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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55章 回首高城似天杳 文 / 十四郎

    如今她有三件神器在身,雖然並未吸收其中的五行之力,但功力與平日截然不同。金庭祖師為著逍遙草的事情,與青靈真君鬥了一場,元氣亦是大傷,自知追不上去,只得回頭吩咐:「芳凝,你跟著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芳凝紅著眼眶答應一聲,回頭見鳳狄還跪在芳准床頭一動不動,他心中恨極,真想將他一掌劈死,然而自己是個長輩,豈可對小輩出手?當下將袖袍一甩,狠狠把他甩倒在地,這才轉身走了。

    鳳狄雙目已盲,這一摔猝不及防,嘴角撞在床頭,登時裂了個口子。他艱難地扶著床頭起身,擦了擦血,倒讓旁邊的芳凌有些不忍,抬手扶了他一把,歎道:「唉,你這孩子……」

    他朝芳凌一揖,轉身摸索著,跪倒在金庭祖師面前,低聲道:「師祖,弟子犯下大錯,萬死不能辭其咎。懇求師祖將弟子放逐斷牙台,萬刀剮死以謝罪。」

    金庭祖師神情漠然,過了半晌,淡道:「你便是死了,你師父也活不過來,何苦再白白賠上一條命,還嫌最近清遠死的人不夠多麼?」

    鳳狄嘴唇翕動,還要再說,金庭祖師搖了,又道:「你不必再說。今日起,去靈巖洞閉關一百年,若踏出洞門一步,就自行了斷吧!」

    鳳狄渾身發抖,到底壓不住哽咽,額頭重重撞在地上,卻感覺不到疼。

    金庭祖師將芳准的屍身抱起,飄然出屋,芳字輩的弟子們紛紛跟在他身後。這位清遠的開山祖師爺,素日最疼自己的關門小弟子,又憐他病弱,無論他做什麼都要讓上三分,真真是把他當作親生孩子一般。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白髮送黑髮,他素來穩健的腳步竟有些發虛,肩膀也隱約在發抖。

    芳凌走過去低聲道:「師父,還是讓我來抱師弟吧。」

    金庭祖師默然,過了良久,又道:「鳳狄,你須得知道,世上人總是會做錯事。可不是所有的錯事,你用死賠罪就能解決的。活著去贖罪,才是更為艱難。你的性命,應當拿來做點有用的事,眼睛盲了,心難道也要繼續盲下去?」

    鳳狄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站了起來,跟著眾人一起,騰雲飛回清遠山。

    ****

    玄洲逍遙山逍遙殿——這幾個字在胡砂心頭舌底,被反覆咀嚼,嚼爛了,冒出一股血腥氣來。

    腦門子裡似乎都充斥了那種血腥的味道,將嗡嗡亂響的雜音全部壓了下去。

    她腦子裡變成了一片空白,感受不到痛苦,整個人像是變成了一塊頑石,不聽,不看,不想。

    逍遙山下遍地香火,是當地的住戶崇敬仙人,自願建的祠堂。

    胡砂忽然感到一陣心煩,水琉琴似是明白了主人沒有說出口的想法,在體內嗡鳴著,不一會天色便暗了下來,大片大片的雪花開始飛舞,地面上有厚厚的冰飛速凍結,幾個來進貢的人狂呼變天了,飛快跑走。

    沒一會,那座祠堂就給凍成了一坨,一萬年只怕也化不開。

    她哼了一聲,調頭朝山上飛去。

    逍遙殿的大門緊緊閉著,兩塊巨石橫亙在那裡,縱然來了千軍萬馬一時也難以撞開。

    地面開始轟隆震動,胡砂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通體漆黑,上面有紋路繁複。

    是鳳儀留下的短刀。他整個人都化作青灰散開,什麼都沒留下,這把刀是神荼在廢墟中挖出來的,芳准一直帶在身爆如今他也死了,刀便被她取賺放在懷裡妥善保存。

    胡砂緊緊捏住短刀,鏗地一聲,拔出鞘。

    砸碎這扇門——心裡有個聲音在狂呼。若是鳳儀在這裡,必然也這樣想。不要讓他的灰飛煙滅變得虛幻,也不要讓他的含笑臨終變得輕浮。沒有人應該去死,他們的死亡,不要像薄弱的蜉蝣那樣,無聲無息。

