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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慧安VS關元鶴,交杯酒 文 / 素素雪

    慧安和文景心被碧雲帶著穿過正院,直到了福衡院連帶著的小花園。但見眾人已聚集在了花園的湖心亭中。

    今日風光正好,暖陽高照,湖中水光微波輕蕩,湖風拂面沁涼,卻又不覺刺骨。慧安和文景心進了水榭,只覺迎面一陣暖風撲面,卻是水榭四角早已安置了四個大炭爐,裡面銀絲細炭燒的通紅。

    水榭四面圍著既隔風,卻不掩視線的龔均細綃紗綢,湖岸之上,水榭內外,青紗紅影,甚為悅目。

    慧安二人一進來,文思存便笑著令丫頭將二人迎上了桌。水榭正中的大理石桌上鋪上了暗紅雲紋桌布,上面已擺滿了酒菜,而一旁的小几上則已備好了文墨筆硯,桃木籤筒。

    圍著大理石桌滿滿當當坐了一圈子人,慧安打眼一望,主座上坐著關元鶴,他右手旁邊卻是文思存,左邊坐著文沖的庶長子文思銘和二房的嫡子文思清。

    文思銘的邊上卻依次坐著文沖的三個庶女,文景華,文景荷、文景棠。而文思清邊兒上則坐著三房嫡女文景玉,空出來的兩個末坐自是她和文景心的,兩人在這一屋子中也最是年少,坐這裡倒也合乎規矩。

    慧安落座,卻剛好和坐在正位的關元鶴對了個迎面。對著這麼一張冰雕臉,還吃什麼酒?慧安暗自腹誹著,低頭撇了撇嘴。

    兩人一落座,文思存便笑道:「這下人可算是來齊了,今兒咱們也不玩那複雜的,就玩射覆占花名。」

    這射覆占花名是近來才在京城上流圈子中流行下來的新遊戲,顧名思義乃是射覆和占花名相結合而形成的新玩法。

    覆射就是置物於覆器之下,讓人猜測,那猜的便喚射。而占花名則是從籤筒中抽花簽,行酒令。

    這新玩法先是由在坐的少爺姑娘們各自從籤筒中抽出一支花簽令,每根花簽令簽上都畫著一種花,題著一句古詩,並提著作射的花名。

    遊戲先由令官擲骰子選擇一人,由他開始從自己抽到的花簽令古詩中隨意選擇兩個字,做覆。

    再由射者來猜,若猜中,卻不能直接說是哪個字,須得說一句含有此字的古詩,再由做覆的那人點明出處,兩者若都說中則由射者起繼續為覆。

    若射者猜不中,或是吟不出古詩者,則由射者自罰酒一杯,再從罰籤筒中抽出一支罰簽,再按照上面所寫規矩受罰。若覆者答錯了出處,則罰酒三杯,而那射者不論猜中與否,卻都是要受罰的。

    這倒也不怕那覆者會故意不說出出處好讓射者受罰,因為說不出詩詞出處總歸是一件很丟人的事,誰也不會願意被人瞧不起。所以這若遇上那詩詞不通的,硬是說不出你所吟詩詞的出處,那你就只能自認倒霉,受那無妄之災了。

    因這玩法既有趣又簡單,那罰酒簽中所列受罰的規矩又多刁鑽,故而自流行一來便很受京中貴介們的喜歡。

    文思存話語剛落,文景華和文景清便連聲附和,其它人也都沒有意見,文思存便回頭沖一旁的紅綢做了個揖,道:「如此可就勞煩紅綢姐姐來給我們做個令官了。」

    紅綢笑著應了,從一旁小桌上取了花梨木雕梅花圖的琺琅籤筒,走到上座關元鶴身邊。

    關元鶴打先從籤筒中抽了一支紅纓花木簽,遮住簽頭花名反面朝上放在了桌上。紅綢便又行到了文思存跟前,由他摸簽。

    如此待大家都抽到了一支花木簽後,紅綢才從小丫頭奉上的白瓷紅梅官窯小磁碟中隨手抓了一個鬮,展開一看,笑道:「今兒這兆頭卻是好,牡丹艷占魁首,大富又大貴呢。哪位主子抽到了牡丹?請出覆吧。」

    她聲音一落,慧安便見文思銘笑著揚了揚手中花簽,念著上面的花籤詩,道:「絳羅高卷不勝春,荷花射。」

    紅綢忙道:「卻不知那位抽到了荷花?」

    「是我。」文思存應了一聲,笑道:「大哥請選字吧。」

    文思銘便道:「我選春和絳。」

    坐在一旁小杌子上執著筆的丫頭碧雲忙將文思銘說的兩個字寫了下來,由小丫頭呈給文思銘。

    文思銘笑著接了,揉成團在背後搗弄了半響,才伸出右手,將手中的紙團交給了紅綢,看向文思存讓他去猜紅綢手中的紙團寫的是春和絳中的哪個字。

    文思存猶豫了一下,才吟道:「裊裊枯籐淡絳葩,夤緣直上照殘霞。」

    他吟的詩中正含「絳」字,猜的卻是「絳」字。

    文思銘聞言,笑道:「這是前朝趙汝回的詩作,二弟可真是難為為兄,竟吟這些個生僻的。」

    文景華忙打趣道:「這可怨不著二哥哥,誰不知道大哥哥是京城中小有名氣的才子,二哥哥若隨口說一個豈不是平白辱沒了大哥哥才名?」

    眾人都笑,文思銘亦是朗聲一笑,道:「大妹妹這張嘴啊,真真是讓人又愛又恨,這卻不知是在幫二弟說話,還是在贊大哥哥我啊?改明兒就該稟了祖母,早日給大妹妹說門親,將你這巧嘴的趕緊嫁出去。」他說著還有意無意地瞥了眼關元鶴。

    文景華聞言面頰一紅,嚷了身後丫頭,揚了帕子便要去扔他,嬌羞不已地道:「哪個嘴巧了?大哥哥再胡說,人家再不理你了。」

    文思銘忙笑著作揖,眾人又說笑了幾句,紅綢才將紙團展開,笑著給眾人看了,上面卻正是一個「絳」字。

    眾人見他們過關笑著恭喜了兩聲,便由文思存做覆,他抽到的花簽是荷花。花籤詩為「秋江寂寞不怨風。杏花射。」選了江和秋兩字。

    文思清卻抽的是杏花,吟道:「江帆點點碧空淨,羅菱片片相對映。」

    文思存則笑道:「這是吳忖的詩(江夏行)裡的頭兩句。」

    紅綢見他答出,便展開紙團,看了眼卻笑道:「三爺卻是猜錯了,是個秋字,非是江字呢。」

    「笨三哥。」文景心不由打趣一句。

    文思清笑著搖頭,自罰了一杯,紅綢這才將罰籤筒奉上,文思清自筒中抽了一支籤,紅綢拍了拍手,這才依那罰簽上的罰規,道:「這簽抽的好,罰海棠花陪飲一杯,罰者以杏花為題賦詩一首,且詩中須得含有梅花二字。」

    文景心抽到的卻是海棠,她沒承想自己就坐著也能受無妄之災,登時便惱怒地瞪了文思清一眼。文思清忙是一笑,討好道:「三妹妹以後可不能如此罵三哥哥我了,瞧吧,這花仙子可是要懲罰三妹妹了。」

    文景心哼哼了一聲,這才端起酒杯陪飲了一杯。

    文景清見她喝下,忙打趣著起身,道:「是為兄連累了三妹妹,為兄這廂給妹妹作揖了。」

    說著當真就給文景心做了個揖,接著才沉吟道:「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半開半落閒園裡,何異榮枯世上人?」

    「半開半落閒園裡,何異榮枯世上人?三弟這詩做的清新別緻,妙啊。」文思存撫掌誇讚,眾人紛紛響應。

    待文思清做了詩受了罰,便輪到他繼續做覆,他卻選的是杏花簽「紅杏枝頭春意鬧」中的「春」和「鬧」二字,由抽到木槿花的文景華做射。

    文景華卻猜的是春字,吟道:「有情芍葯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

    吟罷,還兩頰微紅得撇了關元鶴一眼,樣子卻是極為嬌媚動人。

    一旁的文景玉見狀,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暗道她這大姐姐分明就是借詩言情呢,真真不害臊。

