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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hapter53 瓊恩 文 / 馬丁

    「這是奧瑟」傑瑞米·萊克爵士宣佈「錯不了。另外那個是傑佛·佛花。」他用腳把屍體翻過來死屍臉色慘白藍澄澄的雙眼睜得老大瞪著陰霾不開的天空。「他們兩個都是班·史塔克手下的人。」

    他們是叔叔手下的人瓊恩木然地想。他憶起自己當初哀求與他們同去的模樣。諸神保佑我果真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假如叔叔帶的是我或許就換我躺在這兒了……

    傑佛的右臂被白靈齊腕咬斷末端只剩一團血肉模糊。他的右手掌此刻正在伊蒙師傅的塔裡懸浮於醋罐之中。至於他的左掌雖然還好端端地接在臂膀上卻和他的斗篷一般黑。

    「諸神慈悲。」熊老喃喃道。他翻身從犁馬背上跳下把韁繩交給瓊恩。這是個異常暖和的清晨守夜人司令寬闊的額間遍佈汗珠猶如甜瓜表面的露水。他的坐騎十分侷促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扯著韁繩想從死人身邊退開。瓊恩牽它走開幾步努力不讓它掙脫奔走。馬兒不喜歡此地的感覺話說回來瓊恩自己也不喜歡。

    狗們更是深惡痛絕。帶領隊伍到這兒的是白靈整群獵犬根本毫無用處。之前馴獸長貝斯試著拿斷手給它們聞好讓它們記住氣味結果狗群整個狂又吠又叫拚死命要逃開。即便到現在它們也依然時而咆哮時而哀嚎用力拉扯狗鏈齊特為此咒罵不已。

    這不過是座森林狗兒聞到的只是屍臭罷了瓊恩這麼告訴自己。他剛見過死人……

    就在昨夜他又作了那個臨冬城的夢。夢中他漫遊在空蕩蕩的城堡四處尋找父親最後下樓梯進了墓窖。但這次夢境並未在此結束。在黑暗中他聽見石頭刮碰的聲音猛一轉身只見墓穴一個個打開來死去已久的國王紛紛由冰冷黑暗的墳中蹣跚走出。瓊恩恍然驚醒四週一片漆黑心臟狂跳。連白靈跳上床用嘴巴摩擦他的臉也難減輕他心中深深的恐懼。他不敢再睡便起身爬上長城不安地漫步直到東方初綻曙光。那不過是夢而已如今我是守夜人軍團的一分子不再是容易受驚的小孩兒了。

    山姆威爾·塔利蜷縮樹下半躲在馬群後。他那張圓胖的臉顏色有如酸敗的牛奶。雖然他並未逃進森林上吐下瀉可也沒正眼瞧過死屍。「我不敢看。」他可憐兮兮地低語。

    「你不能不看。」瓊恩對他說一邊壓低聲音不讓別人聽見。「伊蒙師傅不是派你來當他的眼睛麼?眼睛若是閉上了那還有什麼用呢?」

    「話是這樣說可……瓊恩我實在是個膽小鬼。」

    瓊恩把手放到山姆肩膀。「我們身邊有十二個游騎兵還有成群的獵狗連白靈都跟來了。山姆沒人傷得了你。去看看罷第一眼總是最難。」

    山姆顫巍巍地點個頭很明顯地努力鼓起勇氣然後緩緩轉頭。他的雙眼頓時睜得老大但瓊恩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轉開。

    「傑瑞米爵士」熊老沒好氣地問「班·史塔克出長城帶了六個人其他人上哪兒去了?」

    傑瑞米爵士搖搖頭。「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莫爾蒙對這答案顯然大為不滿。「兩個弟兄幾乎在長城的肉眼可見範圍內慘遭殺害你的游騎兵卻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到難道守夜人已經怠惰到這種地步了?我們到底有沒有派人掃蕩森林?」

    「當然是有的大人可是——」

    「我們還有沒有派人騎馬巡邏?」

    「有的可是——」

    「這傢伙身上帶著獵號」莫爾蒙指著奧瑟說「莫非你要我相信他臨死前連一聲都沒吹?還是你的游騎兵不只眼睛瞎了連耳朵也聾啦?」

    傑瑞米爵士氣得毛豎立滿臉怒容。「大人沒有人吹號角否則我的游騎兵一定會聽見。如今人手不夠根本無法照我的意圖仔細巡邏……更何況自從班揚失蹤我們已經縮短了巡邏範圍比以前更靠近長城——這可是大人您親自下的令。」

