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98兩個男人 文 / 為伊憔悴
佟氏和徐媽媽從盧府出來,坐上轎子,徐媽媽道:「老奴瞧著如今盧大奶奶氣色好多了,人也豐腴了,性子也活泛了。」
佟氏感歎道:「大奶奶和離這步是走對了,夫妻若勉強在一起,多了個怨婦而已。」
徐媽媽道:「聽說賈府抄家是盧大人帶人綁得大房人,下令直接投到大獄。」
佟氏無言,半晌道:「做人還是要留些地步,大房的人就是不懂得這一點。」
徐媽媽道:「盧大人心狠手辣,做得也夠絕的。」
佟氏道:「有些人你招惹上,早晚招致大禍。」
佟氏突然想起一事,頭探出轎窗,忙招呼轎夫去商街鼓樓南門。
轎夫應聲,朝正南官道飛奔。
佟氏縮回頭,對徐媽媽道:「年下了,我想去牢中看看賈三爺和主母王氏,尋思著做兩件過冬的棉衣,自己上心做的暖和舒服。」
徐媽媽『哎』了聲,道:「主子心地良善,怎麼老天就不給個好夫君,本來看安大人對主子不錯,想這回終身有靠,可又是有家室的。」
徐媽媽長吁短歎。
佟氏盈盈一笑,道:「沒男人我一個人過活,不是也挺好的嗎?」
徐媽媽正色道:「那怎麼行,女人家終究是要有個依靠。」
佟氏擁著徐媽媽,撒嬌地道:「媽媽,不是還有你陪著我嗎?」
徐媽媽發愁,被她搖晃得軟了聲兒,道:「老奴要是先走了,主子一個人,可怎麼好?」
佟氏嬉笑著道:「您老先走也不放心,還是跟閻王爺好好說說,多活些年,也好陪著我。」
徐媽媽讓她鬧得無可奈何笑了。
轎子停住,外面男人粗聲喊:「夫人,到了。」
佟氏和徐媽媽下了小轎,已到商街口,佟氏和轎夫說好在這裡等,就走出和徐媽媽找了間大點的布莊扯了棉布,又買了上好的絲綿,去攤子上買幾扎各色棉線。
東西買齊了,佟氏和徐媽媽抱著往街口走,看她們坐的轎子停在街口路邊槐樹下。
大冬天的倆人抱的東西多,幾百米的路,竟走出了一身汗。
二人此刻卻不知道,一輛馬車從她們不遠的橫道上駛過,馬車裡一個壯漢此刻正掀開車簾子朝外看,他身後有一個男孩,也順著簾縫往外看,一下子看到佟氏和徐媽媽正朝這方向走,男孩張大嘴巴剛喊了聲:「娘……。」
第二聲『娘』剛一出口,就被那壯漢回身堵住嘴,惡狠狠地道:「小雜種,在敢喊我弄死你。」
男孩掙扎著,死死盯著車下不遠處豎街上走著的佟氏和徐媽媽,佟氏和徐媽媽抱著東西只顧看腳下的路,都沒朝車子裡看。
男孩被那壯漢摀住嘴,『嗚嗚』發不出聲兒,馬車過去一瞬間,佟氏抬起頭,可惜馬車已然跑遠,佟氏立在當地,怔怔地望著馬車背影出神,自言自語道:「方纔我怎麼好像看見幀哥?」
徐媽媽左右看看,著急道:「哥兒在那裡?」
佟氏神情有點迷茫,不確定地道:「方纔過去一乘馬車,裡面人好像是幀哥,一晃就過去了,我也沒大看清楚。」
徐媽媽搖頭道:「主子是想哥兒眼花了吧?老奴怎麼沒看見。」
佟氏眨眨眼,想自己可能錯覺,鎮日裡老想著幀哥,想得出現幻覺了。
二人情緒低落地往回走。
其實,佟氏沒有看錯,那輛馬車載著幀哥一直往北,直駛到一個高大的滿包著銅釘鎏金朱漆門前,幀哥手被倒剪著,口中塞了塊破布,被那個壯漢推推搡搡進了大門,隨即,大門『吱呀呀』在身後闔上,刺目的雪光映著朱漆門上高高的匾額上兩個血一樣鮮紅的大字『戚府』。
戚府
正房一間屋子裡。
外面雪光明亮,屋裡卻昏暗,從窗前拉著的帷幔中間露出的縫隙,射進來一抹光線,才能看清暗影中站著一人,那人整個身子溶在黑暗中,只隱約看清背影輪廓是個男人。
這時,屋外輕手輕腳進來一人,鞋底擦著地面,弓著身子,眼睛瞅著地上,不敢抬頭,望見那男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陰森可怖,不由打了個寒顫,頭越發低了,恭敬的聲兒道:「回主子,人帶來了。」
