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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呦呦鹿鳴2 文 / 桐華

    劉病已心裡有一絲躊躇。

    但看到下巴微揚,面帶譏笑,傲慢地俯視著漢家朝堂的克爾嗒嗒,他最後一點躊躇盡去,這個場合不數分計較個人利弊的時候。

    他對著劉弗陵的目光微一頷首,長身而起,一邊向前行去,一邊吟唱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傚。

    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

    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劉病已邊行邊唱,衣袖飄然,步履從容。

    空曠的前殿,坐著木然的上百個官員,個個都冷漠地看著他,霍禹、霍山這些人甚至唇邊抿著一絲嘲諷。

    他的歌聲在寬廣的殿堂中,只激起了微微的回音,顯得勢單力薄。

    可他氣態剛健,歌聲雄厚,颯颯英姿如仙鶴立雞群,軒昂氣宇中有一種獨力補天的慷然,令人讚賞之餘,更對他生了一重敬意。

    《詩經》中的《鹿鳴》是中原貴族款待朋友的慶歌。

    宴席上的樂人中,有一兩個極聰明的已經意識到劉病已是想用漢人莊重寬厚的歌謠回敬羌人挑釁的歌聲。

    憋了一肚子氣的樂人看著羌族王子的傲慢,看著劉病已的慷然,幾個有荊軻之勇的人開始隨著劉病已的歌聲奏樂。

    剛開始只零零散散兩三個人,很快,所有的樂人都明白了劉病已的用意,同仇敵愾中,紛紛未有命令,就擅自開始為劉病已伴奏,並且邊奏邊唱。

    歌者也開始隨著鼓瑟之音合唱。

    舞者也開始隨著鼓瑟之音合唱。

    一個

    兩個

    三個

    ……

    所有的樂者

    所有的歌者

    所有的舞者

    忘記了他們只是這個宴席上的一道風景,一個玩物,忘記了保家衛國是將軍們的責任,忘記了未有命令私自唱歌的懲罰,他們第一次不分各人所司職務地一起唱歌。

    《鹿鳴》位列《小雅》篇首,可見其曲之妙,其勢之大。

    曲調歡快下充滿莊重,溫和中充滿威嚴。

    但更令人悚然動容的是這些唱歌的人。

    他們不會文詞,不能寫檄文給敵國;不會武藝,不能上陣殺敵。

    可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捍衛著大漢的威嚴,不許他人踐踏。

    他們的身軀雖然卑賤,可他們護國的心卻是比所有尸位素餐的達官貴人都要高貴。

    他們為民族的尊嚴歌唱,他們在表達著捍衛家園的決心。

    到後來,劉病已只是面帶微笑,負手靜站在克爾嗒嗒面前。

    大殿內迴盪的是盛大雄宏的《鹿鳴》之歌。

    上百個樂者、歌者、舞宅在大殿的各個角落,肅容高歌。他們的歌聲在殿堂內轟鳴,讓所有人都心神震肅。

    劉病已雖只一人站在克爾嗒嗒面前,可他身後站立著成千上萬的大漢百姓。

    一曲完畢。

    克爾嗒嗒傲慢的笑容全失,眼內充滿震撼。

    有這樣百姓的民族是他們可以輕動的嗎?

    就連柔弱卑賤的舞女都會坦然盯著他的眼睛,大聲高歌,微笑下是凜然不可犯!

    劉病已向克爾嗒嗒拱手為揖:「我朝乃禮樂之邦,我們用美酒款待客人疲累的身,用歌聲愉悅他們思鄉的心,我們的弓箭刀戈只會出示給敵人。如果遠道而來的客人想用自己的方式來印證我們的友誼,我們也必定奉陪。」

    克爾嗒嗒遲疑,卻又不甘心。

    來之前。

    他在所有羌族部落酋領面前,拍著保證過定會讓長安人永遠記住羌人的英勇。此行所帶的四個人是從羌族戰士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勇士,根據父王的命令,是想用此舉讓羌族各個酋領堅定信心,完成統一,共議大舉。