    她見關元鶴看都沒看文景華一眼,這才心裡暗鬆一口氣,又不免腹誹著。想她文景華不過是一個妾室生的,縱使她母親貴為良妾,那也是個庶出的,文軒哥哥那可是關家的嫡長孫,豈是她一個庶出的能攀親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幅德行,沒的讓人替她丟臉。

    慧安卻沒心思留意席上的暗湧,聞言只心裡暗苦。想她前世就不精通詩詞,後來嫁入王府倒是因為李雲昶的緣故狠補了這一課,也看了不少的詩詞書賦。要說這含「春」字的詩詞她也能隨口說上好些句,可她偏就愣是不知文景華說的這句是出自何處。

    一時就慶幸,這幸虧不是讓她來答出處的,不然可又得丟臉了。

    那邊文思清卻已說出了詩的出處,紅綢展開紙團,正是一個「春」字,文清華見自己猜中,樂的直拍手,當真是笑靨如花,明艷動人。

    接著便由她做覆,卻是文景心為射,如此又鬧了兩輪,輪到文景荷做覆,她抽到的是水仙花,花籤詩為「種作寒花寄愁絕,桃花射。」

    「誰是桃花?」文景玉忙問著。

    「請五姑娘選字吧。」卻是關元鶴看著文景荷頷首,開口道。

    他自打落座就一言不發,目光更不曾落在任何一位姑娘的面上,這下見他和顏悅色地對文景荷說話,文景玉和文景華同時不高興了起來,雖是面上不見端倪,但兩人還是不約而同的不動聲色地瞪了文景荷一眼。

    文景荷是個庶出,母親只是文沖的一個不得寵小妾,她為人靦腆,在府中也不得寵。哪裡敢得罪受寵的文景華還有三房的嫡女文景玉?登時忙低了頭,說了兩個字,恨不能將頭埋進衣領裡。

    她選的卻是「寒」和「種」字,待做了覆,關元鶴便吟道:「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文景荷卻面露難色,有些尷尬地諾諾道:「我……我說不出……出處,我這就自罰三杯。」

    她說罷便忙端起酒杯飲了三杯酒,卻因吃的急,竟咳了起來,文景華和文景玉忙爭著去幫她拍背,一臉的關切。乍一看,還真是一副姐妹和樂,互幫互愛的樣子。文景心看著,不免撇了撇嘴,心道就為了攀上一門好親,對自家姐妹都如此作態,至於麼。

    因文景荷沒能答出,故而關元鶴便要受罰,紅綢奉上籤筒,他便隨手摸出了一支遞給她。

    哪知道紅綢一接過,先是一愣,接著倒是拍手咯咯笑了起來,故作神秘地揚了揚手中的簽,道:「關將軍這簽可抽的極妙,今兒這手氣卻是極好的。」

    眾人聞言倒是起了興致,紛紛讓她快些讀來,可紅綢卻偏要眾人猜。

    大家便將平日裡玩時遇到的那些個刁鑽的罰人規矩都說了一個遍,有猜是讓席間屬狗的人學狗叫,有猜是讓男子以某個姑娘為題賦詩一首,也有猜是讓受罰的男子學女人走路……

    大家猜了一個遍,紅綢竟一味的搖頭。卻聽文景玉忽然驚叫一聲,雙眼晶亮亮地道:「可是那姻緣簽?」

    紅綢這下倒是笑了,將手中的簽展示給眾人,揚聲道:「二小姐卻是猜對了,可不就是這百里挑一的姻緣簽嘛!」

    聞言席間一片沸騰,慧安登時卻心裡咯登一下!暗呼,倒霉!

    這姻緣簽是要抽到桃花簽的人和抽到梨花簽的人照著大婚洞房花燭夜的合巹酒一般要兩人交頸共飲一杯的。

    因為大輝民風開化,而京城的貴介公子小姐們又極會極愛玩鬧,這行酒令的規矩便翻新了不少花樣,今日大家玩的便是新花樣,因那處罰籤筒中的罰簽多有刁鑽要求,多愛開些不傷大雅的玩笑,這卻使這新玩法更受歡迎,而這一百支罰簽中卻只有一支是姻緣簽。

    而且姻緣簽抽出,只有抽的人是桃花令主,而桃花梨花主又分別是一對男女,方能生效。若受罰者是別的花主便需作廢,令其改抽別的罰簽,而桃花和梨花同為男子或同為女子,亦是不能生效的。

    故而這幾率簡直跟出門撿金餅差不離!

    從這抽罰酒簽的玩法出現,迄今,這種情況也就出現過那麼一兩次而已。所以眾人一聽是姻緣簽,氣氛便沸騰了起來。有方才亮過花名的自不必說,大家的目光紛紛落在了尚未亮出花名的慧安、文景玉和文景棠面上。

    眾人目光在慧安她們三人面上轉來轉去,紛紛猜測今兒這場熱鬧不知那拿了梨花令的女子卻是誰。

    但不管是誰,今兒這三個沒亮花名的可都是女子呢,這麼瞧著這姻緣簽就是應定了的!只不知那一支梨花簽到底在誰的手中呢?

    文景華此刻一雙眼睛骨碌碌的在慧安,文景玉,文景棠面上來回的轉,心裡直髮酸。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文景玉身上,閃爍不定,心道。

    四妹乃是庶出,生母又不得寵,是個沒身份的,萬不會配關府嫡孫。再者文家的姑娘,縱使是庶出也沒有給人做妾的道理,鼎北王府還丟不起那個人。

    可二妹妹就不一樣了,她是三房的嫡女,父親乃是老夫人的嫡次子,雖未能繼承鼎北王府的爵位,但卻也任著內閣侍讀學士一職,且頗有陞官的空間,二妹妹又恰到了出閣的年齡,若是這梨花簽在她手中,那是很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話的。

    和二妹妹相比,自己雖說是庶出,但父親卻是鼎北王,母親又是貴妾,而且得寵的很,雖說配關府嫡孫有些高攀,但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更何況父親已透了些意思出來,若是她能得到關元鶴的青眼,便將她記在王妃的名下,讓她以王府嫡女的身份議親。

    母親這些年一直在給她籌謀親事,可惜她這身份不上不下,議起親來高不成低不就的,如今已及笄快兩年了,這親事再不成,她可真成老姑娘了。這回這麼好的機會,這般好的婚事,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三房的二妹給搶走的,若不然怕是再也不會有更好的姻緣了。

    可是,那支梨花簽真的是在二妹妹的手中嗎?

    文景華這邊忐忑著,那邊慧安捏著手中花簽,卻是直呼流年不利。早知今兒一早乳娘讓她帶上從寺裡求回來的護身符,她應該乖乖掛上的。

    這會子可好,行個酒令都能讓她撞上這供人取樂說笑的事……她這手中捏著的可不就是文府姑娘們心心唸唸的梨花花簽嘛。

    今日人家文府的姑娘們可都是精心打扮過的,這要是自己和關冰雕喝上一杯交頸酒算個什麼事兒啊,以後她還要不要來鼎北王府啊,這不是將鼎北王府的女眷都給得罪了嘛。

    再者說了,那個冰雕臉那麼可惡,她才不要和他喝什麼交頸酒呢,沒得凍壞了身子。

    慧安右手邊坐著文景心,左手邊上卻坐的是文景玉,文景心是亮過花簽的,可文景玉卻沒有啊!