    熊老咕噥道:「唉也是。那就算了罷。」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麼死的。」

    傑瑞米爵士在傑佛·佛花身旁蹲下揪著頭皮抓起頭顱。束從他指間落下鬆脆有如稻草。騎士罵了一聲伸手把臉部翻過。屍體另一側的脖頸部位有道深深的傷口好似一張大嘴其中積滿了乾涸的血塊。頭脖之間僅餘幾條肌腱相連。「他是給斧頭砍死的。」

    「沒錯」老林務官戴文喃喃道「大人俺說就是奧瑟平日慣用的那把斧頭。」

    瓊恩只覺早餐在胃裡翻湧但他強自抿緊嘴唇逼自己朝第二具屍體望去。奧瑟生前是個高大醜陋的人死後屍體也是又大又醜。但四下卻沒有斧頭的蹤影。瓊恩還記得奧瑟;他就是那個出前高唱低俗小調的傢伙。看來他唱歌的日子是完了。他的雙手和傑佛一樣完全漆黑。傷口如疹子般覆蓋全身從下體到胸部再到咽喉無一倖免上面裝飾著一朵朵乾裂的的血花。他的眼睛依舊睜開藍寶石般的珠子直瞪天空。

    傑瑞米爵士站起身。「野人也是有斧頭的。」

    莫爾蒙語帶挑釁地對他說:「那依你之見這是曼斯·雷德幹的好事?在離長城這麼近的地方?」

    「大人不然還有誰呢?」

    答案連瓊恩都說得出。不僅他知道大家都很清楚但沒有人願意說出口。異鬼只是故事用來嚇小孩的傳說。就算他們真的存在也是八千年前的事。光是產生這個念頭都教他覺得愚蠢:他是個成年人是守夜人的黑衣弟兄已非當年與布蘭、羅柏和艾莉亞一同坐在老奶媽腳邊的小男孩啦。

    但莫爾蒙司令哼了一聲:「假如班·史塔克在距離黑城堡只有半天騎程的地方遭到野人攻擊他定會回來增調人馬追那些殺人犯到七層地獄把他們的級帶來給我。」

    「除非連他自己也遇害。」傑瑞米爵士堅持。

    即使到現在聽到這些話依然令人心痛。過了這麼久期望班·史塔克還活著無異自欺欺人但瓊恩·雪諾別的沒有就是固執。

    「大人班揚離開我們已快半年」傑瑞米爵士續道「森林廣闊隨處可能遭野人偷襲。我敢打賭這兩個是他隊伍最後的倖存者本準備回來找我們……只可惜在抵達長城之前被敵人追上。你瞧這些屍體還很新鮮死亡時間不會過一天……」

    「不對。」山姆威爾·塔利尖聲說。

    瓊恩嚇了一跳他說什麼也沒料到會聽見山姆緊張而高亢的話音。胖男孩向來很怕官員而傑瑞米爵士又素以壞脾氣出名。

    「小子我可沒問你意見。」萊克冷冷地說。

    「讓他說吧爵士先生。」瓊恩衝口而出。

    莫爾蒙的視線從山姆飄向瓊恩然後又轉向山姆:「如果那孩子有話要說就讓他說吧。小子靠過來躲在馬後面我們可瞧不見你。」

    山姆擠過瓊恩和馬匹汗如雨下。「大人不……不可能只有一天……請看……那個血……」

    「嗯?」莫爾蒙不耐煩地皺眉「血怎麼樣?」

    「他一見血就尿褲子啦。」齊特高喊游騎兵們哄堂大笑。

    山姆抹抹額上的汗珠。「您……您看白靈……瓊恩的冰原狼……您看它咬斷手的地方可是……斷肢沒有流血您看……」他揮揮手。「家父……藍……藍道伯爵他他有時候會逼我看他處理獵物……在……之後……」山姆搖頭晃腦下巴動個不休。這會兒他真看了視線反而離不開屍體。「剛死的獵物……大人血還會流動。之後……之後才會凝結成塊像是……像是肉凍濃稠的肉凍而且……而且……」他似乎要吐了。「這個人……請看他的手腕很……很脆……又乾又脆……像是……」

