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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上元節 文 / 素素雪

    上元節民間的慶祝活動歷來都很盛大,如今大輝中原一帶歌舞昇平,每年皇帝都不惜巨資搭建燈輪、燈樹、燈樓等與民同慶。

    自賢康帝登基後更是在將作監又加設了專門的燈作坊專門負責推陳出新,製作新型花燈,每年上元節各種新型花燈設計的巧奪天工,精美絕倫,百姓們一面賞燈,一面觀燈下歌舞百戲,真是目不暇接,好不熱鬧。

    連皇帝都抵擋不住上元節的歡慶氣氛,前年賢康帝就曾在上元夜攜皇后微服出行,巡幸了關府、鼎北王府等大臣之家。

    因大輝京城已多年不實行宵禁,故而上元節前十天街市上就開始點燈,一直到正月十八夜裡才落燈,白晝為市,夜間燃燈,蔚為壯觀。而每年的上元佳節更是一個男女私會的浪漫節日,給未婚男女相識提供了一個上好的機會。

    上元佳節各府公子小姐們結伴遊玩,藉著賞燈順便找尋佳偶,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端的是引人遐想。故而上元節可謂一年中最熱鬧,也是充滿旖旎氣氛的節日,是大輝所有王公子弟、才子佳人們最期盼的節日。

    這日還未入夜,慧安便坐在梳妝鏡前由著方嬤嬤和幾個丫頭搗鼓了起來,她今兒梳了個精緻的流雲髻,插著一對銀絲纏翠的彩色琉璃蝴蝶頭簪,展翅飛舞的蝴蝶翅才皆掛著兩串珠翠流蘇,微微動作間長長的流蘇搖晃生輝叮咚作響,異常好聽。

    秋兒遞上一雙細金絲串大東珠的耳垂子給慧安帶上,垂下來亦是靈動漂亮和頭上的流蘇相映成輝。

    慧安平日多梳丫髻,如今長了一歲,梳了個大姑娘才梳的流雲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比尋常人稍見深刻的眉眼,高鼻,一張素臉脂粉未施,卻細膩潤滑,不加雕飾,一番少女獨有的清麗明媚已是顯露了出來,比之從前梳丫髻時竟是亮眼了許多,叫幾個丫頭都瞧的微愣。

    方嬤嬤也多瞧了她兩眼,這才笑著道:「行了,時辰不早了,姑娘快換衣裳吧,莫叫文三小姐久等了。」

    慧安重生後每每對著這張沒長開的身體也實生不出什麼打扮之心來,今次瞧著鏡中人兒她也是愣了一下,待聽到方嬤嬤說話這才站起身來。

    方嬤嬤選了件寶藍色繡遍地毓秀蔥綠折枝黑牡丹的小襖給慧安穿上,裡頭襯著月白紗緞小豎領中衣,又選了件細折兒粉藍色長裙,藕荷色碧紋湘江束腰給她穿戴好。

    慧安往那裡一站,直被這一身的藍色襯得肌膚欺霜賽雪,腰身盈盈一握,風姿宜人。許是她本就帶著胡人血統,發育的本就要比尋常女孩要早上一些,個子更是早就高出文景心等人一頭來。

    以前她性子跳脫倒不覺著,如今性情也變得沉穩了不少,神情嫻靜淡然,再做此打扮,猛地一瞧倒似十五六的大姑娘,方嬤嬤瞧著她竟有種吾家女兒已成長的感覺,不由歎聲道。

    「姑娘這身量似是又抽高了不少,瞧著竟像大姑娘了。」

    慧安想到重生之事,心道自己可不就是個大姑娘嘛,便是一笑,道:「本就不小了,只乳娘總將我當孩子罷了。」

    待方嬤嬤又取了件灰鼠皮的栗色點金大斗篷給慧安裹上,又往慧安手裡塞了個金葫蘆的掐絲琺琅手爐,這才將人送出了門。

    慧安乘著馬車往德政街走,一路早已是車馬塞路,人潮洶湧,熱鬧非凡。

    馬車行的極慢,慧安推開車窗往外瞧,但見路人掌燈而行,街頭府邸皆掛著大紅燈籠,遠遠望去整條長街宛若一條流動的銀河。

    太坊街和正德街縱橫貫穿京城,是鳳安最大的兩條街道,鳳陽侯府的馬車到達正德街頭時,鼎北王府的馬車已停靠在了路邊,慧安見文景心坐在馬車中衝自己招手,忙也笑著揮了揮手,待馬車停靠,她跳下馬車,但見那邊文景心、文景玉等文家姐妹也下了車,慧安快步過去,文景華便笑著道。

