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章 全面開戰(7) 文 / 友韋
十幾年前,水國與風國的交界之地,有一個因娼妓而聞名的重鎮。甘霖便是在鎮上一家青樓裡出生。
他不知道父親是誰,母親因生下他之後染上重疾,不久便去世了。他從小與一群妓女生活在一起,被當成寵物養大。如果那些妓女有誰心情不錯,便會賞他一點吃的,但如果哪個妓女遭到了客人的凌辱,也會把把氣撒在他的身上。
他就像一隻頑強的寵物,和那群妓女生活了六年。
後來,在一個祥和的黃昏,剛滿六歲的甘霖揣著二枚銅幣,去為一名妓女買糖果,卻正好遇到了兩個到小鎮來的不速之客。
他們是兩個結伴而行的流浪武者,在家酒樓喝酒的時候,因瑣事與鎮上一個經常凌辱妓女的惡霸起了衝突,隨後惡霸糾集了一幫地痞,將他們包圍。
結果僅僅半盞茶時間,那群地痞便被打得抱頭鼠竄,惡霸也被打死,屍體遭懸掛在鎮前的門樓上,嚇得平日裡所有飛揚跋扈的流氓們噤若寒蟬,不敢露面。
目睹了全部過程的甘霖深深被震撼了。妓女欺負他,惡霸欺負妓女,而流浪武者則可以斬殺惡霸,如果他能成為這樣人的同伴,那還有誰敢欺負他?這個想法令他非常亢奮,兩隻小手緊緊地攥著,漂亮的小臉漲得通紅,但他不敢對那兩名流浪武者說出自己的想法,只能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起初兩名流浪武者沒有在意身後的小鬼,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一個僅僅六歲的小孩竟然愣是跟著他們走了很久,直到在離鎮子六七里遠的一間簡陋的茶棚前,他們才招手讓他過去。
「小鬼,為什麼一路跟著我們?」為首的那名腰間佩著彎刀穿著黃衣的武士問道。
甘霖緊張地看著他,不敢開口說話。
「原來是個小啞巴。」另一名腰間佩有兩柄匕首穿著黑衣的武士說道。
「小鬼,還是快回去吧。」黃衣武士俯下身,露出乖張的笑容,說道:「這附近可是有許多野狼,很容易被叼走的噢。」
「就算野狼不吃你,我們也會因沒有食物,把你吃掉。」黑衣武士說道。
見甘霖只是害怕,卻始終不說話,黃衣武士搖了搖頭,說:「一個小啞巴,我們走吧,不管他了。」
眼看著兩名武士轉身離開,甘霖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鼓起勇氣大聲說道:「請帶我一起走吧!」
「嗯?」兩名流浪武者停下腳步,相視一眼,隨後哈哈大笑。
「請帶我一起走吧,我想做你們的同伴。」甘霖懇求著小聲說道。
黃衣武者轉過身,走到甘霖面前,蹲下,伸出兩根手指,抽打在他的小臉上,惡狠狠地說道:「小鬼,你知道你是什麼身份嗎?娼族人!」
「我是長青族人。」甘霖怯怯地糾正道。
「長青族就是娼族,最下賤的人種。」黃衣武者突然大吼道:「就你也配和我們做同伴?!」
「想和我們做同伴也不是不可以。」黑衣武者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掉轉一下方向,拿著匕首尖將匕首柄遞給甘霖,說道:「你這兩隻尖尖的耳朵太骯髒了,割了它,你就可以和我們走了。」
「是啊。」黃衣武者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抬手撥弄一下甘霖那從金色頭髮間冒出來的尖尖的耳朵尖,慫恿道:「割掉它,你就不再是下賤人種了,而且還可以我們做同伴,以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看誰不順眼,就可以拿刀宰了他。」
出乎兩個流浪武者所料,甘霖接過了匕首,撩起自己的金髮,一手拿著捏著自己的耳朵,一手持匕首放在耳朵上,腦中不斷閃現著在青樓裡的那一幕幕。他身上有無數淤青和針眼,都是那些軟弱歹毒的妓女留下的,其中還有一次,他差點被一名年老珠黃的妓女閹割了,害得他好久不敢睡在青樓裡。然而,現在改變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