    瓊恩立刻明白了山姆的意思。他可以看見死人腕部斷裂的血管活像慘白肌肉裡的鐵蠕蟲血也凍成黑粉末。但傑瑞米·萊克不以為然。「如果他們真死了一天以上現在早就臭得要命。可他們一點味道也沒有。」

    飽經風霜的老林務官戴文最愛誇耀自己嗅覺靈敏常說連降雪都能聞出來。這會兒他悄悄走到屍體旁邊嗅了一下。「嗯是不怎麼好聞不過……大人說得沒錯的確沒有屍臭。」

    「他們……他們也沒有腐爛」山姆指給大家看胖手指顫抖不休。「請看他們身上沒有……沒有生蛆也……也……沒有其他的蟲子……他們在森林裡躺了這麼久卻……卻沒有被動物撕咬或吃掉……若不是白靈……他們……」

    「可說毫無傷。」瓊恩輕聲道「而且白靈和其他動物不一樣。狗兒和馬都不願靠近他們的屍體。」

    游騎兵們彼此交換眼神每個人都知道此話不假。莫爾蒙皺起眉頭將視線從屍體移到狗群。「齊特把獵狗帶過來。」

    齊特連忙照辦一邊咒罵一邊拉扯狗鏈還伸腿踢了狗一腳。但獵狗們多半嗚咽著打定主意不肯挪動。他試著強拉一隻母狗結果它拚命頑抗又吼又扭企圖掙脫項圈最後竟朝他撲去。齊特丟下繩子踉蹌後退狗跳過他跑進森林去了。

    「這……這很不對勁啊」山姆·塔利急切地說「看看這血……他們衣服上有血跡而且……而且他們的皮膚如此乾硬可……可地上完全沒有血跡……這附近一丁點兒都沒有。照說他們……他們……他們……」山姆努力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照說他們傷口那麼深……那麼可怕鮮血應該濺得到處都是對不對?」

    戴文吸了吸他的木假牙。「弄不好他們不是死在這裡。弄不好是被人搬來棄屍當作警告什麼的。」老林務官滿腹狐疑地往下瞧。「或許是俺弄不清可俺記得奧瑟從來就不是藍眼睛吶。」

    傑瑞米爵士似乎大為震驚。「佛花也不是。」他脫口便道一邊轉頭看著兩個死人。

    寂靜籠罩森林一時之間大家只聽見山姆沉重的呼吸和戴文吸吮假牙的濡濕聲。瓊恩在白靈身邊蹲下。

    「燒了他們罷。」有人小聲說。是某位游騎兵但瓊恩聽不出是誰。「是啊燒了罷。」又一個聲音在催促。

    熊老固執地搖搖頭。「還不行。我得先請伊蒙師傅看看。咱們把他們帶回長城去。」

    有些命令下達容易執行卻難。他們用斗篷裹起屍然而當哈克和戴文試圖將其中一具綁上馬時馬兒整個了狂它尖叫著後足站立伸腿狂踢跑去幫忙的凱特反被咬傷。游騎兵試了其他犁馬同樣不聽使喚;即便最溫馴的馬也拚死不願與屍體有任何接觸。最後迫不得已人們只好砍下樹枝做成粗陋的拖拉架動身返回時已經到了下午。

    「派人把這片森林搜個徹底」啟程之前莫爾蒙命令傑瑞米爵士「方圓十里格內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叢矮樹和每一寸泥地都必須翻找一遍。把你手下所有的人都派出來如果人手不夠就跟事務官借調獵人和林務官。假如班和他的手下就在其中不論死活你都必須找到。假如森林裡有『其他人』也一定要報告你必須負責追蹤並逮捕他們能活捉最好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人。」傑瑞米爵士說「我一定辦妥。」

    打那之後莫爾蒙默默地騎馬沉思。瓊恩緊隨在後——身為司令的私人事務官這是他的位置。天色灰暗瀰漫水氣陰霾不開正是那種令人急盼降雨的天氣。林中無風空氣潮濕而沉重瓊恩的衣服黏緊皮膚。天氣很溫暖。太溫暖了。長城連日以來「淚」如泉湧有時候瓊恩不禁想像它正在萎縮。