    「我倒真羨慕沈妹妹和三妹妹,一刻都分不開,真真叫我們這些親姐妹瞧著都心裡泛酸呢。」

    慧安聞言和文景心對視一眼,會心一笑,這才瞧向文景華,道:「文大姐姐這張巧嘴我是生受不起,也不知將來哪家好福氣能娶了姐姐回去,姐姐來日的夫婿定也要因姐姐這張嘴又愛又恨呢。」

    「你這小蹄子,我叫你排揎我!」眾人聞言皆笑,文景華卻面色登時漲紅甩著帕子就要來打慧安,慧安忙向一邊兒躲,登時歡聲笑語一片。

    只慧安躲在文景玉身後被文景華逮住就是一通玩鬧的捶打,慧安自是不依,慌忙著往一邊躲,幾人本就行在路邊,一時不查正有一輛馬車從旁經過,慧安險些撞上,卻是被人一把拉住右臂,才將她帶了過來。

    慧安扭頭正見文思存一張擔憂的臉,他今日竟也穿著件寶藍色的長袍,圓領暗花紋,腰間繫一條玄色腰帶,腳下穿祥雲方口鞋,長髮用一根玉簪別著,瞧著卻是格外清爽飄逸。

    他似是清瘦了不少,面頰有些消瘦,眉宇間倒是慣常的溫潤平和,只那一雙眼睛在慧安回頭望去時分明寫著思念和傷痛,接著見慧安竟穿著與自己相同顏色的衣服,他由不得心中一喜,也因瞧見她今日別緻的裝扮而有瞬間的驚艷和癡迷,待慧安不可查地掙了掙被他拽著的胳膊,文思存才恍然醒過神來,慌忙放開了手,尷尬一笑,低了頭。

    待他再次抬起頭時那面上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儒雅從容,他笑著瞧向文景華,道:「人來人往的,莫要玩鬧了,小心傷到。」

    文景華聞言卻是嘟嘴,道:「真真不知沈妹妹給二哥哥和三妹妹吃了什麼**藥,一個兩個的都向著她,人家這沒人疼的不鬧她便是了。」

    眾人聞言皆笑,倒是文景心面色複雜地瞧了慧安和文思存一眼,突然目光越過兩人落向後方,笑道:「聶姐姐好巧,你也來這裡瞧燈啊。」

    慧安頓時心一緊,扭頭便見聶霜霜帶著丫頭站在五步開外,正瞧著這邊笑著點頭,接著便回身抬手從馬車上扶了永寧侯夫人下來。

    慧安感覺到文景華和文景玉用奇怪的目光在她和文思存身上打了個轉兒,由不得暗呼倒霉,今兒怎就選了這件寶藍色的衣裳,只怕方纔的情景已叫聶霜霜瞧見了,也不知她會不會生出什麼想法來。

    慧安想著便瞧了文思存一眼,卻見他面色如常,感受到她的目光竟還對她溫和一笑,慧安便忙移開了視線。

    文家姐妹上前給永寧侯夫人見禮,慧安見文思存走在最左邊,便刻意地行到了最右面,即便如此,還是惹得永寧侯夫人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永寧侯夫人只和大家寒暄了幾句,便沖聶霜霜道。