    地面似乎凹進去一個漆黑的大洞,旋轉著,等待著。

    胡砂手一鬆,那把出鞘短刀便鑽了進去。地面像是一瞬間被割裂一樣,無數柄的武器破土而出,順著漫長的台階,一直蔓延,一直蔓延,最後狠狠扎入山頂那座逍遙殿裡。

    天頂落下無數柄同樣的武器,密密麻麻,像下雨一樣,將早已狼藉不堪的地面又砸了個粉碎。這一條通往山頂的路,被分割得猶如數不清的獠牙,猙獰無比。

    逍遙殿,逍遙殿,今日便要破逍遙。

    黑洞瞬間消失,那柄短刀重新回到胡砂手上,被她狠狠擲出,化作一道寒光,呼嘯著砸向逍遙殿。

    她整個人也跟著騰身而起,穿過密密麻麻的鋼鐵武器森林,飛入被紮成刺蝟一樣的逍遙殿中。

    出乎意料,青靈真君並沒有事先躲起來,或者玩什麼詭計。

    他站在瘡痍的殿中,緇衣纖塵不染,雪白的拂塵搭在一邊胳膊上,目光灼灼地望著闖進來的胡砂。

    「神器似是都帶來了。」他說。

    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對滿目瘡痍的逍遙殿完全不在意,像是認定了她做不出什麼大事一樣。

    胡砂怒到了極致,反而想笑。

    她慢吞吞地從懷中取出御火笛與金琵琶,捧在掌心,並不說話,只定定看著他。

    「還不拿過來?」青靈真君雙眼發亮,「快!交給老夫,之前你所做一切,老夫再不計較。這便送你回家與家人團聚。」

    胡砂還是沒說話。

    有火焰從她腳底呼嘯而出,間中還夾雜著銳利的武器破土而出,青靈真君猝不及防,險些被火燒破衣裳,鞋子更是被武器劃了個大口子,露出的腳尖來。

    他露出一絲怒色,厲聲道:「反了!老夫一再相讓,你卻好大的膽子!」

    胡砂不等他說完,袖中十八鶯呼哨著齊齊飛出,閃電一般繞在他身周,刷刷幾下,將他那件緇衣撕得粉碎,頭頂銅冠也斷開,花白的頭髮像下雪一樣飄落在地。

    他當即念動真言,要招天雷來劈她,奈何十八鶯糾纏不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青靈真君被迫得倒退數步,扶向腰間似是想找什麼,忽而臉色又是一變,索性放下雙手,大聲道:「等等!停下!且讓老夫說幾句!」

    十八鶯赫然停在他身前兩三寸的地方,不再動彈。

    他喘了一口氣,淡道:「我知你心中不平,以為是老夫利用你們為自身謀利。死了那麼多人,老夫心中亦是沉痛不已,但這是上天的旨意,縱然老夫貴為真君,也不得不服從,何況爾等凡人?老夫得道五百餘年,莫非還不知成天神需要經歷九十九道天雷之劫?竊取五行之力成神,本就是歪道,老夫從未有此打算。」

    他頓了一下,見胡砂沒有動,便又道:「百餘年前,天神帝女曾臨老夫夢中,言道天庭有瑤嘉天女為天帝奏樂,說起遺失的五件成套神器,甚是遺憾。故而天帝命她三月之內從凡間尋來,又因帝女雜務繁忙,不好親臨凡間搜尋,見老夫修行勤勉,便有意扶持,將此搜尋神器的任務交給老夫來辦,並特意囑咐,不得大張旗鼓,以免驚動世人。」