    老人們管這種天氣叫「鬼夏」傳說這意味著夏季的鬼魂終於逃脫束縛四處飄蕩。他們還警告說在這之後酷寒便會降臨而長夏之後總是漫長的冬季。這次的夏天已經持續了十年夏季剛開始時瓊恩還是大人懷抱裡的小孩兒。

    白靈跟著他們跑了一段然後消失在樹林。身邊少了冰原狼瓊恩覺得自己**裸的。他帶著懷疑的目光不安地瞄著每一處陰影。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還是個小男孩時臨冬城的老奶媽給他們講過的故事。她的嗓音和縫衣針的「嗟嗟」聲猶在耳際。在一片黑暗之中異鬼騎馬到來這是她最拿手的開頭之後她不斷壓低聲音他們渾身冰冷散著死亡的氣息痛恨鋼鐵、烈火和陽光以及所有流淌著溫熱血液的生命。()他們騎著慘白的死馬率領在戰爭中遇害的亡靈大軍一路南下橫掃農村、城市和王國。他們還拿人類嬰兒的肉來飼養手下的死靈僕役……

    當瓊恩終於自一棵扭曲的老橡樹枝間瞥見遠方高聳的長城時不禁感到如釋重負。這時莫爾蒙突然勒住韁繩在馬鞍上轉過頭。「塔利」他喊道「你過來。」

    山姆笨重地爬下馬瓊恩看見他臉上的恐懼之色:他想必認為自己有麻煩了。「小子你胖歸胖人倒是不笨。」熊老粗聲說「剛才幹得不錯。雪諾你也是。」

    山姆立刻滿面通紅急忙想要道謝舌頭卻不聽使喚。瓊恩忍不住笑了。

    出森林後莫爾蒙雙腳一蹬驅使他那匹健壯的小犁馬向前疾馳。白靈自林間躥出來與他們會合。他舔著下巴口鼻沾滿獵物的鮮血。遠處居高臨下的長城守衛現漸近的隊伍接著那低沉渾厚的號角便響徹原野;那是一聲長長的巨鳴顫抖著穿越樹林迴盪於冰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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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音漸弱終歸寂靜。一聲號角代表兄弟歸來瓊恩心想起碼我也當了一天的游騎兵兄弟。無論將來如何沒有人能否認。

    當他們牽馬穿過冰封隧道時現波文·馬爾錫正站在第一道大門內。總務長滿臉通紅顯得焦慮不安。「大人」他一邊拉開鐵柵門一邊迫不及待地對莫爾蒙說「有隻鳥兒捎信來請您立刻來一趟。」

    「嗯?到底怎麼回事?」莫爾蒙不耐煩地問。

    奇怪的是馬爾錫竟先瞄了瓊恩一眼然後才作答:「信在伊蒙師傅手中他在您的書房等您。」

    「好罷。瓊恩馬就交給你了。告訴傑瑞米爵士把屍體先放進儲藏室等學士來處理。」莫爾蒙咕噥著跨步離去。

    瓊恩和其他人牽著坐騎回到馬廄時他很不自在地覺大家都盯著他瞧。艾裡沙·索恩爵士正在校場訓練新兵但他也暫停手邊工作瞪著瓊恩嘴上掛著一抹微笑。獨臂的唐納·諾伊站在兵器庫門口。「雪諾願諸神與你同在。」他喊道。

    一定生了什麼事瓊恩心想非常不好的事。

    兩具死屍被抬進長城腳下的一間儲藏室內那是個從冰牆裡鑿出的陰冷房間專門用來存放肉類和穀物有時連啤酒也拿來這裡。瓊恩先喂莫爾蒙的馬吃草喝水梳過毛後方才去照料自己的坐騎。之後他去找自己那伙朋友葛蘭和陶德正在站崗但他在大廳裡找到派普。「出什麼事了?」他問。

    派普壓低聲音。「國王死了。」

    瓊恩大感震驚。勞勃·拜拉席恩上次來訪臨冬城雖然那模樣既老又胖卻似乎很健康也沒聽人說他得了什麼病。「你怎麼知道?」

    「有個守衛偷聽到克萊達斯讀信給伊蒙師傅聽」派普靠過來。「瓊恩我很遺憾。他是你老爸的好朋友對不對?」

    「他們情同手足。」瓊恩暗忖喬佛裡是否會繼續讓父親擔任御前相一職。他覺得不大可能。也就是說艾德公爵即將返回臨冬城還有他的兩個妹妹。假如他能得到莫爾蒙大人的允許說不定還可以去探望他們。能再見到艾莉亞機靈的笑容並和父親談談一定會是件很棒的事。到時候我定要問他母親的事他下定決心如今我已長大成*人說什麼他都該告訴我了。即便她是個妓女我也不在乎我一定要知道。