    慧安靈機一動,餘光瞄了眼一旁坐著的文景玉,見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兩手間握著的正是一支花簽。

    慧安眸子一轉便又了主意,她目光飛快地瞄了眼在座的眾人,趁著別人不注意手臂一動便將手中的梨花簽扔到了文景玉的裙子上,又飛快地抽走了她手中的花簽。

    慧安做這些動作時身子微向桌子前傾,被撒下的桌布一擋,卻是無人看到。

    可文景玉卻驚了一下,面色詫異地扭頭望了慧安一眼,迎上慧安的目光,她似明白了過來,忙低了頭,面上便浮起了一層紅暈,嬌羞帶怯地望了望關元鶴。

    慧安換過花簽深吸了一口氣,緩了緩怦怦直跳的心,這才若無其事地看向文景心,湊近她問道:「景玉姐姐,你抽到的是什麼啊?」

    文景玉忙笑著將那花簽拿了出來,剛巧坐她另一邊的文景棠驚呼一聲:「呀,這簽可不正是梨花嘛。」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文景玉,而文景玉登時便羞紅了臉,嗔了文景棠一眼,一雙翦水瞳眸不停眨動著,偏就不敢往關元鶴那邊瞧上一眼,一副羞不自禁的摸樣,端的是騷人心弦。

    自方才紅綢說關元鶴抽的乃是姻緣簽,文景華就心裡不對味兒,一直在盯著文景玉,她雖沒有看到慧安的小動作,但從她和文景玉的面部神情上倒是猜出了點什麼。

    方才紅綢剛宣佈時明明文景玉和自己一般先是一臉失落,後來還頗為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沈慧安和文景棠,接著她突然詫異地瞧了沈慧安一眼,似是驚悟了什麼,這才忙又換上了羞怯的神情。

    很顯然,文景玉和沈慧安兩人之間有貓膩!

    若是那梨花簽本就在二妹妹手中,她當在姻緣簽一現出時就嬌羞起來才對。

    這般想著,文景華眼轉子在慧安和文景玉身上轉了兩圈,只想著絕不能讓文景玉和關元鶴喝了這杯酒,文景玉那可是三房的嫡女,若是她和關元鶴看對了眼,自己還忙活什麼勁啊。

    比起文景玉和文景棠,這杯酒讓慧安來飲自然更得文景華的心。因為在文景華看來慧安還是個黃毛丫頭呢,而關元鶴卻已年齡不少,他們兩個人是萬沒一絲可能的,就算兩人喝了交頸酒,那也沒可能擦出什麼火花來。

    故而文景華故作天真的拍手笑道:「哈,可讓我抓到你們兩個搞小動作的了,二妹妹,你和沈妹妹剛剛做了什麼,還不快從實招來?」

    慧安登時便愣了,心道這文景華眼也太尖了點吧。

    而文景玉只道方纔她和慧安的動作已被文景華看到,再者現在一眾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她只覺又羞又惱,又尷尬又忿然。兀自握了半天的拳頭,這才抬頭瞪了眼文景華,道。

    「大姐姐說什麼呢,方才不過是我和慧安妹妹的花簽混到一處去了,這便拿錯了。都怨四妹妹嘴太快了!」

    她說著還惱怒地瞪了文景棠一眼。

    文景棠鬱結了,方纔她因為和文景玉坐在一起,可是將慧安和她之間的動作看了個真切,她因是庶出,又年紀小,那關元鶴和她自是不會攀上關係。

    她有心想巴結下文景玉,這才和慧安一唱一和地叫了那麼一聲,誰知道卻是招來了這麼一個無妄之災,她冤啊!

    文景華聞言,卻咯咯一笑,道:「哦……原來是一場誤會啊,那二妹妹和沈妹妹就把花簽調回來吧,咱們這些人可還等著看熱鬧呢。」說罷卻打趣般看了看慧安和關元鶴。

    眾人紛紛起哄,慧安那個苦悶啊,只能看著文思存推了關元鶴過來,還往他手中塞了一隻酒杯,打趣道。

    「關大哥快些,磨磨蹭蹭的倒不似好男兒了!我大輝的英雄豈能如此扭扭捏捏。」

    慧安也被拉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文景玉因為方纔的事怕被人說道,這下更是可著勁的將她往關元鶴身邊推,一副很樂意兩人近親的樣子。

    慧安本還鬱結地坐在椅子上,竟被她一把撈了起來,拽著便往外推,那力道直讓慧安覺著胳膊被擰掉了一般。

    她心裡窩著火,又聽文思存的話,登時覺得這文思存今天出門簡直就沒帶眼睛,那關元鶴明明還是那張死人臉,邁著大步就走了過來,哪有什麼扭捏樣?

    眾人起著哄,慧安手裡也不知被誰塞了個酒杯子便被擁到了關元鶴近前。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險些沒撞到關元鶴的懷裡。一股竹葉清香撲鼻而來,慧安抽了抽鼻子,仰頭便對上了關元鶴清淡的眼。

    他正低頭看著她,陽光透過纏繞在水榭亭柱上的花籐,映在他身上,照出明亮的斑點來,那斑斑點點的光圈隨著亭幔輕紗浮動閃耀跳躍著。

    從慧安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著,半邊俊美的側臉迎著暖陽鋪滿了暖光,顯得那張慣常冰冷的面龐倒是分外溫和。

    不知怎地,慧安的心中便陡然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頭來:這樣的一個人,也怨不得會令高貴如文家女也芳心暗動,爭搶著往上撲,怕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抵不住他一個溫柔的眼神吧……

    「快些,快些,彆扭扭捏捏的不似我大輝兒女啊。」

    耳邊傳來文思銘的起哄聲,慧安才收殮了心神,見關元鶴抬了手臂便忙也端起了杯子,和他的靠在了一處,然後慢慢,慢慢交錯、傾身、抬腕,仰頭……

    隨著這些動作,周圍的起哄聲都消失了,眾人均安靜了下來。慧安本安寧的心卻也隨著這安靜莫名地狂跳了起來,而且越跳越失控,便如撒韁的野馬衝撞著胸腔。

    她只覺時間有些凝滯,這會兒的她和他靠的是那麼近,她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的胸前,而因為身高的緣故,他不得不彎下身來,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胸懷便好似將她整個抱在了他的領地。

    她的側面因為他的湊近而發燙不已,慧安心慌的想,這種熱力勁兒也不知會不會被他感覺到,若他覺察了那可就真是讓她無地自容了。不知為何,她心裡就是不願讓這人知道她此刻的緊張和羞澀。

    然後她的手臂便終於和他的交錯相挨了,她能感受到從他手臂上傳來的緊繃感和力量感。他的體溫比她的要高,觸手有些發燙,一如她此刻滾燙的臉頰和心臟。

    見他昂了頭,慧安也忙仰頭,將酒杯往唇邊送,可也因為這個動作讓兩人的手臂緊緊纏在了一起,而慧安也禁不住耷著眼皮去瞧關元鶴。

    如此近的距離,他的五官展示的分外清晰,比李雲昶的鼻子更挺一些,比李雲昶的眼睛略長一些,比李雲昶的眉毛要粗一些,也更挑一些,比李雲昶的下巴要寬一些……

    慧安心裡比來比去,最後不得不承認,關元鶴的確是她見過的絕不遜色與李雲昶的男子,真真當得上「俊美」二字了。

    忽而關元鶴那雙一向清沉無波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慧安才猛地驚醒過來,脖頸迅速紅透,心裡卻越發窩火,便如有個小人兒在裡面躁動得踢腳一般,她內心的小火苗被他一個眼神一點便燃。只覺方才自己的迷離定被這人看了個真切,真真丟臉,可她怎麼能在他面前丟臉呢?這是絕對不行的,是她不允許的!