    「知道你孝順,但在我身邊到底拘著不若和同齡玩伴一起來的高興。既是碰著了她們,你便隨她們一道耍去吧。」

    她言罷,文家姐妹自是拉著聶霜霜的手一番歡天喜地的相邀,待聶霜霜應下來,眾人才辭別了永寧侯夫人一起往正德街上走。

    永寧侯夫人這般作態,任誰也能瞧出其中端倪來,慧安和文景心走在最後,瞧著前頭文景華姐妹頻頻將聶霜霜往文思存身邊推,她不由拉了文景心的手,悄聲道。

    「你也真是,既是這般情景,幹嘛還非拉了我來,今年你不邀我一起賞燈,我還能怪你不成?弄成這般,不定老太君和王妃要怎麼生你氣呢。」

    文景心卻白了慧安一眼,道:「我本是想著既聶姐姐要來,便與你送了信兒,可祖母卻說往日你都和我們文家姐妹一起賞燈,今年若是不來倒叫人想歪了去。你本就對二哥哥沒什麼,聶姐姐是個明白人,你就放心吧,她不會因此事和你疏遠了的。尋常倒不曾見你穿藍色衣裳,今兒可真是……」

    文景心說著不由苦笑瞧了眼慧安又瞅了瞅前頭的文思存。慧安也是無奈一笑,卻見文景心一雙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不過你穿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方才都瞧著愣住了呢。」

    上元佳節,哪個女子不是刻意裝扮一番?今日的文景心也是從上到下的精緻,也沒梳丫髻,而是梳著精緻又不繁雜的垂梅髻,瞧著更顯嬌美可人,也不知是燈籠映照的原因還是她抹了胭脂,兩頰比之從前要紅潤許多,映的一雙眼睛黑溜溜的異常靈動。

    慧安由不得也打趣道:「你也不差啊,來讓爺摸一把。」

    她說著便探手拽著她的右腮幫捏了捏,惹得文景心一聲怪叫。

    眾人邊走邊笑,一面瞧燈,一面看路邊的雜耍,逛各種燈籠攤,慧安和文景心刻意和前頭眾人拉開了十幾步的距離,慧安瞧著文思存和聶霜霜時而說笑兩句,還在文景華幾人的撮合下比賽猜燈謎,相處的倒也愉快,加之文思存自聶霜霜過來後便再未瞧過自己一眼,慧安也便放下心來,拉著文景心認真瞧起雜耍來。

    今年的上元佳節賢康帝雖不上城樓與民同慶,但是卻令四位成年皇子在正德街的朝陽樓上散吉語花錢,親民近民,故而越往朝陽樓去越是熱鬧。

    因鼎北王府在朝陽樓訂了雅間,慧安一行卻也是往那邊去的,待到了朝陽樓附近,只見原來空曠的十字路口早已人山人海,百姓成堆的圍在一起瞧燈下百戲,舞龍舞獅的已不招人稀罕,倒是那跳劍丸、走繩索、爬高竿的各種雜耍表演引得人們陣陣喝彩,觀賞者眾。

    這些表演在尋常百姓之家自是稀罕的,但慧安等人已是瞧著尋常,倒是朝陽樓下一大空場擠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多是男子,因圍的太嚴實,根本瞧不見裡面在玩什麼把戲,只不停的傳來陣陣驚呼喝彩聲,便是如此還是引得人群不住往那邊擁。

    慧安和文景心由不得也往那邊瞧,文思存見她們個個面帶好奇,便笑著道:「前不久西藩進貢了兩隻馴化的白色大蟲,異常稀奇。聖上瞧的連連稱讚,初一大臣進宮朝賀時還曾令馴獸師表演了一番,後來關相奏請皇上與民同樂,可在上元夜令訓獸師為我大輝百姓表演此技。想來這人群之內便是訓獸表演了,你們若然想看,呆會兒上了樓從窗口應是能瞧見的。」

    聶霜霜聞言笑道:「此事我也聽父親提過,他說起這兩只得了馴化的白色大蟲連聲讚歎,大蟲乃百獸之王,能馴服此獸當真稀奇。」

    文景華聞言卻是微微白了面孔,本還躍躍欲試想去瞧瞧的她登時拉著文景玉便道:「那人群圍著的竟是兩隻大蟲嗎,太嚇人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文景玉和文景心也微微變了面色,畢竟大蟲是大家認知中最兇猛危險的動物,通常都在深山老林子裡,也不常見。貴女們總聽說大蟲吃人,卻也沒有見過活的大蟲,但她們只從一張大蟲皮毛能價值千金便可想像此獸之兇猛絕非浪得虛名了。