    「我聽哈克說那兩個死人是你叔叔的部下。」派普道。

    「是啊」瓊恩回答「他帶去的那六個人中的兩個。他們死了好長一段時間只是……屍體有些古怪。」

    「古怪?」派普一聽興致就來了。「怎麼個古怪法?」

    「去問山姆吧」瓊恩不想談這個。「我該去照顧熊老了。」

    他獨自走向司令塔心裡有種莫名的焦慮。守門的弟兄們肅穆地看他走近。「熊老在書房裡」其中一人宣佈「他正要找你。」

    瓊恩點點頭。他應該直接從馬廄過來的。他快步爬上高塔樓梯一邊告訴自己:司令他要的不過是一杯好酒或爐裡的暖火罷了。

    一進書房莫爾蒙的烏鴉便朝他尖叫。「玉米!」鳥兒厲聲喊道「玉米!玉米!玉米!」

    「別信他。我剛餵過哪。」熊老咕噥著。他坐在窗邊正讀著信。「給我弄杯酒來你自己也倒上一杯。」

    「大人我也要?」

    莫爾蒙將視線自信上抬起瞪著瓊恩。那眼神裡充滿憐憫他感覺得出來。「你沒聽錯。」

    瓊恩格外小心地斟酒隱約明白自己是在拖延時間。等酒杯倒滿他就別無選擇不得不面對信中之事了。即便如此酒杯卻很快就滿了。「孩子坐下。」莫爾蒙命令他。「喝罷。」

    瓊恩站住不動。「是我父親的事對不對?」

    熊老用一根指頭彈彈信紙。「是你父親和國王的事。」他朗聲說「我也不瞞你信上寫的都是壞消息。我本以為自己這麼大把年紀勞勃的歲數只有我的一半又壯得像頭牛似的說什麼也沒機會碰上新國王。」他灌了口酒。「據說國王愛打獵。我告訴你孩子我們愛什麼到頭來就會毀在什麼上面。給我記清楚了。我兒子愛死了他的年輕老婆。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要不是為了她他也不會把腦筋動到盜獵者頭上去。」

    瓊恩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司令大人我不懂。我父親到底怎麼了?」

    「我不是叫你坐下麼?」莫爾蒙咕噥道。「坐下!」烏鴉尖叫。「去你的把酒喝了。雪諾這是命令。」

    瓊恩坐下啜了一口酒。

    「艾德大人目前人在獄中。他被控叛國信上說他與勞勃的兩個弟弟共謀奪取喬佛裡的王位。」

    「不可能!」瓊恩立刻說「絕不可能!父親他說什麼也不會背叛國王!」

    「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莫爾蒙道「總之輪不到我來講。當然更輪不到你說。」

    「可這是謊言。」瓊恩堅持。他們怎麼能把父親當成叛徒?難道他們都瘋了?艾德·史塔克公爵最不可能做的就是玷污自身名節之事……是吧?

    那他怎麼還有個私生子?一個小小的聲音在瓊恩心裡低語這有何榮譽可言?還有你母親啊她怎麼樣了?他連她的名字都不肯講。

    「大人他會怎麼樣?他們會殺他嗎?」

    「孩子這我就說不准了。我打算寫封信去。我年輕時認識幾位國王的重臣像是老派席爾、史坦尼斯大人、巴利斯坦爵士……無論你父親有沒有做這些他都是個了不得的領主。一定要讓他有穿上黑衣加入我們的機會。天知道我們有多需要像艾德大人這麼有才幹的人。」

    過去被控叛國的人的確有到長城贖罪的先例這瓊恩知道。為什麼艾德大人不行呢?父親大人會來這裡?真是個怪異的念頭而且不知怎地令人十分不安。奪走他的臨冬城強迫他穿上黑衣這是何等的不公不義啊?然而假如他能因此逃過一劫……