他不害怕疼痛,面對疼痛他未曾掉過一滴眼淚,每次受到傷害只會增加他對人世間更多仇狠,而不會令他屈服。
「哧······」極其輕微的聲音傳來。坐在簡陋茶棚裡的一名長著八字鬍須,神情懶散的中年人,猛然轉過臉,震驚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幕。
夕陽的餘暉下,一個六歲的長青族孩童,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捏著一隻血淋淋的耳朵,渾身顫慄,卻死咬牙關,狠狠地看著面前兩名目瞪口呆的武者。鮮血從他金色頭髮間瘋狂湧出。
他沒有吭一聲,更沒有因劇烈的疼痛而流一滴眼淚,只是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充滿了兇惡,和對所有一切不公的仇恨。
中年人從未見過這樣孩子,很難想像這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麼,才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他歎了口氣,從陳舊的桌邊站了起來。
「您不是從不管閒事的嗎?」坐在中年人對面的一名十五六歲,樣貌俊美卻冷若冰霜的少女說道。
「這孩子如果不及時引導,一旦得到機會,必然會成為一個冷血惡魔。」中年人說著走了過去,震驚之餘,他一直麻木的內心突然產生了疼痛與憐愛。
兩名流浪武者都沒有想到會眼前的事真的會發生,片刻之後,黃武武者突然露出了驚恐與狂怒的表情,猛然站起,抬腳將甘霖踹倒,一腳踩在他的頭上,大吼道:「小畜生,你以為你很凶狠嗎?!」
「還是把他弄死算了,這麼歹毒的小鬼帶在身邊,一旦他有實力,我們倆肯定要遭殃。」黑衣武者說道。
就在這時,兩名武者突然感到肩膀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禁轉臉,發現肩膀分別被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捏住,同時耳邊響起一句話:「把別人的頭踩在腳下的人,都會死得很慘。」
「你是······」黃衣武士話還沒說完,便連同黑衣武士一起被中年人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不遠處的泥土中。
中年人彎腰將甘霖拽了起來,伸手想拿掉他手中的匕首,卻發現他那小手死死地攥著匕首,怎麼都不肯放開。
「被人欺騙的感覺一定很痛苦吧?」中年人說著,輕輕捏了一下甘霖的小手腕。
甘霖的手突然一陣無力,鬆開了匕首,任其掉落在地上,但他清澈漂亮的眼睛中依然充滿了仇恨。
「這麼漂亮的小臉,為何要自己糟蹋?這世間沒有下等人種,只有那些心術不正、遭到欺負想宣洩報復的人,才會將人分為好多種……就像那些流浪的武者,他們沒有實力,處於武者邊緣,長期遭別的武者欺負,時間久了內心就會變得歹毒陰狠,性情也會變得暴躁乖張,一旦他們處於優勢,便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凌辱欺負他人的機會。」中年人滔滔不絕地說著,同時掏出一隻白色小瓶,從中倒出一些粉末,在掌心搓揉片刻,然後輕輕撩起甘霖的頭髮,捂在他血淋淋的傷口處,說道:「所有人都可以有尊嚴地活下去,千萬不要看低自己。」
當中年人的手捂到甘霖的傷口上時,一直刺骨鑽心將他折磨得頭暈噁心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只有一隻溫暖而柔軟的大手,捂在他的傷口和臉頰上,給他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它如緩緩流動的清泉,悠悠流淌在甘霖心中那充斥的濕毒的泥澤裡,留下一道迂迴曲折的清澈的痕跡。最後,當那股清泉穿過泥澤,悄然流入他內心深處時,他猛然抱著中年人,將頭埋在其腹部,嚎啕大哭。