    所以此刻聽到那人群圍著的竟是兩隻大蟲,難免會生出害怕之心來。

    慧安聞言也是一愣,前世時她倒是見過馴化的大蟲。那大蟲也是西藩進貢入京的,賢康帝非常珍愛,養在御獸園中還常常帶后妃皇子們前往觀賞,後因十四皇子被大蟲抓傷,險些廢去一隻臂膀,賢康帝便厭了此物,因不忍就此殺之,而李雲昶又甚為喜愛,他便賞賜了他。

    當時大蟲進府,還很是轟動了一場,一路百姓圍望,不過這倒是將王府的女眷給嚇得不輕。只慧安是個膽大的,倒是常常跑去餵食,還從馴獸師那裡學了些粗淺的馴蟲之道。

    可她第一眼見到那龐然大物時也是嚇了一跳,如今她見文景心幾個變了面色倒也理解,只聶霜霜一臉從容倒是叫慧安刮目相看了。

    她正想著便聽文景玉道:「聶姐姐你都不怕的嗎,咱們快些上樓去吧,我一想著這事兒就渾身發寒。」

    聶霜霜聞言拉了文景玉的手,道:「爹爹曾經捕到過一隻大蟲幼崽,只可惜沒能養活。故而我也算是見過此物,所以才能好上一點,其實這心裡也是怕的。」

    文思存見一眾女子嚇成這般,倒是好笑的搖了搖頭,又瞧了眼一臉平靜的慧安,眸光便是一黯,接著竟道:「其實這大蟲經過馴化已是一點都不危險了,若不然聖上也不會叫馴獸師為百姓表演。只這大蟲本是獸中之王,如今卻聽令與人,完全失去了本性,莫過於鳥兒失去了天空,魚兒失去了溪流,雖日日不再憂心受餓挨凍,過著吃飽喝足的日子,但卻也不得不付出自由的代價,也是可悲可歎。」

    他的話似意有所指,慧安聞言心裡咯登一下,當即便見聶霜霜目光閃動了下,在紅紅的燈籠下面色顯得有些蕭瑟黯然。

    文景心見氣氛不對忙上前一步推了文思存一下,道:「二哥哥快閃開,你不怕人家卻是怕的,要趕緊進樓躲起來才好。」

    待進了雅間,眾人落座,推開窗果然便能瞧見下頭的馴獸表演,先開始文景華和文景玉倒是不敢往下瞧,待慧安和聶霜霜拉著文景玉站在窗邊瞧的不亦樂乎,又有文思存在一邊勸說,她二人才戰戰兢兢地挪到了窗邊,她們先是見大蟲體形龐大,動作迅猛,時而還大叫兩聲,甚是嚇人,便半響才敢瞧上一眼。

    後來見那大蟲非但不曾傷人,還在馴獸師的指揮下做出各種動作來便也放下心來,慢慢的也瞧的直拍手稱好。

    聶霜霜和文景心拉著說話,慧安見文思存頻頻往自己這邊瞧,便有些煩躁,她瞧下頭兩隻大蟲正在馴獸師的指揮下鑽火圈,而文景心幾個正看的興奮,連連拍手。見無人注意自己,慧安便蹙著眉乞求地瞧了文思存一眼,又瞥了下聶霜霜,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文思存見她如此面露傷感,接著不覺就冷了面孔,轉開了頭。他自然知道慧安那一眼的意思,她是在告訴自己既已選擇了聶霜霜便別再纏著她,也別給她招禍。想到自己竟成了她的負擔,還被厭棄至此,文思存便禁不住心尖滴血,灼燒的疼痛。

    自從他被慧安拒絕,家中便開始緊鑼密鼓的將他的婚事提上了日程,父親還曾親自和他談過王府如今的形式。作為嫡孫,將來的鼎北王,他不得不在家族面前低頭,不得不認命地接受這個身份給予他的使命和責任,故而對慧安他已盡量做到遺忘。