    可喬佛裡會答應嗎?他憶起王太子在臨冬城時是如何在校場上嘲弄羅柏和羅德利克爵士。他倒是沒注意瓊恩;對他而言私生子太過微賤連被他輕蔑都不配。「大人國王會聽您的話嗎?」

    熊老聳聳肩。「國王還是個孩子……我看他會聽母親的話罷。可惜那侏儒不在他們身邊。他是那孩子的舅舅也親眼目睹我們亟需援助的迫切。你母親大人就那樣把他抓起來實在是不妥……」

    「史塔剋夫人不是我母親。」瓊恩語氣銳利地提醒他。提利昂·蘭尼斯特待他如友。倘若艾德大人當真遇害她和王后要負同樣的責任。「大人我的妹妹們呢?艾莉亞和珊莎都跟我父親在一起您可知道——」

    「派席爾信上沒說但相信她們定會受到妥善照顧。我在回信中會問問她們的情形。」莫爾蒙搖搖頭。「什麼時候不好偏偏挑這種時候。王國正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統治者……眼看黑暗和寒夜就要來臨我這身老骨頭都感覺得到……」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瓊恩一眼。「小子我希望你別做傻事。」

    可他是我父親啊瓊恩想說但他知道說給莫爾蒙聽也沒用。他只覺喉嚨乾燥便逼自己又喝了口酒。

    「如今你的職責所在是這裡。」司令提醒他。「從你穿上黑衣那一刻起過去的你便已經死去。」他的鳥兒粗聲應和「黑衣。」莫爾蒙不加理會。「不管君臨生了什麼都與我們無關。」老人眼看瓊恩不答話便將酒一飲而盡然後說「你可以走了。我今天都用不著你明天你再來幫我寫信罷。」

    瓊恩恍如夢中他不記得自己站起更不記得如何離開書房。等他回過神自己正一邊走下高塔樓梯一邊想:出事的是我父親和我妹妹怎麼可能與我無關呢?

    到了外面一名守衛看著他說:「小子堅強點。諸神很殘酷的。」

    瓊恩這才明白原來他們都知道。「我父親不是叛徒。」他啞著嗓子說。連這番話也卡在喉嚨裡彷彿要噎死他。風勢轉強與先前相比廣場上似乎更冷了。鬼夏儼然已近尾聲。

    接下來的大半個下午就如一場夢般浮過。瓊恩不知道自己去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跟什麼人講過話。白靈跟在身邊只有這點他還知道。冰原狼沉默的存在給了他一點稍微的安慰。可妹妹她們連這點安慰都沒有他想。小狼原本可以保護她們然而淑女已死娜梅莉亞又行蹤成謎她們都是孤身一人啊。

    日落時分吹起一陣北風。前往大廳吃晚餐時瓊恩聽見它襲上長城越過冰砌高牆的尖利聲響。哈布煮了大鍋的鹿肉濃湯裡面有大麥、洋蔥和胡蘿蔔。當他特別多舀了一匙放進瓊恩盤子裡又給了他麵包最香脆的部分時他立刻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也知道。瓊恩環顧大廳看見一個個趕忙別開的頭一隻隻禮貌垂下的眼睛。他們通通都知道。

    他的朋友們簇擁過來。「我們請修士為你父親點了根蠟燭。」梅沙告訴他。「他們騙人我們都知道他們騙人連葛蘭都知道他們說謊。」派普插進來。葛蘭點點頭接著山姆握住瓊恩的手。「你我現在是兄弟所以他也是我的父親。」胖男孩說「如果你想到魚梁木樹林裡去向舊神禱告我就陪你去。」

    魚梁木樹林遠在長城之外但他知道山姆並非說空話。他們真是我的兄弟啊他心想就和羅柏、布蘭和瑞肯一樣……

    就在這時他聽見艾裡沙·索恩爵士的笑聲銳利、殘忍有如皮鞭抽打。「原來他不但是個野種還是個賣國賊的野種哩。」他正忙不迭地告訴身邊的人。

    只一眨眼功夫瓊恩便已躍上長桌匕在手。派普想抓住他但他猛地抽開腿跳到桌子彼端踢翻艾裡沙爵士手中的碗。肉湯飛濺灑得附近弟兄一身。索恩向後退開。周圍喊聲四起然而瓊恩什麼也聽不見。他擎著匕朝艾裡沙爵士那張臉撲去對著那雙冰冷的瑪瑙色眼睛猛砍。可他還來不及衝到對方身邊山姆便擋在兩人中間接著派普像猴子似地跳到他背上緊抓不放葛蘭抓住他的手陶德則撥開手指拿走匕。