    可為何不能在關元鶴面前丟臉,慧安卻有些不能分辨。她此刻只欲做些什麼好趕緊的把丟掉的場子給找回來。

    於是在關元鶴酒杯終於送至嘴邊時,慧安猛地用力向後撤了下手臂。心裡惡劣的想著,看我不濺你一臉酒,讓你整日裡一副高高在上的冰雕樣,真真讓人討厭。

    誰知關元鶴卻竟似早洞察了她的心思一般,她一個用力手臂竟宛若碰到了銅牆鐵壁,關元鶴的手臂紋絲不動,穩穩地將酒水送到了口中,而慧安自己卻是慘了。因為用力過大,受到的反彈力也是不輕,登時半杯子酒水便灑了出來,濺了她一鼻子一臉,狼狽非常。

    慧安登時便有些傻眼,眨巴了兩下眼睛抖落睫毛上沾著的酒水,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回傻,在關元鶴含著笑意的眼眸下,慧安登時就蛋定了,啥惱羞成怒的心情也沒了,只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把自己埋了得。

    也顧不上眾人的笑聲,和重新響起的起哄聲,她猛地抬腕便將剩下的酒盡數吞進了口中,如同避瘟疫一般噌的一下收回手臂,背在了身後,再也不看關元鶴一眼。

    「好!」周圍笑聲一片,慧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座的,待回過神時,紅綢正笑望著她。

    慧安這才想起,姻緣簽罰完,不論之前酒令,都是由梨花令主繼續做覆的。這會子正該自己來做覆了。這才忙拿出那支丟在桌上的梨花簽,念道。

    「梨花一枝春帶雨,菊花射。我選一和雨字。」

    紅綢令小丫頭寫了字,做了覆,抽到菊花簽的文景玉才笑著吟道:「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慧安聞言吊著的心才算下來,這句她卻是讀過的,登時便道:「這是山居故人柳晟的詩。」

    文景玉笑著點頭,紅綢展開紙團,卻見上面赫然寫的是「一」字,文景玉卻是猜錯了。

    她抽了罰簽,卻是要與荷花互贈一物,文景玉面上閃過失落,取了一方硯台予文思存,而文思存則回了她一盒沐芳齋的芙蓉餅。

    如這種行酒令的席宴,一般大家都會準備一兩樣器物,以備抽到交換物件時方便。因著若和自己交換物件的那人若是同性倒還罷了,若是異性,那總不好將貼身帶著的東西互換的。

    方才慧安和文景心來時,她的婢女曼兒便給兩人特意準備了幾樣小東西,以備不時之需的。

    那文思存還特意備了沐芳齋的芙蓉餅,慧安便知文景玉定是極愛這味點心的,便暗自記在了心頭。

    文景心受了罰,便論到她做覆,卻聞她念道:「籬菊緘香待晚晴,梨花射。」

    慧安聞言一愣,沒想著梨花的花簽和菊花竟是一對互射的令,見又轉到了自己這裡,只道她今日果真是流年不利,出門忘了查黃歷。

    不過她可不想再丟人了,頓時慧安便忙直了直腰板,打起十萬分精神來。

    文景玉選的是「菊」和「香」二字,這兩個字都是詩詞中常見的,慧安見她衝自己善意的笑,便知方纔的事她心裡沒有計較,頓時鬆了口氣。

    又知她是故意照顧自己,許是也聽說她沈慧安是個不通文墨的,這才選了兩個容易的字,登時忙感激的回了個眼神。

    慧安想了會兒,這才緩緩念道:「含香高步已難陪,鶴到清霄勢未回。」

    哪知道她一出口,眾人卻是愣了,紛紛露出神思之狀,那樣子竟似一時想不起來她這兩句是出自哪裡。文景玉也蹙起了柳眉,一臉迷茫。

    慧安登時就懵了,她哪裡知道自己隨口一句竟還是個孤僻不被人知的詩,一時又想難道是自己記錯了,這兩句不是這樣的?又覺著今日極為對不住文景玉,先是自作主張給她填了麻煩,這會子人家有心放水,為了照顧她專門給選了兩個常見字,她倒好,愣是念叨了一句孤僻詩。

    慧安這邊忐忑,那邊文景玉已苦笑道:「沈妹妹這詩我卻是真不知出處,我自罰酒三杯。」

    她說著便舉起酒盞,用手帕擋著,連著自飲了三杯,登時面頰便微微浮現一層胭脂色。然後她放下酒盞卻看向文思存,道。

    「二哥哥一向精通詩詞,可是知道沈妹妹這兩句詩的出處?」

    文思存方才也已尋思了半天,這會子見她問自己,忙是擺手,謙遜道:「我可不敢擔妹妹這讚了,沈家妹妹這詩出自何處,我卻也是不知的。」

    文思存在京中素有才名,作詩賦詞的能耐更是連賢康帝都誇讚數次,此刻竟連他都不知慧安這詩的出處,登時眾人看向慧安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樣了,連文景心也詫異地拉了拉慧安的袖子,笑道:「你何時變得這麼厲害了,連二哥哥都說不出呢。」

    慧安聞言嗔了她一眼,低聲道:「你還不知道我啊。」

    她心裡卻著實鬆了一口氣,這幸虧文思存都不知,要不萬一哪個嘴碎的奴才將今兒這事傳出去,要是文景玉被人笑話了,她可真就得罪文景玉了。

    「可是出自前朝太宰聶幀的詩句?」

    慧安正慶幸,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對面響起,卻是關元鶴突然出聲。

    文思存聞言驚異一聲:「難道是出自他那孤本(世載堂詩稿)?」

    慧安這句還確實是出自聶幀的(世載堂詩稿),當時是因她在昌平公主辦的賞花會上丟了人,回去又被李雲昶的小妾嘲諷了幾句,便開始苦讀詩書,專門讓冬兒從侯府拉了一車書回去。

    那些書都是沈強在世時為衝門面購買的,一直都閒置在書房,因著慧安母親沈清也不愛那些個詩詞,只讀兵書,而孫熙祥雖頗有文采但卻另備有書房,沈強的書房他是進都沒進過的,故而冬兒取書時上面還落了厚厚的一層灰。

    慧安哪裡知道這本(世載堂詩稿)還是孤本啊?見文思存一臉驚異,慧安只能面帶赧然地點頭,道:「正是(世載堂詩稿)中第七篇,提名(含香)。」

    文思存頓時眼睛便亮了,笑著道:「我一直在找這本(世載堂詩稿),幾乎尋便了京城世家,卻不想竟是在鳳陽侯府中珍藏著,改明兒沈妹妹可得借我一閱啊!」

    慧安聞言嘴角便抽了抽,心道哪能找的到嘛?怕是任誰也想不到這麼一本文人追尋不遍的孤本竟被扔在了粗野名聲外傳的鳳陽侯府,還被擱置在一堆塵土中。

    文景心卻不免心頭替慧安高興,她知道今日之後,起碼文府的人提起慧安來怕是再不好說她是個粗野而不通文墨的人了。

    慧安忙應了,文思存當即便喚了丫頭紫晴,讓她一會兒就隨慧安回去借了那書來。

    慧安知道他素來喜詩詞,更做的好詩,便也不以為意,笑著對文思存道:「哪裡還需勞煩紫晴姑娘,等回府我即刻就讓冬兒將這書送來府上便是,文二公子放心,我定不會忘記此事的。」

    文思存聞言目光閃亮著沖慧安笑了笑,也不客氣,只道:「如此就勞煩冬兒姑娘了。」

    眾人這才揭過此事,繼續往下玩。又笑鬧了一陣,周嬤嬤笑著進了亭子,說是老太太在正堂擺了席面,請大家都過去。

    於是這廂才散了,眾人起身一道回了福衡院的西暖閣。待進了屋,才發現鼎北王文沖,和二老爺文忠也在座,正陪著文老太君說話。

    有長輩在大家自是不能胡鬧,一行人先後行了禮,便由文思存和關元鶴一左一右扶著老太太移步到了正堂。

    正堂擺著兩桌席面,用花鳥雙面繡的四幅屏風隔著,男人們自坐外間,女子們卻陪著老太太在裡間圍坐。

    大戶人家都講究一個食不言寢不語,膳食用的極為安靜,連碗碟和箸的碰撞上都未聽到,只偶爾響起女眷用帕子擦拭唇角,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慧安前世用膳雖也不言語,可卻不算端莊,她是個急性子,又常常自己用膳,也沒個監督的人,行事總沒個顧忌,所以用起膳來難免發出碗碟撞擊聲。她還曾因這個被人笑話過,也被李雲昶厭惡過。