    「然而老夫身為真君,享受一方香火,一舉一動都為他人矚目,又如何能私底下搜尋神器不叫旁人發覺呢?此事要妥善辦成,憑老夫一己之力自然不夠,又不能驚動海內十洲的人……」

    話未說完,便被胡砂冷冰冰地打斷了:「所以你從海外拉來凡人,讓他們以為自己是罪人,為了恕罪,便幫你找尋神器?憑什麼我們要幫你找神器?你又憑什麼將我們呼來喚去?為了封口,不惜用下地獄來威脅。為了把功勞佔為己有,不惜下離魂咒。你明明知道水琉琴性質特殊,會攻擊一切靠近的人,卻毫不在意,要旁人來送死。這種功績,你要了來,不怕以後遭報應麼?!」

    青靈真君正色道:「仙凡本就有區別,何況你如今將神器送到,老夫答應也許你一個功績,不算虧待爾等。那些死去的,他日待老夫成神,自有福澤賞賜。你與天叫板,把自己凌駕其上,豈不是大逆不道?再退一萬步來說,老夫此舉當真有錯,那也不過是小錯,是爾等眼中的錯,在蒼天眼中,未必是錯。否則老夫頃刻間便要受罰,為何天罰不來?土堰鼓與木昊鈴老夫早已交予天神帝女,她只有嘉賞,沒有絲毫責怪,如你口中將老夫說得**不如,她又怎會一字不提?」

    胡砂上前一步,定定看著他:「福澤就能換回人命?是了,在你眼裡,在你所謂的蒼天眼裡,我們根本就是螞蟻,要死就必須得去死,不然就必須苟延殘喘的活著!你心中覺得我也應當像你一樣,誠惶誠恐地跪下,向蒼天認罪,接受所謂的福澤與神威。你錯了,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青靈真君見她神色有異,自己如今神器交給了天神帝女,沒有旁物可以抵擋三件神器的威力,再來一下只怕自己當真老命不保,只得放緩了聲音,道:「你心中憤懣,出言不遜,老夫也不來怪你。但神器本是上天之物,物歸原主四個字你總應當聽說過。你且先將神器交出,誰是誰非,恩怨過錯,日後一起去天神處理論便是。」

    胡砂慢慢點了點頭,低聲道:「不錯,我今天來,就是要還神器的。你接好了!」

    話音一落,無數柄的武器再次破土而出,青靈真君避無可避,腳背被硬生生穿透,血流了滿地,痛得慘聲大呼。

    忽聽她陰森森地又道:「兩條胳膊!」

    十八鶯歡快地呼哨著,驟然收緊,青靈真君只覺肩上一涼,咚地一聲,兩條膀子硬生生被卸了下來,血淋淋地落在地上。他又叫了一聲,掉頭就要跑,她在後面森然道:「兩條腿!」

    他膝下又是一涼,整個人站立不穩,狠狠摔倒在地上,膝蓋以下齊齊斷開,血流如注。還沒來得及呼號,只覺地底鑽出數根利刃,從肋下穿透,自背部突出,頂端倒勾,硬生生將他釘在地上。

    曾經風光無限的青靈真君,如今四肢被斬,被釘在地上,成了一個血人,情狀甚殘。

    他痛得臉色煞白,若不是有仙力所護,早已橫屍當場,眼見胡砂又要喚來業火焚燒,他只得顫聲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那些要死的人,是老天早已定好的命數,枉死成魔之人亦有其自身原因,你何苦遷怒在老夫身上?何況生生死死,不過數眼雲煙,凡人一世不過百年,轉世之後誰也不認得誰,你如此執著又是何必!」