「混蛋!」兩名被摔出流浪武者怒罵著,從地上爬起來,紛紛抽出武器。可是,正當他們想衝過去的時候,一名美麗卻冷若冰霜的少女出現在他們面前,她倏地抓住那兩人衣襟,輕易將他們拋入空中,然後是兩道血色刀光,一閃而過。
和煦的黃昏中,絢麗的晚霞下,少女面前的半空中,出現兩具被攔腰斬斷的屍體,鮮血簌簌飄落。
「你的親人呢?」中年人微笑著問道。
甘霖帶著淚痕,仰望著他,抽泣著搖了搖頭。
「那你的家在哪?」中年人再次問道。
甘霖猶豫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願意當我的孩子嗎?從此以後跟在我的身邊,與我一起行走天下?」
望著中年人那因微笑而牽動的濃密的八字鬍須,甘霖幼小的心靈漸漸有了亮光,而這張笑臉也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噢?」王五一把抓住甘霖的衣服,將他提了起來,看著幾乎無力動彈的他,不解地說道:「沒有好下場?就憑你現在的樣子?」
甘霖吃力地抬起手,將翠笛放在到嘴邊,幾經嘗試都沒有將笛子吹響。
「哈哈,連力氣都沒有了還想反抗?」王五猛然甩臂,將甘霖扔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一株古樹的根上。
「哇!」又一口鮮血吐出,甘霖挪動著身體,掙扎著依靠在樹根上,重重地喘息著,接著再次緩緩抬起手,將笛子放到嘴邊。
他閉上眼睛,努力忘卻身體上的傷痛,忘卻王五,忘卻周圍的一切。腦中只有何川,與那一幕幕讓他記憶猶新的往事。
傍晚即將來臨,西方逐漸黯淡的晚霞下,何川與甘霖行走在沙漠中,向陲陽城走去。
「沒想到那小子竟然這麼快就領悟了風之奧義,還打破了龍眼。」甘霖難以置信說道。
「你《風神劍曲》應該學會了吧?」何川沒有接他的話,反而是轉移了話題。
「學會了。」甘霖猶豫一下,說道:「但是這劍曲只能聽聽,沒有一點威力,不像《寒冰劍曲》,還可以用來攻擊。」
「這裡我一位已故的老友遺留之物,他雖然善於結印封咒,卻不喜爭鬥,對音律倒是如癡如醉,後來創造兩道靈咒,就是封印在這笛子中的《寒冰劍曲》和《風神劍曲》。一曲用來防身,一曲用來陶冶情懷。」何川歎了一口氣說道:「直到有一天,他被人重傷,彌留之際,將這笛子送給我時,才告訴我,這笛子還隱藏著另一絕招,就是前陣子我讓你學的《小馭靈術》……不過,這《小馭靈術》只能使用一次,笛子就會碎掉。」
「他寧願被別人重傷,都不願使用這招嗎?」甘霖問道。
「是啊,這是他一生最重視之物,將其看作比生命還重要,真不知道該不該敬佩他。」何川惆悵地說道。
「那我也不學《小馭靈術》了,使用一次它就會碎掉,這可是義父最珍貴的東西之一。」甘霖搖頭說道。
「這的確是我最珍視的東西之一。」何川停下腳步,看著甘霖,認真地說道:「但是,還有東西比它重要的多。」
「玉鳥?」甘霖問道。
何川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
「你。」何川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有一天出現了難以解決的危險,我希望它能用最後的封印來保護我的兒子。」
甘霖靜靜地看著何川深邃的眼睛,心中湧起一股幸福的感動。
「呵呵,好好領悟《寒冰劍曲》和《風神劍曲》,等兩者都領悟透徹,結合起來,便是《小馭靈術》。如果真到萬不得已時,也不要猶豫!以後隨著你對音律的領悟加深,肯定會有更好的封靈樂器的。」何川拍了拍甘霖的肩膀說道。
沾著鮮血的笛子漸漸被吹出了聲音,甘霖忘情地回憶著過去,眼角凝結出了淚水,嘴角卻掛著微笑。
從第一次遇見何川,到何川將這翠笛交給他,然後遊蕩列國,最後在陲陽城中開酒館,遇見原野。或許真如何川所說,他生長在一個沒有溫暖的環境中,如果真遇到了機會,他可能就會變成一個冷血的殺人狂。然而,是何川帶著他走上了這條有血有肉、有溫暖和情義的道路,他癡迷這條路,他必須為了所有關心他的人······活下去!