    後來過了很久在他們把他押回寢室之後莫爾蒙下樓來見他烏鴉停在肩上。「小子我不是叫你別做傻事麼?」熊老說。「小子!」烏鴉也附和。莫爾蒙厭惡地搖搖頭。「我本來對你寄予厚望結果卻是這樣。」

    他們搜走他的短刀和佩劍叫他待在房裡不得離開直到高層官員決定如何處置。他們還派了一個人在門外看守以確保他遵守命令。他的朋友們也不准前來探視但熊老總算網開一面允許白靈跟他待在一起所以他不至於完全孤獨。

    「我父親不是叛徒。」眾人離去之後他對冰原狼說。白靈靜靜地看著他。瓊恩雙手抱膝頹然靠在牆上盯著窄床邊桌子上的蠟燭。燭焰搖曳閃動影子在他周圍晃個不休房間似乎更顯陰暗也更冰冷。我今晚絕對不睡瓊恩心想。

    然而他多半還是打了瞌睡吧。醒來時只覺雙腿僵硬酸麻無比蠟燭也早已燃盡。白靈後腳站立前腳扒著房門。瓊恩看它突然間變得那麼高嚇了一跳。「白靈怎麼了?」他輕聲喚道。冰原狼轉過頭向下看著他露出利齒無聲地咆哮。它瘋了嗎?瓊恩暗忖。「白靈是我啊。」他喃喃低語試圖遮掩聲音裡的恐懼。可另一方面他又在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

    白靈從門邊退開木門被他刨出深深的爪痕。瓊恩看著它心中的不安節節升高。「外頭有人是吧?」他輕聲說。冰原狼四肢貼地向後爬開脖頸的白毛根根豎立。一定是那個守衛他心想他們派一個人留下看守看來白靈不喜歡他的味道。

    瓊恩緩緩起身。他完全無法克制地著抖心裡希望劍還在手中。上前三步他來到門邊握住門把往裡拉只聽鉸鏈一陣嘎吱差點沒嚇他跳起來。

    守衛軟綿綿地橫躺在狹窄的過道上頭朝上看他。頭朝上看他!腹朝下趴地。他的頭被整整扭了一百八十度。

    不可能瓊恩對自己說這是司令大人的居塔日夜都有人看守絕不可能生這種事我一定是在作夢我在作噩夢。

    白靈從他身邊溜到門外朝樓上走去途中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瓊恩。就在這時他聽見靴子在石板上的摩擦以及門閂打開的響動。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從總司令的房間傳來的。

    這或許是一場噩夢但他絕非置身夢境。

    守衛的劍還在鞘裡。瓊恩俯身抽出武器在手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步上台階白靈無聲地當著前鋒。樓梯的每個轉角都有陰影潛伏。瓊恩小心翼翼地前進一遇可疑暗處便用劍尖捅刺兩下。

    突然他聽到莫爾蒙烏鴉的尖叫。「玉米!」鳥兒扯著嗓門喊「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白靈向前竄去瓊恩也快步登上樓梯。莫爾蒙書房的門大敞。冰原狼衝了進去。瓊恩站在門口手握利劍以讓眼睛適應黑暗。厚重的垂簾蓋住窗戶房裡黑暗如墨。「是誰?」他叫道。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陰影中的陰影一個全身漆黑的人形身披斗篷、戴著兜帽正朝莫爾蒙臥室的門滑曳過去……但在兜帽下面那雙眼睛卻閃著冰冷的藍芒。

    白靈凌空一躍人狼同時撲倒卻無尖叫亦無咆哮。他們連翻帶滾撞碎椅子碰倒堆滿紙張的書桌。莫爾蒙的烏鴉在空中振翅飛舞一邊尖叫:「玉米!玉米!玉米!玉米!」在這裡面瓊恩覺得自己像伊蒙師傅一樣目不視物。於是他背貼牆走到窗邊伸手扯下簾幕。月光湧進書房他瞥見一雙黑手深埋於白毛之中腫脹的手指正漸漸掐緊冰原狼的咽喉。白靈又踢又扭四肢在空中抽*動但無法脫身。