    胡砂搖了,只覺心中酸楚異常。

    師父以前說過,人這一生總要遇到一些不可抵抗的壓力,必須學會把腦袋低下去,順從地做人。

    她的人可以頂住壓力,學習青靈真君,把頭縮在沙子裡,隨便將旁人玩弄在掌心,就為了點化與功績,忘記以前的一切。

    這些不過數眼雲煙。

    可他們不懂,其實都不懂。世上沒有過眼雲煙,那是無關之人的瀟灑之詞。她那樣深切的笑過,幸福過,落淚過,痛苦過。眼見了一個又一個人的逝去,默然送他們離開。

    這些,不會數眼雲煙。

    她的心頂不住,忘不了。

    鳳儀說她活得像個恥辱,可她不能死得更加恥辱。

    莫名死了,鳳儀死了,芳准也死了。

    這條路走下去,她或許也會死。

    可就算是死路,也必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看到終點。

    水琉琴落在她掌心,沉甸甸的,冰冷刺骨。

    胡砂輕輕拂過琴面,手指蜷縮,五弦上迸發出簡單哀傷的曲子來。

    天旋地轉,逍遙殿被包圍在厚厚的冰層裡,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冰層一點一點吞噬著青靈真君的身體,他駭然慘呼起來,厲聲道:「撤住快撤走……好!老夫答應你!把死去的人都復活過來!成魔的小子?芳准?你要誰活過來?沒有問題!快撤走這些冰!」

    胡砂手腕一顫,水琉琴險些落在地上。她眼怔怔看著他,低聲道:「你怎樣復活?」

    彼時冰層已經包裹住他的下半身,正朝胸口蔓延,青靈真君淒聲道:「老夫馬上去求天神帝女!只要將神器歸還,她必然會答應!」

    胡砂淡道:「好,你現在就去求她,求你的天神,讓她先來救你!也讓我看看,你的神是什麼模樣!」

    *******

    應小編要求,貼出不一樣的後半部分。

    不用擔心,修改過的vip章節只能比原來的字數要多,大家也不用覺得把作者的話放在這裡會浪費錢,因為價錢是不變的……

    這是經過修改的,打算放在實體書上的後半部分,改動不算很大,不過到底也還是改了……

    吸取了親們的一些建議,改的很吐血很累很惆悵……

    到底還是改好了……嗯,就醬∼

    何人伴我白螺杯&番外一章

    刺骨的寒意已經侵蝕到胸口,他的下半身早已沒有了感覺,此時卻也顧不得其他,尖聲大吼起來。

    空蕩蕩的逍遙殿,只有他淒然的聲音一遍一遍在廢墟中迴盪,反覆叫著天神的名字,求他們眷顧。

    在他身後,數根石柱承受不住斷裂之力,轟然倒塌,砸入殿中的蓮花池內。池裡的水早已變成了冰塊,碎裂開來,又被御火笛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熊熊火光中,隱約可見池底繪著神像,一個華服盛裝的女子端坐蓮花台,垂睫入定,神態安詳,容貌美艷。