    這會子見文府的夫人小姐們一個個細嚼慢咽,輕拿輕放的,登時也大氣不敢出地規範著自己的動作,一頓飯倒是吃的一腔抑鬱,壓根就沒品出個甜鹹來。

    好在老太太食慾不佳,只用了半碗湯水便放了箸,眾人便也跟著紛紛放箸。

    因文老太君累了一上午,用過膳便在周嬤嬤的摻扶下回去歇響,慧安便也就勢告辭。而男人們那邊也早已散去,自去了前院。

    慧安辭了文老太君臨出福衡院時文景華和文景玉也攜手出來,文景華緊走兩步拉了慧安的手道:「沈妹妹以後來了王府也去我那院子裡坐坐,我那院子雖說沒有三妹妹的精緻,但也有幾處好景致。」

    「大姐姐那院子可不只是幾處景致入眼,那可是王妃原先給六妹妹準備的,請了觀禾先生專門設計的。姨娘求到王爺那裡,便讓大姐姐得了那院子,若那院子都只是有幾處景致,我那留園可真就成了棚室茅屋了。」

    文景玉走過來一面說著,一面也拉了慧安的手,道:「三妹妹一向愛吃我那裡的點心,沈妹妹以後也常到我那裡去嘗嘗看?」

    慧安聞言心裡一喜,倒不是她有多想和文景華,文景玉親近,只她往常到鼎北王府來,除了文景心,她們的家的姑娘們對她沈慧安可都是愛答不理的。

    文家之女自視甚高,如這樣的清貴之家便是庶出如文景華骨子裡也異常清華自詡,看不起那些沒有家世淵源的暴富之家,慧安也心知她們不待見自己,故而從不往上湊。

    而今日她們同時表現出想要和她相交的意思,慧安自然知道是方纔她在行酒令時那番表現還算得體的緣由,可她卻不願參合進文家兩姐妹的爭鬥中去。

    故而慧安只笑著回了兩人幾句,也不多言,便辭了兩人和文景心攜著手向二門走。

    兩人出了福衡院路過清自院時,卻聽見一陣女人淒厲的哭喊聲和爭吵聲從院中傳了出來。

    慧安本能地腳步微頓,向著那院子裡看了一眼。心說,這大白日的府裡還有外客,這般爭鬧卻不附和文家望族處事規矩呢,卻不知是誰在那邊哭鬧。

    文景心顯然也聽到了,登時面色便沉了下來,乾脆停下了腳步。

    慧安正想著,只見兩個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披頭散髮地從院子偏門衝了出來,一個在前面跑,一個還發瘋了的在後面抓那前頭的頭髮,嘴裡罵著。

    「賤蹄子,我看你往哪裡跑!自己沒臉整日裡就想著怎麼勾引爺,還好意思往外跑,我要是你早尋個地縫鑽進去了,沒的出來臊人,一日離了男人你就不能活了嗎!不就是伺候了爺一場,你就不知是誰了,還給老娘排場,小娼婦,除了會躺在床上哼哼,你還會幹什麼?」

    她罵的難聽,手上更是毫不留情地去抓那前頭女子的臉,那前面的也不是什麼軟蛋,拚命的叫著也沒命的反抓,嘴裡叫著。

    「我伺候爺怎麼了,那是爺看得起我。我小娼婦,也總比那整日惦記著緊趕著向上湊還不招待見的強。就怡香姐姐你清高,又何必天天找我的茬兒,你也就是個貼身丫鬟,就是心裡泛酸水那也沒資格,別以為大家都不知道你心裡惦記的那點子事!」

    慧安聽到兩人的罵聲,面龐登時便紅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文景心也是又羞又惱,氣的渾身發抖。她身後的宮嬤嬤聞言,面色大變,大喝一聲,道。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去將那兩個下作的東西給綁了,堵了嘴拉下去!沒得辱了我們姑娘的耳朵。曼兒,去回了王妃,這等興風作浪的就該早早賣出去清淨。」宮嬤嬤一聲大吼,跟在兩個丫頭身後探頭探腦往外瞅的幾個婆子才呼啦啦地上前,說話就要將兩個丫頭壓制住。

    那方才被追的丫頭卻似突然發了瘋,竟似突然醒過神,知道犯了大錯,她掙脫著便撲倒了文景心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下,哭喊道。

    「三姑娘,三姑娘你救救奴婢啊,今兒這事真不怨奴婢,是怡香她故意找奴婢的事兒,對奴婢又打又罵。奴婢不要去柴房,王妃知道了會打殺了奴婢的,三姑娘你行行好,別回王妃,奴婢知錯了。三姑娘歷來和我們二爺親厚,奴婢是二爺房裡的人,爺沒奴婢伺候著也不舒心啊,三姑娘,您看在二爺的份上幫幫奴婢吧。」

    她說著抬起頭來,那猶如梨花般白淨的面上掛著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兒,真是梨花帶淚,楚楚動人,竟是個相當標誌的丫頭,只慧安看著她哪裡有些面善。

    「三姑娘明察,自打早幾日二爺晚上喚了從寒一回,這小蹄子就尾巴翹上了天,整日裡就知道塗脂抹粉,一點不把奴婢們放在眼中。奴婢是二爺身邊兒的大丫頭管著爺的書房,今兒從寒竟說那書房二爺交給了她,不准奴婢踏入一步,三姑娘,奴婢打小伺候二爺,爺他萬沒這般行事的道理啊。」那怡香見從寒抱著文景心的腿告狀,忙也掙脫幾個婆子撲了過來,竟也是個長相清麗的。

    文景心被氣的額頭都起了細密的汗,宮嬤嬤更是大惱,上前一步一腳踢開從寒,冷聲道:「快拖走!我們姑娘可還沒出閣呢,作死的東西,壞了姑娘閨譽看老夫人不拔了你們的皮!都沒吃飯嗎?堵了嘴,拉下去!」

    從寒被一腳踢開,婆子們忙又呼啦啦上前扭住那兩個人抽了腰上的汗巾子胡亂堵住嘴便拖了下去。

    撞到這等事,著實是讓人尷尬,慧安半響才拉著面色不好的文景心勸道:「行了,又不干你的事,你生個哪門子氣啊。」隨即又半開玩笑的道,「怎麼?是嫌這等事被我撞到,礙了你們家的眼了?」

    文景心被慧安拉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手,面色慢慢緩和了下來,聽她打趣的話,惱意的嗔了惠安一眼,道:「你也不是外人,撞上就撞上,哪個府裡沒有這等事?我也不怕你笑話。更不怕你出去渾說,你又不是傻的,拿這等事去壞自己個兒的閨譽。就算這事傳揚出去那也只二哥哥被人笑上一場便罷了,又不干我的事兒,我生什麼氣,你又礙的哪門子眼?」

    慧安聽她說話分明還帶著火氣,倒是有些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你也說了哪個府裡沒這種事,就別放在心上了,趁著還做著姑娘就該日日開心著。」

    文景心聽慧安這般說,面上一紅,接著神色便有些暗淡,小聲道:「你是不知道,之前二哥哥十四時王妃嬸子便給他安排了通房丫頭,可這麼些年二哥哥根本就沒那心思,對那些個丫鬟也都一視同仁客客氣氣的。他那屋子平日除了四個貼身大丫頭,根本就不讓小丫頭們進去。只不知前幾日是怎麼了,竟喚了那從寒伺候了一回,以前他那院子倒是看不出什麼,丫頭們許是見二哥哥沒那個意思,一個個倒還算安守本分,這下子都快亂了套了。整日裡那些個丫頭們都只知道塗脂抹粉,一個個花枝招展的爭風吃醋,竟是個個都起了心思,一個比一個的沒樣子,若非紫晴是個沉穩的,鎮著院子只怕早鬧翻天了。祖母這可還病著呢,就鬧成這般。哼,這幾日是王妃嬸子騰不出空擋來,沒人壓著她們,看過幾日這等狐媚惑主的王妃嬸子不打殺了才怪。只二哥哥到底是怎麼想的,王妃嬸子這最近正籌謀著給他議親呢,這當口上他怎麼就……」

    慧安見文景心著惱,便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知道文景心願意和自己說這些是當真沒把她當外人,便安慰道:「你還怕你二哥哥討不著媳婦不成?就他那鼎北王府世子的身份,滿京城的夫人們只要家中有待嫁的都會聞風而動了。再者,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哪家的公子哥能沒個通房丫頭,礙不著事的。」