    方纔他任性的說了那一語雙關的話,卻是含著一股幽怨的,他是想叫慧安知道,知道他的心,知道他的無奈和神傷。而現下他頻頻去瞧慧安,非是他不知這樣不對,非是他不知這樣對聶霜霜不公平,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方才一路他便做的極好,但不知為何自方才說了那話,他便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如今他被慧安乞求的一盯,不僅受傷,更多的是一股被羞辱的惱恨,他寧願慧安怨恨地瞧他,也不怨這般被她哀求著避之如蛇蠍。

    慧安自知文思存的驕傲,她也知這一眼必定傷了他,由不得一歎,悄悄退了開去,轉身便出了雅間。

    在那雅間中她早就覺著渾身不自在了,本就想出來透口氣,又怕她跑出來文思存再後腳跟出來,那就糟了。只她瞧了文思存那一眼,估摸著已傷到了他的自尊,自不必再擔心他會跟隨,故而慧安出了雅間倒是神情輕鬆了起來。

    朝陽樓是個四層樓建築,是個雙子樓,中間由長長的架空迴廊相連。樓中皆是雅間構造,因今兒皇子們要在二樓的迴廊上拋灑吉語花錢,故而樓中早已被京畿衛封鎖,只那些定下雅間的勳貴世家們允許進入。

    所以此刻外面雖是人山人海,但這朝陽樓中卻是極為清淨,慧安出了雅間,見長廊盡頭有個露天的觀景台,便舉步往那邊走。誰知她剛走兩步便見前面雅間門突然被推開,從裡面蹦出一個身量修長的人來。

    那人動作敏捷地出了雅間回頭正瞧見慧安,倒是一愣,接著便面露驚艷地痞痞一笑,揮手道:「以前爺不相信緣分的,自從在仙鶴樓偶遇沈妹妹後,我便不得不相信這世上真有緣分一說……哎,沈妹妹別走啊,起碼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怎能話都不叫人家說完,你這樣很傷人的……」

    沒錯,這從雅間中跳出來的正是錢若卿公子。慧安見他上來就胡言亂語,已是懶得搭理他,當即便翻了個白眼繞過他往觀景台走。

    錢若卿見她如此自也不會生氣,忙幾步跟上,笑著道:「小辣椒,你這可不厚道啊。」

    慧安當即就瞥他一眼,道:「對你厚道了便是對我自己個兒殘忍,孰重孰輕我還分得清楚。煩勞錢公子您讓個道,就當沒瞧見我成不?」

    錢若卿聞言面色一衰,一幅受傷之極的摸樣,捧著心窩道:「那怎麼成,自那日宮中一別,我可日日都惦記著你呢,瞧見你當真歡喜,要叫我當沒看到你,你乾脆挖了我這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算了,妹妹可捨得嗎?」

    慧安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也不敢和他胡扯了,瞧了瞧他笑道:「你今天倒是穿的……人模人樣。」

    錢若卿今日穿著一件石青色的圓領錦袍,極為簡單的樣式,只在袖口和領口,衣下擺處用金線繡著翠竹的圖案,同色的腰帶,用狐毛滾邊,中間鑲著瑩潤的大東珠,低調中透出奢華。頭上烏髮間只插著一根碧玉簪,玉質極好,滴翠瑩潤。瞧著倒是翩翩俊逸,玉樹臨風。

    錢若卿聽了慧安的話,卻是一歎,道:「別提了,母親說若然今兒我再掛著七八個香囊出門,明兒就給我娶個悍婦回來。你也瞧見了,我性子隨和,又是這般弱不禁風,若是真娶個悍婦,只怕只有被逼死的份兒了,為了我的小命兒著想也只能先屈從了。」

    他說話間還做出一副楚楚可憐,弱質彬彬之態,倒是逗的慧安撲哧一笑。誰知她這一笑便見錢若卿兩眼發光,口不擇言的道。

    「我可聽說沈妹妹你號稱京城第一悍女,要是母親能將妹妹給我娶過門,這悍婦我倒是樂意生受一回的。」

    慧安何曾被人如此調戲過,當即氣的面色一沉,偏這人又沒壞心,還曾救過自己,她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只能瞪著錢若卿暗自憋悶。

    卻與此時,慧安聽樓梯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令有幾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她知道是有人來了,不由眼珠子一轉,將身影藏在牆壁後,瞧著錢若卿用泫然欲泣的聲音道。