    她在清遠山沉星樓見過這位天神的畫像。

    天神帝女,象徵慈悲與憐憫。

    胡砂笑了一聲,回頭問他:「這就是你的神?她似乎沒有搭理你的打算。」

    青靈真君喊啞了喉嚨,心中已是一片絕望。

    胡砂再次捧起水琉琴,手指輕輕一撥,低聲道:「如今,是該為死去的人做點事了。」

    厚厚的冰層瞬間就將他凍住,他斷臂與斷腿處的鮮血染紅了裡面一層,稍稍抽搐兩下,跟著便再也不能動了。

    他做了許多匪夷所思的惡事,把他們的命恣意玩弄。

    可就是因為打著天神的招牌,是為天神收集神器,所以蒼天不會收拾他,只會給他功績,讓他平步青雲。

    如今他被凍在千年寒冰裡,死不掉,也出不來,永遠這麼被凍著。

    蒼天依舊不問,不管,不理,不知。

    蒼天不公。

    胡砂猛然起身,將三件神器用力砸在地上,狠狠的砸,像是用盡全身所有的力氣一樣。

    不知砸了多少下,最後將它們砸的粉碎。

    水琉琴碎裂的那一瞬間,似乎悲鳴了一聲,頃刻就裂成了兩三截。

    如今再也不會有人用血肉去養它了,也再不會有人會被它的寒光殺死。

    就讓這些神器靜悄悄地變成碎片,埋在這裡吧。

    胡砂長長出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天頂似有雷雲團聚,一瞬間暗了下來,像是要壓在她頭頂一樣。

    是了,她這次真正膽大包天,毀了三件神器,天罰來的真快。

    她騰雲飛出逍遙殿,落在階前一塊平台上,襝衣坐下,安安靜靜地等著天雷來劈,天火來燒。

    頭頂轟鳴聲愈加響,「刺啦」一聲,數道天雷劈在她身周,像是在警告她。

    胡砂定定望著清遠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萬里之遙,又怎能見到清遠山頭的綠意?可她分明望見了芷煙齋前煙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開好了,芳准何日能醒來?

    花會謝,可還會再開。

    但人一去,再也不會回。

    有滾燙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緩緩落下。

    一道的天雷正劈中她頭頂,她渾身一震,只覺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無數虹彩流竄而過,絢麗多姿,莫可名狀。

    慢慢地,七彩虹光開始褪去,耳邊聽得一聲久違的敲擊銅缸的聲音,「噹」一聲脆響。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顧,但見一間雪白香堂,架著神龕,上面供著三清,香爐裡青煙裊裊,無聲無息地往上飄。

    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房間。

    她只覺渾身無法抑制的發抖,慢慢走到窗爆輕輕推開雕花木窗。「吱呀」一聲,院中一群人都驚愕地望過來。

    然後,五年不見的爹和娘驚呼著狂奔而來,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紅葉翩翩,飄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欄杆上,靜靜看著那些火紅的葉片,眼前卻總現出芷煙齋前明媚的杏花。

    以後,是再也見不到了。

    熟悉又親切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緊跟著,一件暖和的小披風披在了她肩頭,娘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天涼了,怎還穿這麼少。生病了怎麼辦?」

    胡砂笑著點了點頭,她沒有告訴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飯,不懼寒暑,更能夠換來雲霧,日行千里也不在話下。

    曾經天天念叨著,想讓父母看一看的絕技,到如今她卻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撥開腮上的碎發,心疼地打量著她,目光裡到底還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會兒,問道:「胡砂,這幾個月你去什麼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門跑,就差把整個嘉興翻過來了。你怎麼又突然出現在香堂裡?那身衣服……你這容貌……」

    她在海內十洲過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與十五歲離家的時候大異。

    只是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海內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來世界的四五個月。她長大成人,經歷了無數辛酸,只是一個春天到秋天的時間。

    可她不想說,只低聲道:「娘,以後我一定告訴你們。現在別問我,好嗎?」

    娘點了點頭,欣喜地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等你想說再說,爹娘都不逼你。什麼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來就好啦!」

    起風了,有點涼,胡砂自己雖然不懼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著母親進屋,母女倆說了好一會久別重逢的貼心話,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了,你那門親事……」

    胡砂心頭本能地一凜,張口就想拒絕,卻聽她又道:「爹娘到前幾日才曉得,為啥那元家公子長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卻願意和咱們這種小戶人家結親。原來他家公子生下來就是個癡子,二十多年啦,連床都不能下,完全是個廢人。知道他家情況的人家,都不願與他家結親,就你爹傻,被人家給套住了。要不是前幾天隔壁張大嬸告訴我這事兒,咱們豈不是做了冤大頭?把個好好的女兒推火坑裡去。你爹這兩天忙著和他家商量退親的事,回頭咱們再給你安排個好相公,讓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胡砂難免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那個紙上的絕色相公,多少次讓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來在芳准面前賣弄,還經常被她拿來提醒自己要注意婦德婦德,誰知道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世事變幻無常,真令人無語。