    瓊恩沒有時間恐懼。他縱身向前出聲大喊使盡渾身力氣揮劍劈下。鋼鐵劃過衣袖、皮膚和骨頭卻不知怎地聲音很不對勁。他包圍的氣息奇怪而冰冷差點將他噎住。他看見地上的斷臂黑色的手指正在一泓月光裡蠕動。白靈從另外一隻手中掙脫伸著紅彤彤的舌頭爬到一邊。

    戴著兜帽的人抬起他那張慘白的圓臉瓊恩毫不遲疑舉劍就砍。利劍將他的鼻子劈成兩半砍出一道深可見骨、貫穿臉頰的裂口正好在那雙有如燃燒的湛藍星星般的眼睛下方。瓊恩認得這張臉。奧瑟他踉蹌後退諸神保佑他死了他死了我明明看見他死了。

    他覺得有東西在扒自己腳踝。低頭一看只見漆黑的手指緊緊鉗住他的小腿那條斷臂正往大腿上爬一邊撕扯羊毛和肌肉。瓊恩感到一陣劇烈的噁心他大叫一聲連忙用劍尖把腳上的手指撬開然後把那東西丟掉。斷臂在地上蠕動手指不斷開開闔闔。

    屍體蹣跚著向他逼近。它一滴血都沒流雖然少了一隻手臉也被幾乎劈成兩半但它好像毫無知覺。瓊恩把長劍舉在面前。「不要過來!」他命令聲音刺耳。「玉米!」烏鴉尖叫「玉米!玉米!」地上那條斷臂正從裂開的衣袖裡鑽出來宛如一條生了五個黑頭的白蛇。白靈揮爪一攫張口咬住斷臂立即傳來指骨碎裂的聲音。瓊恩朝屍體的脖子砍下感覺劍鋒深深陷了進去。

    奧瑟的屍體衝過來把他撞倒在地。

    瓊恩的肩胛骨碰到翻倒的書桌登時痛得喘不過氣。劍在哪裡?劍到哪兒去了?他竟然弄丟了那把天殺的劍!瓊恩張口欲喊屍鬼卻將黑色的手指塞進他嘴裡。他一邊噎氣一邊想把手推開但屍體實在太重鬼手硬是朝他喉嚨深處鑽冷得像冰令他窒息。那張屍臉緊貼他的臉遮住了整個世界。那對眼睛覆滿詭異的冰霜閃著非人的藍光。瓊恩用指甲扒它冰冷的肌肉踢它的腿試著用嘴巴咬用手捶試著呼吸……

    突然間屍體的重量消失喉嚨上的手指也被扯開。瓊恩惟一能做的就只有翻身拚命嘔吐不斷抖。

    原來是白靈再度攻擊。他看著冰原狼的利齒咬進屍鬼的內臟又撕又扯。他就這麼意識模糊地看了好一陣子才想起來自己該把劍找到……

    ……回身看見渾身**剛從睡夢中驚醒還很虛弱的莫爾蒙司令提著一盞油燈站在過道。那條被咬得稀爛又少了指頭的斷臂正在地板上猛烈擺動蠕動著朝他爬去。

    瓊恩想要大喊卻沒了聲音。他踉蹌地站起來一腳把斷臂踢開伸手從熊老手中搶過油燈。只見燈焰晃動險些就要熄滅。「燒啊!」烏鴉哇哇大叫「燒啊!燒啊!燒啊!」

    瓊恩在原地忙亂轉圈瞥見先前從窗戶扯下的簾幕便兩手握住燈朝那一團布縵擲去。金屬油燈落地玻璃罩應聲碎裂燈油濺灑出來窗簾立刻轟地一聲燃起熊熊烈焰。撲面而來的熱氣比瓊恩嘗過的任何一個吻都來得甜美。「白靈!」他叫道。

    冰原狼從那正掙扎著爬起的屍鬼身上猛地一扭抽身跳開。黑色的液體自死屍腹部的大裂口緩緩流出好似一條條黑蛇。瓊恩探手到火裡抓起一把燃燒的布塊朝屍鬼扔去。燒啊看著布塊蓋住屍體他暗自祈禱天上諸神求求你們求求你們讓它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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