悠然的笛聲傳出,縷縷帶著血色寒氣從笛孔中散逸出來,與此同時,空氣中還有一種隱隱的風吟之聲,摻雜在凜冽笛聲裡。明明是一人在吹奏,卻彷彿是兩種樂器在合鳴。一種浮於前,一種隱於後,一種微而凌厲,一種亮而悠長。兩種聲音,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這片封閉的空間本應該沒有風,卻在笛聲中出現了氣流,被撫動著樹葉響起沙沙之聲,迴盪在王五周圍的樹林中,令他不禁謹慎起來。
「又在裝神弄鬼?」王五謹慎且多疑,他害怕有意外,卻又不相信已經重傷成那樣的甘霖還有反擊之力。
「還是早點了結你好了。」王五雙手握住劍柄,緩緩扭轉身體,長劍在巨大的力道之下隱隱顫鳴,鋒利的銀色劍光漸漸變成血色。
「超級畫骨劍!」王五一聲大吼,劍影旋即飛出。
「唰!」
兩丈長的劍氣極速飛掠,在空氣中留下一串連綿不斷的血色劍影,隨後極速幻化為十字形,接著是四道劍氣交叉為一點的雙十形。
赤色劍影,銀光柔繞,猶如一朵巨大的妖艷血花!
地面上,空氣中,凡在那巨大的畫骨劍術攻擊範圍內的東西,悉數被斬出道道深痕,最後凶悍地襲向盤坐在樹根邊的甘霖。
千鈞一髮之間,甘霖猛然睜開眼睛,手中翠笛「啪」地一聲裂成無數碎片,殘玉般紛紛墜落。一道冰藍色火焰般的寒氣,與一道銀白色火焰般風靈,漂浮在他面前。
「去!」甘霖一聲怒喝,兩道靈氣極速飛射出去,在空氣中迅速纏繞成一條銀藍色的冰風靈蛇,猛然撞擊到那血花劍影中心。一道巴掌大的洞孔,旋即出現在血花劍影中心!
「喀、喀……」血花劍影立即被凍成碧赤色的冰影,旋即墜落在地,摔成無數碎冰。
而餘威不減的銀藍色的冰風靈蛇,則瞬間出現在王五面前,驚得他面色狂變,剛想躍步逃離,那冰風靈蛇便如撞擊到空氣中某種洞孔裡一樣,倏地消失在他面前。
「怎麼回事?消散了?」王五驚駭道。
突然,「嗡」地一聲,王五背後出現一道由銀藍色雙靈形成的圓形靈門。一隻猶如龍爪般冰藍色巨大利爪,持一柄銀色風靈彎刀,從靈門中伸出,悄無聲息地揚起在王五背後。
王五猛然轉過臉,絕望地大吼:「不······」
「絲······」一道銀藍色刀光,猶如斬破宣紙般,劃出細微的響聲,極速掠過。
王五靜靜地站立著,看著眼前迅速消失的靈門與龍爪風刀,剛想轉過身,一道鮮血便從他的胸口狂湧噴出。他輕輕低哼一聲,重重地趴倒在地。鮮血快速洇紅了他身下的泥土,身上的銀光也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甘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枚玉瓶,服下幾粒止血藥丸,然後依靠在樹根上,仰頭望著冷光森然的穹頂,喃喃說道:「義父,你究竟在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