    隔了幾日,爹娘再也沒提與元家訂親的事,估計是辦妥了。

    胡砂的一顆心稍稍落下,每日只是躲在房裡看書撫琴,偶爾午夜夢迴,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屋內,還覺得自己是躺在芷煙齋的瓦屋裡,窗外杏花紛然如雪。

    她想念那個笑若春風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銘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怎麼也無法痊癒。

    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臉頰,手指。沒有她在身爆他一個人躺在芷煙齋,會不會孤零零的?希望小乖會好好陪著他,別讓他孤單寂寞。

    好在,她荷包裡還留著他的一卷長髮,時常拿出來摩挲,貼著心口,像是他還在身邊。

    他不是假的,不是一個幻影,他真的存在過。

    平靜無波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嘉興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那天早上,胡砂正和以往一樣,在屋子裡看書,火盆子把屋裡燒得暖洋洋的,她有點昏昏欲睡。

    窗外忽然傳來爹娘的爭執聲,胡砂如今耳力與以往大有不同,雖然他們極力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讓她聽了個一清二楚。

    娘在怪爹:「都是你!年紀都大把了,還會被人下套!怎麼訂親之前不把人家家裡的情況問個清楚?惹了一**麻煩!上回不是說親事已經退了嗎?真要退了,怎麼人家又找上門來?這事兒鬧大了,你讓咱家閨女的臉往哪裡擱?她以後一輩子就伺候那個廢人去?」

    她爹很委屈:「好好,都是我錯!行了吧?你念叨了這幾個月,也該夠了。如今倒是想個法子推脫了才是,總怪我有什麼用?」

    「你去推脫!那元家來的都是大幫男人,我們女人家怎好出面!」

    他倆正吵個沒完,忽聽窗戶被人推開,胡砂笑吟吟的臉露了出來。

    「讓我去吧,我和他們說。」

    她娘嚇了一跳,急道:「胡鬧!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怎麼能隨便拋頭露面!」

    話還沒說完,胡砂已經飄然飛出窗戶,腳不沾地,在雪地上滑了老遠,雪地上連半個腳印也沒留下。

    爹娘看得眼睛有點發直。

    胡砂回頭笑道:「就是這樣了,等我回來,好好說給你們聽是怎麼回事。」

    她如今也算是個半仙大人,要對付那些仗勢欺人的,還不是輕輕鬆鬆。

    昂首挺胸地飄過院子,果然在大門處見到一群家丁,中間圍著一個穿白衣的男子,看著身量**,一把烏黑的青絲垂在肩上。

    看門的吳伯衝她直搖手,叫她趕緊回去,胡砂搖了,輕輕走過去,正要開口說話,忽見那白衣男子轉過身來,寶石般的眼睛,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

    胡砂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中了胸口,渾身的血都在瞬間凍結,動也不能動。

    彼時雪下得大了,撕棉扯絮一般,他秀美的輪廓隱隱約約,不知是被雪遮住,還是被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遮住。

    那人看了她很久,最後微微一笑,像春風拂過臉龐似的,他柔聲道:「胡砂,找到你了。」

    她吸了一口氣,只覺雙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溫暖而且有力,像捧著兩朵蘭花一樣,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捧著她的手。

    周圍的人說什麼,做什麼,她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

    他將她兩隻手掌攤開,看了一陣,才笑道:「我看你是長壽相,能嫁得一個好夫婿,一生平安喜樂,不知流年。」

    胡砂的睫毛猛然一顫,兩顆淚水滾了下來。

    爹娘在後面急急說著什麼,他帶來的家丁們也吵吵嚷嚷的,一刻不得安靜。

    她卻張開雙手,撲進了他懷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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