暗黑的屋子裡極靜,進來的這人彷彿清晰聽見自己不勻的呼吸,和咚咚的心跳。
許久,窗子邊暗影中背身站著的男人緩緩地抬起左手,寒冰一樣的聲兒道:「帶下去。」
「是,主人。」
這人退出瞬間,方敢抬下眼皮,那男人背身而立,看不清臉,只見簾子縫隙透進一縷陽光,正照見主人手上血紅扳指,閃著一抹幽光,刺得他低下頭,倒退著出去。
佟氏和徐媽媽回家後,佟氏去水井邊提了桶水,徐媽媽燒滾熱一壺水,拿了個大木盆,倒入冷水,又兌上滾熱的,用手尖試了試溫度,正好,就把新買棉布放到水裡過了遍,擰乾,抻平,鋪在炕頭上,炕燒得燙手,新棉布到晚間就乾透了。
天晚了,燈底下昏暗,佟氏就折好棉布,放在褥子底下壓平整,想二日在做棉衣。
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提早吃過早膳,佟氏就取出棉布,平鋪在炕上,用化石估量個畫好印子,手裡拿著剪刀,掂對著剪裁了,古人的冬衣好做,略寬大點,棉袍一個直筒式,樣式簡單,不繁複,佟氏回憶著賈成仁身量,□不離十。
佟氏裁剪好,徐媽媽往裡絮絲綿,特意加厚,一件棉袍子,絮了足有一斤棉花。
二人正低頭忙活,大雜院外走來一人,邵雲海去佟家,在佟家住的胡同口下了車子,一轉念,調轉腳步,往佟氏住的方向去了,進了院子,來到門洞子房門前,大聲喊道:「妹子在家嗎?」
院子裡正出來一對中年夫妻,狐疑地瞧了他兩眼,看他穿著華麗,不像是窮人,不知他來這院子做什麼,站在院子裡往這廂看。
邵雲海問道:「這屋子是住著兩個女人吧!」
那中年婦人像是很老實,道:「是,你找她們,好像在家裡,門都沒鎖。」
邵雲海就朝裡喊道:「妹子在家嗎?」
這一喊妹子,那倆夫妻對望一眼,心道,是她哥哥來了,倆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邵雲海看二人走了,狡黠地笑了,聽裡面沒人回答,就直接推開虛掩著的門,一步邁下去,卻唬了一跳,原來這屋裡地面比外面低,屋裡光線暗,沒看清,一腳下去,一下像是要踩空,穩住高大的身子,進了外屋,邵雲海又朝裡間撂著藍花布綿簾子喊了句:「如玉妹子在家嗎?」
這回屋裡二人聽得清楚,佟氏順口答:「在家。」
恍然回神,這聲音是邵大爺的,忙穿鞋下地。
邵雲海卻已進到裡間,站在門口,打量著屋子,嘴角耷拉著,搖搖頭道:「妹子怎麼住這麼個破屋子,黑咕隆咚的,進門唬了我一跳。」
佟氏已從炕上下來,笑著讓道:「邵大哥怎麼來了,上炕坐吧。」
邊說邊又拉過一張獺兔小皮褥子,放在炕邊上,讓邵雲海坐下。
邵雲海也不謙讓,就坐下。
看一眼炕上,擺著活計,卻是男人的棉衣,徐媽媽老於世故,看出他眼中的詫異,忙道:「這是給從前賈府三爺做的,如今在牢中,天冷不知穿棉衣沒有。」
怕邵雲海不知是誰,忙又加了句:「就是我們主子從前的男人,如今在大牢裡,雖從前對主子不好,可我們主子說了,總是幀哥的爹,還有主母,當日竟琢磨害我們主子,可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著實可憐。」
徐媽媽絮絮叨叨解釋老半天,很怕邵雲海多心,佟氏給她使了個眼色,徐媽媽才不說了。
邵雲海不知細情,只大略知道賈府獲罪,她男人下了大獄,估摸著堂堂賈府,她一個妾室日子必不是怎麼好過,今個頭一次聽說對她不好之類的話。
邵雲海由衷地道:「我邵某常年在外,閱人無數,一看佟夫人就是良善之人,恕我直言,換了別人,一個小妾早跑得遠遠的,那還會去牢裡看。「
佟氏道:「人活天地間,問心無愧,求個心安。」
邵大爺爽朗地大聲道:「這話我愛聽。」
徐媽媽去灶下,掀開爐蓋子,用鐵鉤子捅了捅壓著火的木塊,火苗竄上來,徐媽媽拿過銅壺,坐在上面,不一會,銅壺就『哧哧』想起來,壺嘴冒出白色的蒸汽。