    這京中的世家嫁女最是勢利,誰會真正關心女兒們嫁人後過的如何,只會考慮那男方的家世背景,是否對家族有利,能得到什麼好處。文思存是太后的嫡親,又是鼎北王府的世子,又頗有美名,休說是有個通房丫頭,便是此刻抬上幾房妾室,庶出的兒子都滿地跑了,只怕也有大把人家上趕著將閨女往這府裡送呢。

    文景心聞言歎了一口氣,面上閃過黯然,道:「我倒不是擔心二哥哥,只是……只是先前還道這世上真會有如二哥哥這般不貪那女色的乾淨人兒,沒承想……安娘,你說我們女子怎就生來這般命苦呢……」

    慧安聽文景心這般說倒是一愣,隨即又是一驚,急聲道:「景心,難道伯母已經在給你議親了?」

    文景心見慧安誤會了,一怔之下紅了面龐,忙扯了慧安的衣袖,道:「你別嚷嚷啊,我這哪裡到了議親的年紀。沒有的事兒,你別瞎想。」

    慧安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前世時文景心嫁的是督察院劉大人的嫡長子劉鴻,那劉鴻娶親前倒是個好的,文韜武略,一表人才也不花心,景心嫁過去倒是過了一年舒心日子,可後來那廝也是一房一房的小妾往府裡抬,文景心還很是傷心了一場,後來心也淡了,到慧安離世的那一年已是日日吃齋茹素,清心寡慾地參起佛來了。

    慧安早已想好,今世既然讓她重生,她定要為文景心避開這場孽緣,萬沒有看著好姐妹往火坑裡跳的道理。

    方才見文景心那般,可把她一個好嚇,生怕事情已經發生,沒了迴旋的餘地。

    「我也就是隨口感歎兩聲罷了……」文景心低頭又道。

    慧安見文景心只有些不好意思,倒沒什麼嬌羞之態,這才放下心來,暗自提醒自己以後得留意著她的親事,舒了口氣才道。

    「你就放心吧,你身子不好,伯父和伯母又一向偏疼你,不會這麼早給你議親的。伯父又是個淡泊名利的,伯母為人精明,就算是議親,他們也會仔細給你挑選個好人家,萬沒有委屈你的道理。」

    前世文景心的親事便是她母親高氏費盡了心思精挑細選了京中貴介公子,才定了督察院劉大人家的,只可惜還是看走了眼,誤了文景心。慧安安慰著文景心,一面再次暗下決心。

    文景心聞言面頰又紅了紅,只慧安說的不假,心裡微寬,又想到慧安失了母親,家中又沒個長輩,只孫熙祥還是個不慈的,便替慧安難受了一下,心裡想著得了機會得和母親說說這事,讓母親幫慧安也留意著點。

    慧安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忙又道:「你快別想這事了,仔細又累了心。」

    文景心這才晃過神來,瞪了慧安一眼,嗔惱道:「誰想那事了?你淨會打趣我,你可還比我大上半年呢,來日定然比我早出閣,看我到時候怎麼笑你!」

    慧安聞言心裡苦笑,經了前世的事,這輩子她那裡還有嫁人的打算,早就涼透了心了。面上卻只一笑,道:「行了,這已送到二門了,你快回去吧,晚些還要去老太君那邊侍疾吧?快些回去再歪會子吧,別傷了身子。」

    見二門再望,文景心便就停了步,笑著回了幾句,目送慧安出了二門。

    慧安出了鼎北王府但見原先停在栓馬柱邊兒上的那頭黑色高頭大馬已是不見,料想那關元鶴已離開,慧安撇撇嘴,登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而馳,慧安聽著外面冬兒幾人在小聲的說著方才在鼎北王府的事,說起那叫從寒的丫頭,秋兒便道那丫頭眼窩長的深,眸色淺,打一看倒是和慧安有些神似,想來定也有胡人血統。

    夏兒便罵秋兒渾說,竟拿那等下作東西和自己姑娘作比……

    慧安聽著這才恍然,她方才怎麼就覺著那個從寒有些面善呢,看不就是和自己有點貌似嘛。慧安笑了笑也沒多想,隨著馬車晃蕩聽著外面丫頭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聲,便有些迷糊。

    可因為昨日遇刺的事,她那裡還敢在馬車上睡覺,當即一擰大腿硬生生逼著自己又清醒了過來。

    回到榕梨院,慧安吩咐冬兒開了書房去尋那本(世載堂詩稿),便撂下此事。因她在鼎北王府沒有吃好,便又簡單的用了點膳,又因喝了點酒,腦子便有些暈乎,倒頭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是半下午,慧安只覺身上疲乏的很,就吩咐了丫頭們準備沐浴的熱水,待泡了個澡,才徹底清醒。

    神清氣爽地回到內室,方嬤嬤服侍她換了件月白色的家常綢緞小襖,一件水綠色的燈籠裙,慧安便躺在軟榻上,由著三等丫頭冰月給她用棉帕子絞乾頭髮,一面聽秋兒和冬兒回稟試探車伕趙大的事。

    「趙大只說,當時他將咱們府的馬車隨意停在了威遠侯府的北牆邊上,可是他從角門吃了些熱茶出來後,府裡的馬車卻被挪到了東牆邊。當時因為院子裡停靠的各府馬車極多,亂糟糟的,馬車移了位置也不是大事,所以他便沒在意。我瞧著趙大倒不像在說謊,他是我們侯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府中做事,應該不會對姑娘起壞心吧……」冬兒回話道。

    那趙大的二女兒桂菊是榕梨院的掃灑丫頭,人很機靈討喜,活潑可愛,平日倒是和春夏秋冬幾個頗熟,常常一處打鬧。冬兒為趙一說話,怕一來是那趙大果然面上看不出什麼,再來也是看在桂菊的面上。

    方嬤嬤聞言卻是蹙了眉,目光微冷地瞪向冬兒,斥責道:「胡鬧!那車伕趙大管著姑娘出門的車馬,豈能因私而掉以輕心,若他真對姑娘有異心,今後時不時出些個意外,弄幾次驚馬,縱使我們不怕,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這事豈能馬虎!」

    冬兒聞言,面色赧然地低了頭,忙道:「嬤嬤教訓的是,冬兒知錯了。」

    方嬤嬤見她如此這才緩和的面色,心道冬兒幾個到底年紀小,不知道這大宅門中的僕婦,可是啥時都能做出來的,那等背主害主的奴才亦不是沒有的,既是知道錯了以後再敲打著點,想來還是能堪大任的。

    慧安見冬兒和秋兒面色不好,忙笑著道:「算了,我看那趙大是個老實人,應該不會和珂姨娘有瓜葛,你們盯緊些便是了。只是珂姨娘如今在杜尚書怕是過的很舒心呢,她一舒心,本姑娘便難受了,你們說怎麼辦呢?」

    這事前日大家便商議過如何行事了,此刻秋兒聞言,面色便恢復了光彩,笑著道:「姑娘放心,奴婢這就使人去打聽王大人的行程,明兒就讓珂姨娘再也呆不了杜尚書府!看她這次回來咱們不好好給她點顏色看看!」

    翌日,鳳安府內城稟監巷。

    青石磚鋪的長長街巷上空無一人,白花花的太陽照在路面上反射出幽幽的光,一輛烏蓬馬車緩緩地行在路上,車輪子碾過地面發出咕嚕嚕的響聲,在巷中迴盪著。

    車中坐著的乃是當朝殿中侍御史王子縛王大人,他今年已有七十高齡,留著一把花白的鬍鬚,此刻正靠在車壁上蹙著眉聽著馬車碾過地面發出的均勻平緩的咕嚕聲。

    日日早晚上下朝,王大人都是伴著這種節奏的馬車聲,對於這聲音他已經再熟悉不過了。

    要說馬車何以日日都是一個節奏的聲音,那是因為這條稟監巷每日都這般清幽無人,馬車不用躲避來往車輛行人,自然日日都發出一個節奏來。

    要說這條稟監巷為何會這樣幽靜,那是因為,稟監巷中住著的都是言官諫臣。這些人專門負責替皇帝監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更具有參奏百官的職責。