    「姐姐和薛姨娘爭寵,相互算計的,惹了爺生氣,惱了姐姐。這和妹妹我有何干係?我真沒在爺面前說過姐姐的壞話,姐姐莫在發作與我了,大家都是妾誰也不比誰過的舒心。」

    她說這話時故意聲音提高,顯然那上樓的幾個夫人立時便注意到了這邊,登時便停了說話聲紛紛瞧了過來。

    慧安和錢若卿方才說話間已到了觀景台,慧安因藏在觀景台的牆壁之後,那些夫人倒是瞧不見她。

    但錢若卿卻是慘了,他本就站在顯眼處,慧安這話又沒頭沒腦的登時便叫他愣住了,只能傻傻地瞧著慧安,一頭霧水。接著他便感覺有數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然後便聽那幾個上樓的夫人們瞧著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道。

    「嘖嘖,又是妾室爭寵的。只這也不知是哪個府中的,瞧那女的長的高高大大,一點女子的嬌弱樣兒都沒,也難怪失了寵。」

    「嗯,身段是不怎麼好,不過那臉蛋兒卻是長的不錯,也稱得上絕色了。男人啊,到底還是瞧一張臉皮的多。」

    「哼,長的好又什麼用,瞧瞧她那樣,沒胸沒屁股的,定是個不能生養的,做了妾又生不出個蛋來,失寵是早晚的事兒。」

    「說的沒錯……」

    錢若卿就算再喜玩鬧總也是個大男人,如今卻被當成某府的一名小妾被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他何曾受過這氣,愣過神來當即便怒火三丈的吼道:「說夠沒有,誰再敢多言一句休怪爺不客氣!」

    錢若卿這一吼那可是沖滿了陽剛之怒,那幾個夫人聞聲嚇了一跳,見錢若卿一臉凶神惡煞,她們也不知錢若卿的身份,只今日這樓上的男子定不是普通角色。而且方纔她們的話女子聽到倒是無礙,可男子聽見終究是有礙顏面的,故而她們也沒工夫追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即便閉了嘴巴快步而去。

    大輝女子出門穿男裝的雖不多,但也不算稀罕,尤其是今天這樣的日子,路上時不時便能瞧見那穿男裝的女子笑語宴宴的走過。

    錢若卿又生了個這般俊俏摸樣,再有慧安的話在先,不叫人誤會才是奇怪。

    慧安聽聞這些話早已忍不住咬著牙隱隱發笑,兩個小肩膀不停顫抖,忍得肚子都生疼了。她聽腳步聲遠去,又見錢若卿一臉黑炭地回頭瞪她,當即便不再憋笑咯咯地揚聲笑了起來。

    錢若卿本已惱怒,但瞧見慧安笑的開懷愉悅,整張臉明媚無雙,登時那氣就消了一半,又想到自己兩次被她捉弄,每每都發不出火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滋味,最後倒是弄的他也跟著慧安笑了起來。

    卻與此時挨著觀景台的雅間門被推開,接著竟是泰王、平王、淳王並李雲昶自屋中邁步出來,幾人個個面帶笑容,出了屋便瞧了過來。那神情充滿打趣和調侃顯然是聽到方才慧安和錢若卿的說話聲了。

    慧安完全沒有想到方纔的話竟會被聽到,瞧了眼雅間洞開的窗戶,這下哪裡還笑的出來,只恨不能一頭撞死。

    好在錢若卿雖來京時日短,但性子跳脫,行事荒唐的名頭已是傳的滿京皆知。只慧安知道的便有好幾家姑娘曾被他當場調戲的面紅耳赤,險些暈厥。一個人被調戲了那就不定被傳成什麼樣兒了,若然大家都被這人戲弄,那這事卻是稀鬆平常了。

    故而方纔那話便是被人聽到,應該也無礙她的清譽,只是她今日行事卻是有失妥當,若再被宣揚出去,誰知又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慧安想著,哪裡還能笑得出來,當即便僵了面容,待錢若卿已笑著和李雲昶等人打了招呼,慧安才忙福了福身見了禮。