待水滾開,徐媽媽取出兩個平素不捨得用的天青釉雨過天睛官窯脫胎填白蓋碗,清水刷了好幾遍,又取出粉彩錦竹梅花紋茶盤,沏好茶水,端了上去。
進門,慇勤地一盅先擺在邵大爺跟前,一盅擺在主子跟前,笑著道:「老奴怕邵大爺嫌醃膩,特意找了新茶盅沏的茶,茶葉也是好的。」
邵大爺端起來,也不管燙嘴,喝了一大口,笑道:「徐媽媽,我這人沒什麼講究,喝過雪水,餓過飯,有一次我往北邊販貨,走在大山裡,遇上山賊,我帶去的人都讓山賊殺死了,我隻身一人逃出來,在茫茫雪地裡走了幾日,沒吃的,餓極了,最後從雪裡扒出埋著的半塊凍硬的乾糧,才救了我的命,半塊乾糧,支撐著我又走了幾日,饑寒交加,倒在一戶打獵的門前,在也起不來,醒來時,獵戶老夫婦用雪搓著我凍僵了的手腳。」
邵雲海哈哈大笑,「還好我福大命大,手腳現在好好的,不然啊,就慘嘍!」
佟氏聽著身上都跟著發冷,忙端起熱茶喝了一口,徐媽媽雙手合十,道:「老天,還有這種慘事,跟邵大爺一比,老奴經歷得都不算個事。」
邵雲海接著道:「我在獵戶家養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地,臨走時,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了獵戶夫妻,後來,我又特意回去過,把我手裡能動用的銀錢都給了他們,沒有他們哪來現在有點人模樣的邵雲海。」
佟氏對他有了新的認識,這人經歷人所想不到的苦難,卻能樂觀大度,真是難得。
邵雲海喝了一盅茶,道:「我去你娘家,路過進來看看,你今日不回娘家嗎?」
佟氏指了指炕上的活計,道:「年關了,著急快趕出來,好送去。」
邵雲海略有點失望,起身告辭,佟氏也不挽留,時候長了,怕大院子人多想頭,就把他送到大門口。
送走了邵大爺,佟氏和徐媽媽往回走,徐媽媽歎道:「這也是個能吃大苦的人。常年在外不容易,屋裡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連父母兄弟姐妹都沒有,也怪可憐見的。」
佟氏心底裡生出憐憫之情。
二人回屋裡,趁著白日光亮,低頭細細縫製起棉衣來。
佟氏道:「這件三爺的縫好了,給太太在做一件。」
徐媽媽不解地問:「主子難道不恨,她當年沒少害主子?」
佟氏揚起手,銀針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道:「我不對在先,當年害她丟了哥兒,對女人家這是天大的事,相比後來她對我做的,也不為過,在說總是她的夫君,我卻搶佔了去,她怨我也能理解,換做有人搶了我的夫君,我可能也像她那樣做,將人心比自心,心結就解了。」
徐媽媽感慨道:「總是我們家主子心地乾淨,老奴相信主子一定有好歸宿。」
二人中午簡單吃了晌飯,又接著做活計。
日頭偏西時,月娘走來,一進門就道:「姑姑,我娘喊你回去吃飯。」
佟氏心裡明鏡似的,問:「邵大爺沒走?」
月娘調皮地笑道:「沒走,我看八成他是衝著姑姑來的。」
佟氏笑著向月娘身上拍了兩下,嗔怪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麼?」
月娘撅起嘴,道:「看姑姑說的,人家都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
徐媽媽笑著道:「可不是大姑娘明年就該出閣了。」
說得月娘面頰粉紅,扭動□子跑走了,也沒等佟氏二人一起走。
徐媽媽笑道:「姑娘大了,知道害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