    就如王大人,他做著殿中侍御史一職,這一生都不知參奏了多少官員,可以說大輝沒有被他參奏過的官員只怕用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

    所謂御史門前多清淨,平日裡那些官員們都還盡量繞著御史們,恨不能見到他們躲的遠遠的,自也不會閒來無事往他們門前湊。

    而御史言官們又多清高自許,嚴以律己,故而府中下人們說話都要比尋常人家的低。而這條稟監巷御史言官府邸相連,自然便門前清淨,毫無人聲了。這時間一長,不說百姓,便是貓貓狗狗竟都也不再光顧這裡。

    對於這安靜王大人倒是不以為意,甚至覺得無尚榮光,因為這更說明御史們在他的帶領下恪盡職守,真的為皇帝做到了監察百官言行的職責。

    這幾日京城因為端門事件而越發沉靜,稟監巷就更是恍若沒有人煙般了,可當馬車緩緩停在王府門前時,王大人卻聽到了一陣低低的笑語聲,他難免詫異地側耳傾聽。

    「可不是嘛,這事我也聽說了。你說這杜尚書的大公子聽說也是個翩翩美男子呢,誰知這才到任上一年府裡頭的小妾就耐不住寂寞讓野漢子爬上了床……」

    「嘖嘖,那野男人倒是個有福氣的,主子爺的小妾,那不定長的多風流呢,也不知是個啥滋味……要是我也能嘗……」

    因為說話人的聲音很低,所以王大人聽的也不太真切,可僅聽到的就讓他惱火了。下了馬車當即便遁著聲音走向府門右邊的角門,便見兩個小廝正蹲在一起一面磕著瓜子,一面嚼耳朵。

    王大人咳嗽一聲,那兩個小廝一驚之下撲通通的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喊著再也不敢了。

    王大人卻只是蹙了眉,追問道:「方纔你們說的是怎麼回事,還不老實說來。」

    小廝聞言忙道:「是……是今兒個奴才在西市上聽說的,說是昨兒個杜夫人生了病,讓府上的二小姐回去侍疾,哦,就是給戶部郎中做了小妾那位,她回尚書府後丟了鐲子,便讓管家帶著下人搜府,鬧騰的動靜很大,誰知也沒能找到那賊人,卻堵住了杜大公子的小妾和人……和人……在房中通姦。老爺饒命,奴才們這也是聽著新鮮才嚼嚼耳根子的,奴才們以後萬不敢了。」

    「老爺饒命,奴才也是從前頭江府的守門小廝那裡聽來的,便隨口說道了出來,奴才再不敢了。」另一個小廝也忙磕頭求饒。

    王大人一聽當即面色就沉了下來,氣的花白鬍子直抖。

    想當年杜美珂做出敗壞門風的事,就是這位王大人參了杜廖一個教女無方之罪,後來太后還斥責了杜美珂,而杜廖也再不允杜美珂踏進杜府一步。

    現如今杜美珂竟又在杜府興風作浪,還堵到了大哥的小妾大白天和人做淫穢之事,這簡直是門風敗壞,妄作禮儀詩書之家!這若他不參上一本,豈非枉顧聖上一片信任重用之情。

    王大人沉著臉二話不說,大步便進了府,直奔書房而去。

    待王大人走遠,那兩個小廝才站起身,高個的從懷中摸出一袋子銀子來放在手中掂了掂,眉開眼笑道。

    「就做這點子事就有這麼多酬金,今兒你我兄弟可真是走了大運了。走,找個地兒吃酒去。」

    這日慧安本就尚未從那日遭遇東姜死士的驚嚇中走出來,再加上被杜美珂氣了一道,心情便有些差,午膳只用了小半碗便有氣無力地歪在床上和秋兒翻繩子玩,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方嬤嬤便笑著走了進來。

    「姑娘,珂姨娘回府了。」

    慧安一聽也不翻繩子了,一個翻身坐的筆直,急急問道:「可是那老王大人有動作了?怎麼樣,乳娘快給我說說。」

    方嬤嬤點頭笑道:「姑娘別急,是這樣的,那王大人今兒一聽角門小廝們的閒話立馬便回去寫了奏章,連午膳都沒用便直接進了宮,一本便參到了皇上面前。參那杜廖齊家無道,門風敗壞,家宅不寧。還又將當年珂姨娘的事翻了出來,說杜尚書教女無方,還允太后指責之女再入家門,分明就是不敬太后,罔顧懿旨。聽說聖上當時正和杜尚書商議明年再次出兵東姜的事,王大人一本參上,聖上當即就龍顏大怒,斥責了杜尚書,罰俸一年,讓他戴罪立功籌募軍餉。連杜大爺也因那小妾的事被皇上斥了,說他齊家無術,何以為官,這會子怕是降職的文書都已經上路了。要不是明年聖上準備再次出兵東姜鎮壓皇室餘孽,這會子正用杜尚書,只怕罰的才厲害呢,說不定也會降職呢。」

    方嬤嬤言罷笑了笑,接過秋兒奉上的茶抿了一口這才又道:「皇上當時就責令杜尚書先回府收拾爛攤子,杜廖連馬車都沒坐,自己騎了馬便怒氣沖沖地回了府,當即就喝令下人將珂姨娘趕出來府。老奴專門讓人去杜府打聽過了,杜尚書當時當著府上不少下人發話,說是以後杜美珂再和杜府沒任何關係,當真和她脫離了父女關係,以後恩斷義絕了!珂姨娘和二姑娘跪在地上哭求,杜尚書都沒改變心意,愣是讓人將兩人拖出了府,杜夫人氣的當時就暈了過去。這會子杜府正熱鬧著呢,聽說當時不少路人都瞧見珂姨娘的狼狽樣兒了。」

    慧安聽罷,拍著床邊兒樂的咯咯直笑,恨不能現在就跑到秋蘭院去瞅瞅杜美珂現下是何種樣子。

    夏兒幾個和跟著開懷的笑,秋兒拍著手道。

    「真是遺憾,早知道那王大人這麼快的動作,奴婢和夏兒從稟監巷出來就該直接往杜府去,定能看看珂姨娘是怎麼跪在地上求她親爹不把她掃出家門的!」

    眾人又是一通笑,慧安半響才挑著唇角靠在大引枕上止住了笑。心裡想著看這下子杜美珂還如何囂張,沒了娘家後台,她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妾,比攀枝、銀蓮也高貴不到哪裡去。

    這回她累的杜尚書被皇上斥責,還害得杜家唯一的嫡子前途受阻,背上這道齊家無術的聖旨,還想什麼前程,怕是這官兒也當到頭了,再別想更進一步。

    這會子不定杜廖多恨杜美珂呢,待她那好兄長收到降職的聖意,定也會在心裡好好感謝感謝她這個親妹子的。

    說起來她還真的感謝感謝那桿子作亂的東姜死士呢,要不聖上能如此惱怒,要不然杜美珂能當當好的撞到這槍口子上?

    沒了娘家的支持,她倒要看看杜美珂還有多少本事能抓住孫熙祥的心,到要看看她怎麼和攀枝,銀蓮爭寵!

