人又怕他的親朋故舊不放過我,那最好的辦法就是混水摸魚,反正這個人的名聲已經這樣糟,不差再多這一樁兩樁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