    錢若卿似知道慧安此刻的尷尬,忙笑著拉了泰王,平王招呼著他們離開。那兩位也就打趣的瞧了慧安一眼,便和錢若卿一道下了樓,倒是李雲昶和淳王沒接錢若卿的腔,淳王意味深長的瞧了慧安一眼,才笑著道。

    「沈小姐真真是個妙人,有趣有趣啊。」

    言罷還拍了拍李雲昶的肩頭,湊近他悄聲說了一句,這才哈哈一笑,甩著手下了樓。

    只慧安卻將那話聽的清楚,心裡不由一糾,瞧向李雲昶的目光便有些複雜了。

    李雲昶方才出來正瞧見慧安笑的愉悅,只覺她雲鬢蓬鬆,眉飛目揚,嫵媚絕美,那一雙笑的彎彎如新月的眉眼現下還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回放。只他如今瞧慧安一臉防備,面色凝重地瞧著自己,不僅心中失落,由不得便道。

    「你就這麼不想瞧見我?」

    慧安聞言一愣,只覺他這話說得極為逾越,倒不似守禮的他會說的話。又見他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便低了頭,福身道:「王爺該去外面撒吉語花錢了,莫叫百姓們等急了。」

    李雲昶只覺這次見到的慧安和以往以為不同,她身上散發出的冷漠和疏離是那般明顯,他便又想起方才慧安對錢若卿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這叫他立馬就蹙了眉頭,心裡竟有些發酸。只是如今離戌時正已不遠,由不得他在此多留,故而他便只深深瞧了慧安一眼,道。

    「錢若卿連本王都要尊一聲小叔,侮辱皇族的罪名卻是不輕,你以後行事還是注意些的好。」

    言罷見慧安恭恭敬敬地應下,一時倒覺著索然無趣,又瞧著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最後終是什麼都沒說,快步下樓而去。

    慧安見他離開,這才舒了口氣,再不敢在此久留,也快步向雅間那邊去,誰知她剛到雅間門口,文景心等人便一起走了出來,笑道。

    「王爺們已出去了,眼見的就戌正時分了,安娘走,咱們也出去撿個吉語花錢來討個喜慶!」文景心說著便拉了慧安的手,快步忙樓下衝,似是去的晚了便搶不到了一般。

    所謂的吉語花錢倒不是真的錢,顧名思義,它就是鑄有吉祥語的花錢,是專門打造出來供人欣賞把玩的銅錢,比之尋常銅錢卻是要大的多。錢文多是些祝福、銘志的文字,或是特定寓意的圖案,多種多樣。

    大輝民間便有流行這種吉語花錢,只是每年朝廷在特定的喜慶節日散發的吉語花錢卻要雕刻的更加精美,花樣也更加精緻新穎,又因是皇宮裡出來的,故而每年都引得百姓們哄搶,搶的越多便就覺著兆頭越好。

    慧安被文景心拉著,倒也感染了她的興奮勁兒,當即便將方纔的不愉快丟到了腦後,笑著跟她出了樓。

    朝陽樓前上方纔還做馴獸表演的空場已經被清空了出來,京畿衛將百姓圍在了離朝陽樓十數步的地方,而樓下則多聚著從樓中出來的貴婦人和小姐們,這些人自不會被京畿衛擋出去。故而慧安幾人站在樓下,倒一點都不擁擠,而李雲昶和淳王四個成年皇子已登上了朝陽樓的架空長廊,正含笑沖百姓們點頭。

    戌正一到,身著綵衣的宮女便端著鎏金托盤走了上去,每個宮女手中的托盤上都堆滿了小山般的銅錢,百姓們登時便歡呼了起來,不斷向前擁擠,場面熱鬧不已。待年長的泰王率先抓了一把花錢撒下,登時人們便歡呼著搶了起來,慧安瞧去只見空中一雙雙手亂抓著,瞧著真真蔚為壯觀。

    有些拋得近的自就被慧安等人撿到,待所有的吉語花錢被拋完,慧安和文景心倒也撿了五六個,兩人正笑著對看各自手中花錢的圖案,卻聽一聲慘叫傳來,慧安抬頭正見樓梯口處滾下一人,還沒等她瞧清那人,便聽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喊。

    「不好了!平王殿下將淳王殿下推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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