    「你們這幾個小蹄子,想去秋蘭院看熱鬧,自去便是,回來也好給老婆子說道說道。」方嬤嬤笑著道,竟是縱容丫頭們到秋蘭院去鬧上一鬧的。

    慧安聞言,心知方嬤嬤因著杜美珂要借東姜人的手除掉自己是把方嬤嬤真正惹惱了。不讓方嬤嬤出了這口氣,只怕要憋壞身子,便也愉悅的瞇了瞇眼,懶洋洋的接口道:「本姑娘昨兒又沒睡好,既然今兒珂姨娘已經回了府,你們幾個小蹄子誰去問問姑娘我的不翻湯啥時辰都喝上啊。」

    秋兒幾個聞言撒蹄子就往外跑,爭搶著出了房,慧安倒是從未見過哪個差事有這麼搶手的,挑起眉和方嬤嬤對視一眼再次笑了起來。

    「這下子姑娘再也不用擔心珂姨娘了,她永遠都不可能被老爺扶正了!」方嬤嬤在慧安的示意下挨著床沿兒坐下,拍撫著慧安的手笑道。

    慧安將頭枕在方嬤嬤肩頭上,點了點頭,心裡一片歡喜。她真沒想到事情竟會進展的這麼順利,收到這麼好的效果。想到杜美珂這輩子只能給人做妾,心都要飛起來了。

    方嬤嬤感受到慧安的歡喜,心裡卻有些酸澀,只覺姑娘現在越是歡喜,之前心裡定然就越是不安。她撫摸著慧安柔軟的發,心裡想著,今後定要更加小心才成。

    這珂姨娘如此惡毒,經過這事後便只能在侯府中求生存了,而現在她和姑娘這仇是結下了,以後她只怕更會絞盡心思對付姑娘。不可不防,更不可因為她失了娘家的扶持就掉以輕心才是。姑娘到底年紀輕,就算再聰明,有些事難免也想不到,她還得多多替姑娘思量著才行。

    這麼想著倒真憶及一場事來了,方嬤嬤當即沉下了臉,道。

    「那日冬兒說,姑娘剛到裳音樓便碰到了孫心慈,雖說那裳音樓是看犒軍最好的位置,可一般人都能想到昨兒若不是提前訂了位置的,去了也是白去,可偏孫心慈就到了那裡,老奴總覺著這其中有些什麼味兒……」

    慧安聞言心一凜,也收了笑坐起身來,蹙了眉。

    沒錯,這麼一想,那日孫心慈倒似是知道她會去裳音樓和文府的人一起看犒軍。可這事兒她回來後並未到處亂說,四個丫頭也都不是多嘴的人。這麼說,是她這院子裡有杜美珂安置的眼線了?

    這種時刻被人監視著的感覺可不好受,慧安想著不免面色一變,喃喃道:「定然不會是春夏秋冬,承影、鳴鴻也不太可能,那四個三等丫頭偃月、寒月、冷月、冰月……」

    她念叨著,將屋中的這些個丫頭都濾了個遍,仍是沒有頭緒。這些丫頭們都是從小就伺候她的,都是極有感情的,慧安總覺著屋中的丫頭們不會背叛自己,也不願意相信她們會被杜美珂收買了。

    見方嬤嬤也蹙著眉頭,慧安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道。

    「興許是乳娘多想了,也有可能是昨兒吩咐大廚房準備點心被珂姨娘知道,她自己猜想到了,我總不願懷疑身邊的丫頭會懷有二心,這事不急,咱們再看看吧。我不想冤枉身邊任何一個丫頭,乳娘仔細盯著便是。」

    方嬤嬤聞言便點了點頭,可她心裡哪裡能有當真放下不睬的道理?反倒暗自想著,這事定要想個法子將人抓出來才行,這等狼心狗肺的不定隱在暗處還會動什麼手腳呢。有那起子沒良心的,對主子下毒也不是幹不出來的,姑娘年輕不知這其中的厲害,她卻不能不放在心上。

    慧安見方嬤嬤神情,便知她的想法,便想著自己的院子裡若還要顧及這個那個的,這日子也就真不能過了。若真是有人作祟方嬤嬤要將人抓出來也是應該,她在心裡暗歎一聲,希望院子裡的這些個丫頭們都別讓自己失望了才好。

    秋蘭院。

    主子不開心,做奴才的哪有不夾著屁股裝孫子的,頓時整個秋蘭院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楚。

    正房,杜美珂面色慘白有氣無力地靠在床上,身邊坐著一臉焦急,面上滿是淚痕的孫心慈。丫頭們早已被喝了出去,大氣也不敢出地守在院子裡。

    孫心慈想著方才在杜府的遭遇,淚水嘩啦啦地便流了下來,搖著杜美珂的手,哭道:「娘,外祖父怎能這麼狠心,他真的再也不會管我們了嗎?我們……我們以後是不是真的就再也不能到尚書府去了?」

    杜美珂聞言微微紅腫的眼睛眨動了兩下,心裡亦是疼痛難當。想到方才在杜府,她跪在父親面前抱著父親的腿哭求,父親一腳將她踹開的情景,她就覺著胸口處還悶痛悶痛的。

    當時母親嚇得驚呼一聲撲過來想要扶起她,沒想到父親竟還讓高嬤嬤拉住母親,竟連母親疼惜她都是不允了。

    當時父親是怎麼說的,他竟然大吼道『我杜廖怎麼就生養了個你這麼蠢的閨女!早知養大你竟連子孫的前程都沒了,那當初就該一出生就悶死你!也好過你現在來禍害全家,禍害我杜氏一門!你滾!從今起我杜廖沒有你這個女兒,父女情分到此了斷了!以後你再敢登我杜府門庭,休怪我打斷你的腿!還有你,若是你再敢放她進門,再在私底下見她,便等著那一紙休書吧!來人,叉她們出去!』。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那麼決絕,母親跪下來哭求,都不能阻止父親令婆子們將她和小慈叉起扔出二門的決定。

    十多年前那次,縱使父親嫌棄她,也是發了狠地要和她斷絕關係,可到底沒有阻止母親偷偷見她,這次竟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擲地有聲地放話,若母親私下見她竟要休妻!

    在父親心裡,自然哥哥是最重要的,這回因為她而使哥哥前程無望,爹爹怎麼可能不恨,這次怕是真的斷絕父女之情了。

    沒有了尚書府的依仗,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孫熙祥又怎麼可能再抬她做正室夫人!難道這輩子她都得這麼做個低賤的妾室,任由沈慧安那個黃毛丫頭欺壓著嗎?

    她不甘心啊!

    還有她的小慈,庶女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庶女會得到什麼樣的婚嫁,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因為當初在閨閣時她便時常欺負庶母妹妹,那些娼婦養的小賤人們被她欺負地大氣都不敢出,到了母親面前更是戰戰兢兢,只敢捧著她,說著好話,生怕得罪了她。

    而且她們的婚嫁也都拿捏在母親手中,要嫁的人也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庶出,像是她的三妹妹,還給人做的繼室,進門就做三個嫡出公子的母親,就算她生了兒子,那也是白搭!

    她又怎麼能讓她的小慈去過這種日子!

    現在孫熙祥對她還有些感情,可他總會另娶新婦,到時候她的日子……再等到她年老色衰,難道她要像父親那些卑賤的小妾一樣一年都見不到男人的面,只能掰著手指熬日子嗎?

    杜美珂想著,只覺如墜冰窟,生生打了個冷顫,迎著孫心慈惶惶的小臉,安撫地拍了拍她,道。

    「你放心,娘會想法子的,娘總會有辦法的……放心,放心。」

    可她的語氣中實在沒有多少的底氣,倒像是在自我安穩。孫心慈也不是傻子,見她這般噌的一下便站了起來,怒聲道。

    「都怪你,好好的非要找什麼鐲子!如今釀成了大禍,嗚嗚,我不要一輩子都當個庶女,我不要被沈慧安那賤人壓著……」

    杜美珂見她又哭了起來,心裡也懊悔不已,只恨自己昨日淨想著機會難得,要是能靠著那東姜死士一舉滅了沈慧安,從此鳳陽侯府便就成了她的天地,哪裡能想到會翻出大哥小妾和採買管事通姦的事,更沒想到事情會被傳揚出去。明明她昨日已經很是小心,還專門警告那些下人們把好嘴門,更交代了孫一順,只管將那東姜死士趕到鼎北王府就成,動靜盡量小點。

    可這樣竟還是被御史給知道了,還是讓爹爹被參奏了。她更沒想到皇帝會如此震怒,連遠在任上的哥哥都被連累的降了官。

    見孫心慈眼睛都哭的紅腫了,杜美珂正欲拉了她安慰,卻聞院中傳來一陣喧囂。

    「我們姑娘聽說珂姨娘回來了,專門派奴婢們前來問候,也不知杜夫人的病好了沒有,我們姑娘可一直都惦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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