    劉病已見狀,知道雖已奪了克爾嗒嗒的勢,卻還沒讓他心死。

    「王子殿下,在下位列漢朝百官之末,若王子的勇士願意與我比試一場,在下不勝榮幸。」

    克爾嗒嗒身後的勇士哲赤兒早已躍躍欲試,聽聞劉病已主動挑戰,再難按耐,忙對克爾嗒嗒說:「王子,我願意出戰。」

    克爾嗒嗒看向劉弗陵,劉弗陵道:「以武會友,點到為止。」

    於安忙命人清理場地,又暗中囑咐把最好的太醫都叫來。

    許平君自劉病已走出宴席,就一直大氣都不敢喘。

    此時聽聞劉病已要直接和對方的勇士搏鬥,心裡滋味十分複雜。

    作為大漢子民,對羌族王子咄咄逼人的挑釁和羞辱,她的憤慨不比任何人少,所以當她看到她的夫婿從殿下,緩步高歌而出,一身浩然正氣,慨然面對夷族王子,她的內心全是驕傲和激動。

    那個人是她的夫婿!

    許平君此生得夫如此,還有何憾?

    可另外一面,正因為那個人是她的夫婿,所以她除了激動和驕傲,還有擔心和害怕。

    雲歌握住許平君的手,「別怕!大哥曾是長安城內遊俠之首,武藝絕對不一般,否則那些遊俠如何會服大哥?」

    克爾嗒嗒笑對劉弗陵說:「尊貴的天朝皇帝,既然要比試,不如以三場定輸贏,將來傳唱到民間,也是我們兩邦友好的見證。」

    劉弗陵微微而笑,胸中乾坤早定,「就依王子所請。諫議大夫孟玨上殿接旨。朕命你代表我朝與羌族勇士切磋技藝。」

    宴席上一片默然,不知道皇上在想什麼,派一個文官迎戰?

    如果是霍光的命令,還好理解。

    可是皇上?就算孟玨得罪了皇上,皇上想借刀殺人,也不用在這個節骨眼吧?

    孟玨卻是一點沒有驚訝,他都已經知道當日長安城外的莫名廝殺中,碰到的人是於安、七喜他們,那麼皇帝知道他會武功,也沒什麼好奇怪。

    他微笑著起身、上前,磕頭、接旨。

    第三個人選?

    劉弗陵淡然地看向霍光,霍光知道這場和劉弗陵的暗中較量,自己又棋差了一著。

    當年,戾太子選出保護劉病已的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劉病已身處生死邊緣,為了活命,武功自然要盡心學。後來他又混跡於江湖遊俠中,所學更是龐雜,「大哥」之名絕非浪得,所以霍光和劉弗陵都知道劉病已穩贏。

    霍光雖對孟玨的武功不甚清楚,可劉弗陵絕不會拿大漢國威開玩笑,所以劉弗陵對孟玨自然有必勝的信心,而他對劉弗陵的識人眼光絕不會懷疑。

    劉弗陵的劍走偏鋒,不但將劣勢盡化,而且憑借今日之功,劉弗陵將來想任命劉病已、孟玨官職,他很難再出言反駁。

    到了此際,霍光再不敢猶豫,正想為霍家子弟請戰。

    克爾嗒嗒身邊一直未出言的羌族公主,突然彎身向劉弗陵行禮,「尊貴的皇帝,阿麗雅請求能比試第三場。」

    克爾嗒嗒心中已有安排,不料被妹子搶了先,本有些不快,但轉念一想,這個妹子一手鞭子使得極好,二則她是個女子,只知道草原女兒剛健不比男兒差,卻未聽聞過中原女子善武,漢人若派個男子出來,即使贏了也是顏面無光,且看漢人如何應對。

    劉弗陵早已智珠在握,並不計較第三場輸贏。

    如果對方是男子,任由霍光決定霍家任何一人出戰,霍家的幾個子弟,雖然狂傲,但武功的確不弱。

    若能贏自然很好,不能贏也很好!

    可竟然是個女子。只覺的確有些難辦。

    想到於安親自教導的幾個宮女應該還可一用,可今日只有抹茶在前殿,再說若讓百官知道宮女會武,後患無窮。也許只能讓阿麗雅在女眷中任挑對手,權當是一次閨閣笑鬧,供人茶後品談。

    還未想定,忽地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

    「皇上,奴婢願意和公主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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